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蓝果凝柠

56、星【第二十回】 不如前事不思量（下2）

　　正说着，忽听一喑哑声音高声嚷道：“苏格伦！让你请的太医呢，怎的这会儿功夫还没到，你要是偷懒，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
　　苏格伦一听，脸色大变，快步跑到身穿橙黄绫缎长袍、面容端严的人跟前，一个劲儿磕头，央求道：“太子爷，您怎么亲自出来了，您瞧，奴才已经请太医过来了，眼瞅着就到毓庆宫了。”
　　众人看到来人是太子，齐刷刷跪拜在地上，我躬身低福道：“芊柔给二哥请安。”
　　太子走到我面前，朗声道：“原来是芊柔啊，今儿可巧，算着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吧。”
　　我琢磨了下，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只好点点头，说道：“二哥说笑了，原是二哥公事繁忙，芊柔不敢叨扰。若是二哥不嫌芊柔吵闹，芊柔随叫随到。”
　　太子大笑，侧目看向垂首立在我身后的王清任，又看看我，面上虽是笑着，眼睛里有些严肃，佯作无意问道：“芊柔你同王清任认识？”
　　我暗暗心想，绕了一圈原来在这等着我，分明是他娘舅索额图推荐来的人，我认识与否又有何干？可听王清任之前的语气，似乎是刻意避讳认识我这件事，字字句句暗示我：我们从未过谋面。我不清楚这是八阿哥他们的安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顺着先前的意思说下去总归没错。
　　太子朝我探询地看过来，我避开他的视线，回头仔细打量着垂头侍立在侧的王清任，看向太子，眼神诚挚，静了静心神，淡然答道：“不认识。”
　　太子为人生性敏感多疑，他对我的话还有些不太相信，凝神盯着我。我则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坦荡。过了一会儿，他移开目光，干笑一声，说道：“弘晋病重，他是索额图举荐来的，据说几世医家传人，有他与宫中太医商议用药，弘晋的病好得很快。”
　　听后，我点点头，含笑道：“弘晋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有皇阿玛和太子庇佑，不日定会康复。”太子疑心过重，倘若我直接告诉他我与王清任并不认识，想必他并不太相信，不如言语之间从侧面旁敲侧击打消他的疑虑。我想了想，补充道：“有索大人亲自推荐，想来王清任的医术在民间郎中之间应是略高一筹。不过，既然是给阿哥瞧病，医术再高也需谨慎小心，要有太医院御医在侧才好。”
　　听我说完，太子意味深长地瞟了王清任一眼，只见他恭恭敬敬应声道：“公主说的是，小民为阿哥瞧病，必当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大意。”
　　我没有理会他，转而对太子福身道：“既然众太医在此，给弘晋诊病要紧，便不多加打扰，芊柔告退。”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既然已经把人送进宫了为何他要改名字，而且竟是通过索额图之手，莫非他要把宫外的事全都斩断，不着痕迹。难道即使面对宁岚，他也能这般云淡风轻？

　　这会儿来得不巧，内务府人声喧闹，往来嘈杂，有的宫女在同内务府当值内监一笔笔对着账目，有的宫女就几件首饰的成色、绸缎衣料的手感相互比较。
　　尽管从小在宫里长大，却从未来过内务府。我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往来人群，一面跟在春锦身后小声问道：“内务府是一向这么多人吗？”
　　春锦回头掩口低声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几日恰好是月初，各宫娘娘们差遣了人来取宫里的月例和俸银。若是到了月中或者是月底，内务府的差事就没这么忙。”
　　我跟着春锦的脚步，亦步亦趋向里挪动。一不留神，有人手中端着的木质雕花托盘结结实实撞到了我额头，我一时吃痛，紧紧捂住被撞的额头，顺势蹲了下来。
　　春锦只顾往前走，没注意到我这边的发生了什么，拉了我的手一下，见我没反应，这才感觉不对劲儿，回头见我捂着额头蹲在地上，霎时明白了过来。跪在我面前，察看被撞到的地方，焦急问道：“公主有没有大碍，要不要叫太医？”
　　我摆摆手，让她扶我起来，才站起身，只听春锦带着怒气厉声呵斥道：“走路没长眼睛吗？往公主身上撞，若是公主有什么事，搭上你这条小命都不够！”
　　一听春锦说起我的身份，撞我的宫女只匆忙瞄了我一眼，立即瘫软跪在地上，连托盘上摆放的绛紫色波光锦缎滑落在地也全然不顾，她连连磕头求饶：“奴婢无心之过，求公主饶命，放过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言语中略带着些稚嫩，行事略显慌张，想来应是刚入宫不久的宫女，只是，这声音有点耳熟。春锦上前一步，我忙抬手挡下，马上走了过去，说道：“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登时愣住了，何止是见过，我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因恐惧受怕显得有些惊慌无措，眼睛里泪光点点，梨花带雨，全然没有选秀那日第一次见她那般从容自若。她栗栗危惧，瑟缩发抖，特别是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眸，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你可是名叫王碧霖？”我问道。
　　她眼含泪光微微点点头，嗫嚅道：“奴婢是在惠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王碧霖。”
　　这紫禁城倒是小，她正是选秀那日与宁岚同时入选的秀女，八阿哥认识她，还说过她父亲是左都御史王鸿绪，听那日八阿哥的语气，应是与她父亲有些交情。在选入宫廷之前，她是府上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做这些伺候人的差使。入宫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时而出错也在所难免。
　　想到这，我对她笑了笑，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波光锦，轻掸去沾上的灰尘，给她放回端着的托盘中。春锦从我手中拿过锦缎，低声道：“奴婢来做。”
　　春锦端起叠好的锦缎，我搭手看了看。连下了几日雨，今儿虽有太阳，地面仍有些潮，锦缎上还有几块污渍。我想，她要是把这样的衣料拿回去，恐怕该被教引姑姑责骂。
　　我吩咐春锦道：“待会儿你带着她去选几块一模一样的缎子，这些弄脏了的便同我月例里的换了，好让她回去交差。”我抚摸着手上的缎子，对王碧霖说道：“只是沾了些许污泥，回去洗洗还能用，你若不嫌弃，可以帮我把它洗干净送到长春宫乐志轩吗？”
　　王碧霖一呆，看了我一会儿，才回过神，忙磕头道谢。

　　眼下能看到的是，我用一己之力帮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化解为难境地；此时此刻的我却根本看不到，日后我与王碧霖的兜兜转转、恩恩怨怨，再没有一次会这么容易就能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