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尽，汝愿归来否？》一念半生

7、童年2

　　如果说人生非得被分成很多个桥段，那么外公的去世一定是我人生的分水岭。
　　外公去世之后，我总是会无端的想念他，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手掌的温度，想念他坚实的臂膀，想念他曾在灯下用竹签给我做的算术小棒。每每看到腿上渐渐淡去的疤痕，便拼了命的想念那些他曾背着满腿鲜血淋淋的我穿过田野，越过大河，四处求医的时光。
　　身体上的疤痕会消失，那么，心里上的疼痛应该如何忘却？
　　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在那一天彻底打翻了。
　　我吃过晚饭，坐在屋子里用外公给我做的算术小棒计算数学。突然听到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一阵大骂，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谁折了他家一大片的油菜花，顿时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时外婆走了进来，我一阵心虚，外婆，那个…外面那边的花是我折的，我把那些花都放到了外公的坟头，因为课本里讲了有一个男孩儿买了一束康乃馨放到他妈妈的坟头，他的妈妈就能在天堂感受到爱，所以，我也想给外公放一些花。
　　外婆拉过我，把我抱在了怀里。
　　后来就听到大爹和那个谩骂的女人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大爹进了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把脸直接贴到了炉火上。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整天除了惹火找麻烦你还能干嘛！！
　　外婆听到骂声，从屋外冲了进来，一把把我护在怀里。说到：她就是个孩子，你别整天有事没事的朝她发火，有什么不对，那都是大人的不对。
　　“护护护，你看看你把她都宠成啥样了，整天吃完饭，还得偷偷给她买吃的，你干的那些事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亲孙子有那么疼爱么，对一个野种那么心疼。”
　　“你说话这么昧着良心也不怕遭报应。”
　　“这个家是我做主，明天就送她滚回去”
　　晚上，我看着外婆那红肿的眼睛，仿佛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心里游荡。
　　“外婆，你以前说的，大爹大娘很爱我的，我小时候生病的快死了，他们大年初一还带着我去求医的，为什么现在大爹不喜欢我了？”
　　“孙儿，别乱想，你做的很好，都怪外婆老了，不中用了，保护不了孙儿了”
　　“不不不，外婆是最好的外婆。”
　　外婆把我搂进怀里，用她的手臂给我当枕头。多少年一直如此。“好了，孙儿乖，别想太多了，一定要开心，我们都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
　　没过几天，养父养母就过来了，然后我就被带回了第二个家。小时候的‘二姨’变成了妈，小时候的‘婆婆’变成了外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变成了婆婆。
　　那个时候，我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称呼这么麻烦，为什么陪伴自己长大的人，一直叫爸妈的人，突然改口成了大爹大娘，而那个没见过里面的二姨，二姨夫变成了爸妈。
　　第二个家里有一个还不能走路的妹妹，还有一个老太太，（后来知道，那是婆婆。）
　　小破屋前面有两科很小的核桃树，我总是喜欢坐在核桃树上望着远方，因为，在那个位置，我总能清晰的看到外婆家的那个方向，那个有着我童年记忆的方向，那一年我7岁。
　　有些爱来自于嫉妒，而有一些恨也来自于嫉妒。那些感情究竟在何时萌发。你永远也琢磨不透。那些逃不开的命运就像梦魇，想叫叫不出，想醒醒不来。你永远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也永远不知道谁是那个能结束你梦魇的人。
　　刚回家那会儿，外婆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我，给我带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然而开始的时候，每次外婆来的时候我的养母都很开心，离开的时候我都知道。而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外婆来了，养母连饭都不会给外婆做，而且每次外婆都是偷偷的离开？
　　许多年以后，当我再问外婆的时候，外婆只是说“你妈妈想要你乖乖的，好不容易带乖了你，结果我来了一走，你就哭。”
　　每次外婆翻山越水看望我时我内心的欣喜。每次外婆离开我时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就是这一切的答案。
　　那年春节，我和妹妹先去去外婆家拜年，已经呆了有几天了，我从外面玩儿了回来，走到屋里旁边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诩梦就是一只无情鸟，永远都养不熟，况且孩子她妈一走，我的负担太重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养着她。所以我打算把他送回她亲生父母那。”
　　我一听，整个心仿佛掉进了无尽的黑暗。是的，原来，我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家里，妹妹永远是对，我永远是错，为什么大爹总说我野种，原来我居然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竟然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呵呵，上天永远都在和你开一个玩笑，你哭了，他便笑了，你笑了，玩笑便也大了，无穷无尽。
　　我快步冲进屋子。“爸爸，我怎么就是无情鸟了，我怎么就不是你生的了？”说好的不哭，说好的不流泪，我怎么那么没出息，睫毛再也陈受不住眼泪的重量，眼泪开始决堤，泛滥，心像是被无数铁锤使劲的捶打着，然后坠落，落入无尽的深渊。
　　如果悲伤可以用容器衡量，那么容纳我的悲伤的容器早已达到上限。
　　外公去世时，年少无知，养母离世时，懵懵懂懂。而这一刻，一切都不再一样。
　　我冲出屋子，跑去了琛哥哥家里，在门口，我嚎啕一声“爸妈不要我了。”
　　琛哥哥一声不要将我拥入怀中，就像小时候我闯了货，他帮我善后，然后抱着我，拍拍头。小心哄到。妹妹乖，不哭不哭。是的，他就是我从小到大的避风港。
　　“诩梦乖，别哭，你这么乖的孩子，好多人想着呢，你爸不养你，我养着你。”琛哥哥的妈妈在旁边一脸心疼的说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一阵一阵的。
　　没过几天，我便被送回了自己的家。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有着一群我完全陌生的人，然后，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然而我却不知道，所谓新生活的模样。
　　那一年我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