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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亲者痛仇者快 ...

  •   裴善婧回到厅里,却发现里面没了人,她颓然地坐下,心里的一点茫然不知向谁说,她汲汲营营地去运作,所得的结果无论好坏,都只是暂时的一步。倘若和离成功了,她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她自己在那儿呆坐了片刻,而后抬头,摸摸脸蛋,发现世界没有任何变化,发呆不能使时间更快地流走,逃避不了便只能迎难而上。

      她去了清平居,那是齐桢的老巢,如果齐桢离开了,那便只能是从后门出去,回了自己的屋子。

      身边没一个人跟着,她想想,也没叫伏娅过来,一个人往清平居走。

      齐桢果然在那儿,拿着一卷书在看,裴善婧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直到走近了,他还没有反应。裴善婧便知道,他又在发呆了。

      她轻轻叫了声:“殿下?”

      齐桢不答,双眼盯着书页。

      她有些恼,她可是拿出莫大的勇气来解决问题了,他倒好,又在发呆,怪不得别人都看不起他,她也要骂一句不上进。

      她踮起脚尖,一把拿过书卷,甩在了桌子上,叫道:“殿下!回神啦!”

      齐桢看向声音的来源,眼神很快便恢复了清明,他这个发呆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如今形势迫在眉睫,既然答应了裴善婧的事,就应该做到。压力虽不在他,但这是裴善婧所迫切要去做的,他可不能拖后腿。

      他收起那卷书,细细地整理了边角,说:“一时出神了,对不起。”

      “唔,也没什么对不起。”裴善婧过后才后悔,那样对待他心爱的书,本来他人就没多大乐趣,还那么把书摔出去。要是谁要摔她家里的那些戏本子,她非得亲自跟人撕上去不可。

      心微微发虚,说出的话便柔和了许多,裴善婧道:“还以为殿下有了啦什么法子,正想问一问呢。”随后又觉得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今天他愿意将所有的事对开廉公主和盘托出,又把主要的责任揽在头上,已经是做了很大的努力了。

      她补充道:“没事,反正也不在这一时,我能等。还有十个月呢,不是吗?”

      哪能不急呢?齐桢知道,有时候裴善婧会辗转反侧,她当他没发觉,其实一清二楚。同床异梦,对谁都没有好处,凑合过下去,只会越走越远。

      况且他暴露得太早,应皇后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打算,为了组织他的下一步计划,定然会早作准备,叫他全盘落空。

      他把那本书摆在桌角,上书“教坊记”三个大字,裴善婧睁圆了眼睛,没想到他在看这个。这大大出乎裴善婧的意料,她以为齐桢那种老头子的性格,是不会看这种书的,想来……是齐云韶给他的?

      她也想看呢。

      不自觉就多瞄了两眼。正好被齐桢抓住了视线,他把《教坊记》又拿回来,推到裴善婧身前,“喏,拿去看吧。”

      “啊,啊?”裴善婧受宠若惊,她没想到他会愿意跟她分享,她拿起来翻了两页,心思都被吸引住了,恨不得当场就从头到尾看一遍。

      但她还记着正事,胡乱地挑了几页看过之后,便坐下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地压着。她得了这个,心里虽然还是有焦急,但多少缓解了,她低头情不自禁地笑了。

      随即又笑着抬头,仿佛今天的那点子复杂情绪,都能在这小恩惠面前土崩瓦解。她笑着说:“多谢殿下,唔,这书是借我的,还是送我了?”

      好书之人是不轻易把书转赠的,何况他俩还不是知音。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得僭越了,但事先问问心里有个底,借和送不一样,看的法子便也不一样了。

      齐桢摇头,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这书是齐云韶借我的,我无聊便拿来看看,所以只能借给你,到时是要还的。”

      “啊?”裴善婧觉得这就有些烫手了,她问:“是云韶大夫借给你的,你又转借给我,是不是不大好?”没经过原主人的同意,即便是皇孙殿下,贸贸然地把东西借给他人,也是不太占道理吧?

      齐桢倒不在乎这个,“书是他借我的,可那也是从教坊司的藏书库中拿出来的,是皇家的藏书。他不过也是个借阅者罢了,并不是他私人所有,我又为何不能借给你?”

