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70、星【第二十四回】酒醒已见残红舞（中）

　　嘉仪一听，转而看向坐在皇上身侧的策棱，脸含笑意，道：“策棱将军生于蒙古，长于战场，战功煊赫，威名远播，想来投壶这样的小游戏自然不在话下，不知策棱将军可有兴趣小试身手？”
　　我虽然早有预感嘉仪对策棱有些特别，却也并未在意，此番嘉仪主动请策棱加入游戏，倒有些深长意味。
　　策棱面色明显一滞，显然对于嘉仪的邀请有些意外，却很快笑着站起身，爽快道：“能同嘉仪公主一起行投壶令是策棱的荣幸。上次投壶，还是五年前在军中，如今手法生疏，还请公主莫要笑话才好。”策棱说得云淡风轻，但嘉仪所说不错，策棱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功夫了得。即使如他所说手生了，却也差不到那里去。
　　谁知，嘉仪微微一笑，说道：“策棱将军不等嘉仪说完就着急应邀，可切莫后悔。”说罢，敛了笑意，续道：“嘉仪所设难度并非刚才向皇阿玛进言的那两点。在游戏中，每人仅有三支箭矢。第一支箭须在距离投壶八尺之远射出，第二支则要距离投壶十尺，第三支在十二尺外投出。如此一来，策棱将军可还要应战？”嘉仪笑中隐含着几丝得意的意味，眼中带着有似有似无的挑衅。
　　策棱一听，面无惧色，态度谦和道：“策棱一介武夫，只知既已应了的事，便不会失诺。”说到最后，策棱眼里，竟露出些许温柔。
　　嘉仪听闻，眼睛里的挑衅少了几分，反而夹杂了几点慌乱和少女的娇羞，脸颊飞起淡红的云霞，静默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静，太子看向皇上，说道：“只嘉仪和策棱大人一决高下，太针锋相对了些，不如再请几位阿哥尝试一番。”
　　皇上不假思索地高声唤道：“芊柔丫头，你来试试。”
　　一时之间，我并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很明显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来自嘉仪；另外还有一瞥担忧的眼神，来自我右前方的八阿哥。
　　我低着头坐着，没有吭声。心里一方面想着，论射箭，我远不如嘉仪；另一方面，策棱刚一答应，皇阿玛不假思索地就能立刻点到我，这绝对不是巧合，细想来该是前些日子困扰我的指婚之事未平的余波。此刻的我终于明白八阿哥的不安，因为这种感觉此刻正在我身上焦灼，一寸一寸自心底蔓延至全身。
　　听到皇上既如此说，嘉仪亦是侧目凝视着我，热情道：“皇阿玛说的是，芊柔来试试吧，酒桌上的游戏必要人多才有意思。”
　　我讶然无语，默然抬头望着她，面上的笑意如春风送暖，可笑意深处，眼底之间藏匿着的不情愿仿佛昏暗的海底般冰冷。
　　“小柔，小柔……”八阿哥的几声轻唤穿过凝滞且压抑的空气幽幽飘进我的耳畔，缠绕进脑中，融化在心上。
　　我一个激灵从金缠丝雕翠凤座椅上弹起，面上犹带惊色，凌然一笑，一字一字真切道：“我不试。”
　　抱着投壶走近的赵昌恰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在筵席中央轻放下投壶。到底是在御前伺候的老人，脸上的惊诧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随后神色如常垂首侍立在皇上身侧。
　　话音如投石之水，在原本悄无声息的筵席中激荡，窃窃私语的议论如同一波又一波水纹，向远处扩散。才一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刚刚脑中就如千百只蜜蜂喧嚣，整个人都是蒙的，竟不知为何脱口说出这样的话。这句不经大脑的话，既驳了皇上的面子，又让策棱尴尬，等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我怔忪望着皇上，心里犹豫，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心中七上八下。
　　八阿哥忽然起身，端起酒盅，缓缓走到策棱桌前，全场议论声骤然停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八阿哥此举究竟要作何，我亦是不解地看向八阿哥。
　　策棱素日里跟八阿哥他们有些交集，走得也近些，自然是明白八阿哥意思的，忙端起自己的酒杯同八阿哥碰了一下，猛一仰首喝尽杯中酒。
　　八阿哥嘴角沁了丝澄明的笑意，对策棱道：“小柔箭术不精，且又好面子，见要同她比试的是你和嘉仪心里自然怕了些。说到底也怪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小时候一味惯着她，没有敦促她多加练习。”听闻，我心间一暖，感激的目光投向八阿哥，他澄澈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仿若在告诉我，只要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策棱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八阿哥如此说，必是明白他的意思，豁然笑道：“既是这样，策棱便邀请嘉仪公主一同行投壶令，不知公主可赏脸？”一面说着，一面从赵昌手中接过青竹箭矢，缓步走到嘉仪身前，双手递上三支箭矢。
