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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星【第二十六回】倦眼经秋耐寂寥(上) ...

  •   八阿哥刚离开没多久,先前在雅致堂的那种气虚无力、胸口烦闷、全身燥热难耐的感觉一点点又回到身上,从点点毛孔蔓延到全身肌理,最后竟似洪水猛兽般张着大口侵袭而来。浑身上下的每寸肌肤都似有细细碎碎的蚂蚁在爬进爬出,涔涔冒出的冷汗每每经过一处,便灼热难忍、奇痒无比。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强忍着痛痒想要解开衣服仔细查看,可无奈,连手心里都是湿润得滑腻腻的汗珠,我的手却抑制不住地抖动着,平日里极易解开的排扣此时却无论如何都解不开一只。
      脑子渐渐混沌下来,心脏突突狂跳着,每一下都仿佛要从喉咙跃出来,我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掌控住我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起初憋闷的呼吸不知怎么回事却突然间好似洞开的窗扉一般格外贪恋着呼吸的感觉,我只能张着嘴贪婪地吸着气。
      我下意识地想要下床,驱策自己打开窗子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就在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脑子里一阵阵眩晕的感觉袭来,双腿轻飘飘的,仿若踩在软绵的云端,又像是踩在一堆堆轻薄的棉絮上,身体四肢的所有力气都像是突然间被抽离,一丝半点也无。
      我扶着书桌、立柜、花架,一点点跌跌撞撞地挪到暗红漆格栏窗边,用尽全身气力才好不容易把窗户推开,大口大口吮吸着带着荷风的气息。今日是仲秋,月轮皎洁,众星历历,远隔重重云暮似乎都能听到嫦娥捣药的玉杵碰撞的叮咚之声伴着香风而过遗落的嫣嫣笑语。
      身子虚弱乏力,站在窗边如一张轻薄的纸片随时都可能被吹倒。我收回目光,此刻已经口干舌燥的我想要去桌边找点水喝。湿滑无力的手握住茶盏却止不住地抖动着,还没有送到唇边,便从手中脱落,我耐住烦躁的心想要再试一试,可是茶盏接连碎掉的声音在我脑袋里炸开,一声声在渺静无人的夜里凌厉凄寒。我终于失去了耐性,我忍受不了现在的自己居然连拿起一只茶盏都是奢望,桌上仅剩的茶盏茶壶在反射出的莹亮烛光深深扎进眼睛里,扎得眼睛生疼;地上的碎片顷刻间好似化成凄厉闪着寒光的锋刃,在遍地的狼藉不堪中剜着我的心。我脑中一丝清醒也无,低吼着挥动衣袖把这些东西全部拂落在地。
      身上每个毛孔都好似有千万只小虫在一瞬间通通涌进,沿着血液、肌理、骨骼昂首前进,最终在全身每个部位,齐刷刷地张开口,用啮齿撕咬着身上的肌肉、吞噬着骨骼。我实在忍耐不住,此刻的脑中连最后一丝残存的清醒也被抽空,整个人如同发了疯一样撕扯着穿着的双色淡蓝金线绣凌霄花暗纹宫装,细细密密金线针脚带着些许锐度,磨在手心里竟是糙糙的疼,撕下的片片衣物碎片随手扬在空中,终似浅蓝的云朵从天空片片掉落。
      丝丝汗水从发间渗出,湿腻腻的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下巴,滴在深木色地板上。我索性抬手把发间点缀的珠玉钿花一件件用力扯下,下端坠着镂空紫珠粉晶流苏的发簪也被拔下,扔到门口处。待所有首饰一一除尽,发髻松散而落,蚀骨的小虫像是在一瞬间钻进发里,我只是使劲摇摆着头才能感觉这种痛楚略略减轻了些。
      神智如抽丝剥茧般从意识里一丝丝游走离开,我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上贵妃榻,打斜靠在软软的淡黄色缂丝绣花团枕上。隔着小衣,能隐隐感受到绣花图案生硬硌在皮肤上,似有似无的疼,即使这样我也丝毫不愿挪动,这种硌着的疼加之坐久了关节处的酸,似乎缓解了身上各处的疼痛。
      终于,再也没有经历和意识自己在这万籁俱寂的宁曦阁又闹又挣扎,也似乎已经认了命,心里想着能熬过今晚一切都会好,纵使是如此,也从未奢求八阿哥能回来,相反,相比他来了,看到我如今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模样,我更愿意在他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含笑切切、眉眼如画的小柔。
      我就这样虚弱地靠在榻上,任由着迷蒙的神智、孱弱的身子,昏昏沉沉地睡一会儿,再被身上突然间滚烫的燥热热醒,迷糊中克制着自己,尽全力解开几个扣子,再继续睡着,就这样反复循环。