      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裴善婧这才放心了,既然不是夺人所爱,她便安心地拿回去看了。不过这书到底是借,她不能往上面批注,而且经过了不知几人转手,也不好丢在床上看了。

      她那是自欺欺人的心思,一本书印出来,中间那么多复杂环节,哪能只经过买书人的手呢?权当她的一点小怪癖吧。

      她喜滋滋地在“教坊记”三个字上摸了摸,方才想起话题已经离了十万八千里,但既然说好了不能逼太紧,故而她准备离开了,“殿下,您要是想到好主意了,便来找我,我回去也努力想想。”她扬了扬手中的书,“绝对不会耽误事儿。”

      齐桢却拦下了她,让她坐回去,刚才独处的时候,他抽丝剥茧,已然有了初步成型的想法,“我倒是想到一个,只是这其中牵扯太多,少不得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人了。”

      裴善婧初听大喜,继而又对他后面的话好奇,“这是怎么说,亲者痛仇者快?”

      齐桢回想开廉公主的话,他的这个主意,可能会成功,失败的几率也很大。他们和离,首先破坏的就是以界首王、应皇后和裴大学士的联盟,这么一下猛击,他可以不顾应皇后的指责,却不能不正视界首王——他的大哥。

      他的两个哥哥,对他是有恩的,虽然在婚事这件事上利用了他,但始终不会害他。他与裴善婧和离,首当其冲的,是对界首王势力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冲击。尽管影响不会太大,可终究会伤了和气,这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的。

      “这是亲者痛,如此说来,我懂了,仇者快,那便是让太子妃他们得意了?”裴善婧渐渐摸懂了齐桢的思路,以毒攻毒,借用太子的力量去反击应皇后。

      “你想得不错。”齐桢颔首。

      当初最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就是太子一党,假如他们和离这件事要进行得比较顺利,就要借助东宫的势力去和应皇后等人抗衡。这是无奈之举,却是唯一的法子了。

      “想必父王和林妃,对于这件事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这样,便要与他们暂时结盟了。”让齐桢不放心的是,不依靠兄弟的权势来行事,反而转投太子那一边,他很能确定太子的态度的,只是有一点变数,他玩不过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和离成功之后,他失了兄弟的心,太子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已是一无所有,拿什么来和太子做交换?和离所带来的利益么?那是他和裴善婧的心愿,急切的是他这一方,太子他们肯定不会那么快答应,迂回行事,消磨光他的斗志,从而掌控他。

      一个掀不起波浪的皇孙也要牢牢地抓在手里,便也只能说,这群上位者的控制欲,实在太过可怕。

      “结盟么?”裴善婧若有所思,她万万没想到,齐桢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亲者痛仇者快,这可不是说着玩玩的,一旦踏出第一步,便回不了头了,他与兄长们的情谊,定然会有裂痕。

      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哥哥闹翻,换做哪一家都没人会答应,妻子是外人,哪能为一个外人伤害自己人的?界首王和拉浪王,能不痛心?

      裴善婧觉得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了,又不由感动起来,齐桢他……到底为谁而活?他从小长在应皇后跟前,顺理成章地接受她安排的婚姻,却又能轻易地说出反对的话;他一直受着两个哥哥的照拂,却想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捅一刀。

      至于为了她?裴善婧说不清,可不管为了谁,总是有一点,齐桢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活。又或者说,他已经没办法能得到一些自在了,他就像一只轮子,只要掌车的人不喊停,他就决不能停下来,只能跟着节奏快速轮转着。

      这其中有什么坑坑洼洼,遇到了哪些坎坷,便没有人关心了。

      裴善婧嗫喏着,“殿下,这个法子……殿下,你要三思啊,为了我,让你跟两位兄长有了矛盾,这矛盾可不是能轻易修复的。往重了说,这就是,就是——”最后那两个字她在嘴边打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

      “这就是背叛呐!”

      这不是民间兄弟阋墙那样简单,用不着齐桢表态,毫无疑问地,所有人都默认他是界首王那方阵营的。和界首王之间有了隔阂,违背他的意志行事,那边是背叛了。

      这后果,齐桢如何能不想得到?可是想得到又有什么用呐?就算是想通了想透了,他也只是一只提线木偶罢了。将来他就藩苍梧,便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份兄弟情谊,当真能在维护下去?