　　嘉仪眼睛深处的清冷似在一瞬间被暖化，明媚的笑意溢于言表，接过箭矢，微微一福道：“嘉仪拙技，只怕将军要见笑了。”
　　八阿哥回到座位，见我还楞楞地杵在当地，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一咳，我这才反应过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一颗心急遽下沉，坠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多亏自己没有去，幸而自己没有去。
　　飘忽的眼神看向正中央的位置，端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眼含慈和的笑意，皇上的目光已经全被策棱和嘉仪吸引；再看向宴席中央，策棱和嘉仪的第一箭均已命中，策棱如嘉仪之前所说，投第二箭之前，把投壶往远处搬了两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嘉仪先来；不经意间，眼神扫过裕亲王身前，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停驻在正在射箭的嘉仪身上，若有所思的眼光抛向我和八阿哥，八阿哥不禁侧目看向裕亲王，对裕亲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裕亲王像是心领神会一般报之一笑。
　　早前见到裕亲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赐婚一事过后，第一次见裕亲王便是在太后寿辰那日，听到裕亲王云淡风轻又意味深长地吟出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虽是心安，总是暗暗觉得裕亲王像是知道些什么，许是我知道的，许是我不知道的。

　　此时嘉仪和策棱均已射到第三发箭矢。两人箭术不相上下，前两发箭距离八尺和十尺之遥，都有惊无险稳稳落入壶中。仅剩最后一支竹箭在手，全场突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场中的两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通嫔探身向前抵住桌子，两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嘴唇紧抿，眼神如两道光炬直直投向嘉仪。后宫嫔妃常言，嘉仪的骑射在公主中是出挑的，她听在耳中，面上只是淡然笑着，却从未亲眼看过嘉仪的箭术如何，今日她对女儿的箭术也想一探究竟。
　　策棱长于漠北，垂髫之年便戎马倥偬，驰骋沙场。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都能百步之外射出一箭，轻易取得敌人首级，嘉仪眼中加大难度的投壶令对他更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想到这，我对嘉仪忍不住刮目相看，此刻的她左手随意握着弓弦，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竹箭，站在策棱一侧丝毫都不逊色，英姿飒飒。
　　策棱依旧主动把投壶向前挪动两尺，谁知手刚离开壶身，嘉仪秀眉一挑，道：“对策棱将军而言，只是十二尺岂不是太近。”
　　“公主的意思是？”
　　嘉仪微一抬手，侍女画桃即刻接过她的弓箭。嘉仪走上前，俯身要搬起投壶，许是投壶有些沉，她微蹙着眉头，策棱见状，想要上去帮忙。嘉仪没有理会他，只猛一用力将壶搬起，随后她毅然决然把投壶搬到距离丹陛一寸之地。
　　好不容易把投壶搬过去，嘉仪猛一回头，见策棱正盯着她，眼神异常专注，四目相触，嘉仪脸上飞起一朵潋滟的云霞，遂装作不经意般，颔首从策棱身侧经过。
　　嘉仪神情很快恢复如常，从画桃手里接过弓箭，语气平淡问策棱道：“谁先来？”
　　策棱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嘉仪会意后也没客气，微一点头。
　　随后她搭箭上弓，分开站立的两脚好似在地上扎了根一般稳固，她左手紧握箭弓，右手缓缓拉开弓弦，弓箭举过头顶顺着胳膊一点点滑到眼前。
　　“嘣”的一声，弓弦重新恢复笔直的样子，搭在弦上的箭矢笔直飞向投壶，命中壶口内下方两指的位置，一时间失去了方向，顺着壶口准确地滑进投壶中——嘉仪的最后一支箭有惊无险地命中投壶！
　　嘉仪松了口气，面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因三箭命中而带来的兴奋。画桃走上前，要接过嘉仪的弓箭，嘉仪随意摆摆手，走到策棱面前，把自己的弓箭双手递给策棱，“策棱将军请。”
　　策棱微一迟疑，对嘉仪报之一笑，把手中青竹箭搭在嘉仪的弓弦上。刚一瞄准，箭矢便迫不及待地飞出，径直地飞向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