      今晚上的时间走得尤其慢,我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候,一睁眼,发现窗外仍然是漫无止境的黑,于是我挣扎着继续沉沉睡去。我模糊记得,在我不知第几次被渴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我从未见过、穿着干净粗麻布衣服的侍女出现在我面前。我挣扎着伏在几案上,感觉全身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双唇麻木地一张一合向她要水,她进来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走后,我垂着千斤重的头,紧咬着唇,再次昏睡过去。

      正努力压制着自己全身向火一样灼烈燃起的焦热,忽然间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起初只是以为是身体过热而产生的幻觉,并没有在意。当焦急的脚步声穿过连廊,走进宁曦阁,最后踏上楼梯的时候,我才在一瞬间惊醒,心里残存的希望一点点被点燃,紧咬着牙关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期盼地看向门口。
      月白色身影很快走到楼上,等我看清来人,下意识地别过头,不让他看到我的样子。从他刚走之时,温柔地对我说“等我回来”我心里的盼望;再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住自己,心里对自己绝望,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来;而此刻,他已经来了,他的身影清晰又模糊,迫近又邈远。
      他飞扑到我身边,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心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一面和缓轻柔地说:“小柔,我来啦。你别怕,有我。”一面胡乱地解着他自己身上衣服的排扣,兴许是因为着急的缘故,他指尖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把扣子全部解开。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月白色银线镶边长袍给我披到身上,盖住已经被我撕扯的一道一道的中衣,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他柔和的语气中带着苛责的意味:“都怪我,怪我太粗心。同你一起从雅致堂回来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你不对劲,可偏偏还要再回去,我当时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我跟婉钰本来就无话可说,我为什么却偏要在今晚上跟她讲那些没有用的条件,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在什么时候说不好!”
      他温温热热的呼吸扑在耳根,麻麻的,我心里好不容易被抑制住的火突然间被燎原,火苗愈燃愈高,我眼神依旧是怔怔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一点一点剜进肉里,克制着内心的波动。
      良久,我用力摇着头,喃喃低语道:“你不该来的,八哥哥,你不该来的。”话音刚落,眼泪却在片刻间滑落,滴落在他的月白色长袍上,氤氲开一朵朵水花,灿烈淡然。
      他寂静不语,在默然中他扶我靠在肩上,他自己却微微欠身在长袍上找来找去。他从腰间缎带上解下一只水蓝色绣并蒂海棠荷包,我记得这荷包,是今晚在宫门前婉钰冲上去要抢,被他紧紧捂住的那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它拿出来。只见他指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上下翻飞,顷刻便把荷包解开,从里面蹦出来两块上好的羊脂玉雕刻成的玉珏,只是这玉珏是破碎的。
      在我看到玉珏的刹那,心底某个角落深藏的某种情愫蓦然被触碰,我默然无言,就这样靠在他身上,听着他一路跑来着急乱撞的心跳一下下变得沉缓有力。这个夜里所有的等待和痛苦全部化成眼底流淌出的泪,涓涓而下。
      “小柔,我不能不来,原本就对你放心不下,当听到白歌说你有事,我那颗想来看你的心更是似箭一般。”他轻声叹气,续而说道,“我派人去太医院请宫里的太医,让常顺去叫了老九府上的郎中,应该过会儿就到。”他声音低沉,温和而又定然,听在耳朵里,融化在心里,仿佛片刻便会沉沦下去。
      我依旧沉默无言,紧攥的双手指节泛着毫无血色的白,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此刻我不敢再说一个字,我担心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的心绪会在我开口的瞬间尽数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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