      齐桢听闻不语,他不是不清楚,就是想得太通透了,才会如此犹豫。裴善婧说得不错,这一份背叛,恐怕谁也不愿意承受。

      裴善婧说不急,其实九个月十个月,时间说过就过,冬去春来,越是临近就藩日期,想要和离的难度就越大。

      齐桢以手扶额,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了,这一场和离,无论对说来说,都是受到或多或少的伤害。就连看似“成功”逃离的裴善婧,回到娘家之后,都不免遭受家人的非难,以及下一次婚姻的未知数。

      他实在忍不住,憋在心底的一口气猛地吐出,在幽静的清平居里,一声长叹骤然响起。“急,怎么不急,你容我再想想,今天是得不到结果了。”

      “嗯,你好好的,别钻牛角尖。”裴善婧拿起《教坊记》便要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弓着背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书桌,手掌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裴善婧看不清他的脸——那张经常无动于衷的脸。可就算这样,就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裴善婧还是觉得心酸,齐桢活得太累了,那种累,是一日一年累积起来的。

      一根又一根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可是十多个春秋,那些羽毛早已经把他压得翻不了身。

      她说:“有时候,不是我们的错,却要我们自己来承担。你今晚要是想不通,就别想了,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我不能帮你什么,还只能袖手旁观。非要说的话,我才是真的对不起你。”

      齐桢挥挥手,不想再应裴善婧的话。也是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有一种脱力感。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是自找的,尤其是选择这么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方式。

      今天关于和离的对话,应该就此打住了,裴善婧也没心情再谈,可临走前,她又想起了件事。

      “殿下,你可记得,刚才姑母把香炉捏出去的事,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知道,你知道?”裴善婧惊讶。

      “寻墨说的。”

      哦……是了,那个寻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到齐桢面前告状、装可怜,以期博得他的一丝怜惜。

      裴善婧试探着问:“姑母说那香有问题,你看出来了吗?”

      “没有问题。”齐桢回答。

      她刚想再说,齐桢又补充了一句:“里面没搀药,不过是次一等的香罢了。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

      “原来你一直知道。”

      齐桢摇头,“并不是一直,是我们成亲之后,这香才换了,只不过你一向不爱用,故而你从未关注过。”

      是这样吗?太子妃果然通过寻墨做了许多手脚,而且是在裴善婧不曾留意的地方。这样有意思吗?齐桢不介意,她也不会用,这膈应人的手段,能气着谁?

      裴善婧揣着《教坊记》回房了,刚才每个字都吸引着她的这本书,此刻却突然没了翻阅的兴致。人一没有头绪的时候,就想么都想做,又什么都提不起精力来做。

      可她耷拉着坐在炕上,又无事可做,便只能挨在几上,翻起书来。

      “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

      简单来说,踏谣娘的故事,就是妻子被丈夫殴打了,于是便有人以此为题材搬演,装作滑稽的模样,供人取乐。

      “怎么是这个……”裴善婧嘟囔,这本薄薄的《教坊记》,原来有一些在其他书上看过了。打老婆的戏,有什么可笑的。

      裴善婧觉得无趣,干脆不跳读了,从头翻起。

      这一看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寻墨果然没敢来,估计是被裴善婧吓了吓,又或者是太子妃让她按兵不动,总之现在在边上伺候用膳的是伏娅。

      伏娅边布膳边叫裴善婧,“娘娘,菜已经摆好了,再不吃就凉了。”

      裴善婧“唔”了一声,又说:“菜不是用小蜡烛温着呢嘛,哪里就凉了。”

      “哎哟我的娘娘,”伏娅笑着回道,“读书不急在这一时,这菜要是不吃,该黄了,味道也变了,您就放下书吧?”

      裴善婧仍是不动弹,这点看起书来不管不顾的坏毛病,还真跟齐桢如出一辙。“没剩下多少了,我看完这个就来。”

      伏娅无奈,只能在旁边候着。

      裴善婧看书的速度不算多快,好一会儿了,才翻到最后一页,上面“齐观献”那三个字写得极为潦草。她这时才醒悟过来,这不是教坊司的藏书吗?怎么就敢在上面留下他的大名了?

      连她都不敢在上面批注,齐观献这时哪儿来的胆子,敢在上面留字?

      看来教坊司的管理真是混乱。

      她把书放好,起身去吃饭了。天色暗得很快,屋里屋外早就掌灯了,菜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摆得有些久,看着更不新鲜了。

      她尝了尝味道,果然比刚做出来的味道差远了,顿时没了胃口,草草吞了几口饭了事。伏娅一直劝她多吃点,她听都不听,让伏娅赶紧撤了饭菜。

      “你退下吧,等了这么久也饿了,快吃饭去。”

      第二天一大早,裴善婧早早地就起来了,她眼看着进来的还是伏娅,冷哼了一声,她叫寻墨昨晚不伺候,又不是今早上不用来,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摆着偷懒呢。

      好像她懒得去理睬,就当真以为她没脾气似的。

      裴善婧在等,等齐桢什么时候派人来叫她,好商量商量和离的事,她既不想让齐桢为难,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为什么总是要面临这种进退维谷的选择?

      一直到外面飘起了雪,她还是没见月琴来传话。她告诉自己要淡定,可越是想静下来,就越是坐不住。等她急得来回直跺脚了,消息才姗姗来迟。

      齐桢请她过清平居用中饭。

      这顿中饭大概吃不好了,裴善婧想。他们用饭的时候向来是不言不语的,她原先在家的时候,不论“食不言寝不语”的官居,小香闺门一关上,谁也管不着她怎么吃喝。

      撞上齐桢这个不言不语的,她不会自讨没趣,没有回应的聊天,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吃完呢。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和往常每一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等所有人都收拾好退下了,齐桢才开口说:“我请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做好了决定。”

      裴善婧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她用力攥着桌布,问道:“你……想好了,不反悔?”

      “不反悔。”齐桢点头,他昨晚彻夜难眠,一个人摊在大大的床上,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想,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往外蹦。

      他说:“纵然是要让兄长们失望了,我也只能如此,呵,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雀跃。”这种雀跃,到底是因为利用了太子,还是试着突破界首王和应皇后联手为他设下的藩篱,他说不清,就是忽然地,热血沸腾。

      “你就在这边歇晌,下午我就去见父王,在这边等我的消息。”

      裴善婧松了手,将桌布细细地抚平了,“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我先去,免得他以为,是你鼓动我这么做的。”

      裴善婧撇嘴,很不以为然,“就算我不去,任谁都要怀疑我的呀,皇后娘娘不就是这样?一点儿都不信任我。”

      罢了,好像她稀罕那玩意儿似的。

      齐桢又说:“你去了岂不是无聊?本就不擅长和长辈同处一室,让你去了,到时回来又要抱怨。”

      裴善婧“哦”了一声,齐桢倒是把她的心思摸得清楚,可是,难道他就很擅长这种事吗?还是十分不待见他的太子。她就算是单独面对裴大学士,也要提防着父亲问东问西,白天是不是偷懒啦,针黹做得怎么样啦诸如此类。

      齐桢有这样的一个亲爹,能处出什么好来,还不得被算计得体无完肤?

      她左想右想,都不放心,“你不问问两位兄长的意见吗?万一他们真的认为你背后捅一刀,岂不是腹背受敌?”

      “不,他们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齐桢自见到应皇后那天起到现在,几天的时间了,应皇后能不把这个“重大情况”及时透露出去吗?只怕直到如今,还没人露面劝说他,多少算是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好好地反思反思。

      反省不了了,他们再来下一步攻势。

      齐桢的断定不无道理,裴善婧歪思考了一下,认同了他的意见,“那么,反而是给我们钻了空子?难道他们,以为我们会主动去找他们?”

      只是这一次却超出应皇后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因为齐桢不走正常路子了。锥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他这次的行事套路。

      齐桢提醒裴善婧:“只是你也要提防着林妃和大嫂两边拉扯,别中了他们的迷魂计。”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很有架势地应下了,“你放心,我可是不会动摇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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