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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家人 ...

  •   界冢伊奈帆的机甲悄然无息地落在着陆点上,机甲的外壳上边印有皇族特殊赐予的徽章以及Aldnoah信号,雷达自动将其判别为己方,使得它从进入薇瑟的空域到着陆都没有收到任何阻拦。
      它的目的很明确,从最不引人注目的背后接近悬浮在太空的城池,落在最中央有女王居住的城上。大大小小由薇瑟居民与贵族居住的太空船都并未发现这位来访者,界冢伊奈帆从橘色的机体驾驶舱中落下,他显然已经习惯了太空中微乎其微的重力。作为火星女王和地球军方钦点、认同的两方友好的大使,被人民深信不疑的“和平”代表,他的造访已经司空见惯。
      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怀里抱了一个孩子。
      界冢伊奈帆的动作极其小心,但是他的怀抱却显得有力而坚实。
      他并没有去造访女王,而是熟练地闪入了一条秘密通道。通道内头顶的灯由于造访者的前来而一一亮起。沿着这条走廊一路向下,在这座太空城的心脏处,藏着世人不知道的秘密。守卫已经认识他,向他颔首问好。

      罪恶的源泉,在这里正汩汩流淌。
      这座地牢是“已死”的战犯,斯雷因特洛耶特的栖身之所。

      界冢伊奈帆谢绝了守卫将囚犯带到会话室的提议,他直接前往了狭小的囚室。粗铁杆象征性地封着斯雷因的自由。界冢伊奈帆站在囚室之外,隔着铁栏杆,他注视着正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陷入浅薄睡眠的青年,这时,他空洞的左眼眼眶传来细小的痛感。
      本身有更加高科技,防卫程度更高的禁闭室,但是斯雷因选择了类似于地球在古罗马时期驯养斗兽的囚室,而由界冢伊奈帆对女皇的分析,斯雷因从这里主动逃出的可能性近乎为0%,这使得这间与发达的薇瑟科技格格不入的囚室存在。
      他用钥匙打开了锁,这是界冢伊奈帆从艾瑟依拉姆那里得到的特权。

      斯雷因从睡眠中惊醒,他的睡眠质量极差。监控显示,即使是在深度睡眠阶段,他的脑电波依旧活跃。金发的青年从并不舒适的床铺上支起身,他扭过头,望向站在囚室门口的界冢伊奈帆。
      伊奈帆并没有多说话,他走到囚犯的床铺前,将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那孩子没有言语,垂下的黑色发丝遮蔽了表情,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沿,小短腿还够不到地板。斯雷因冷眼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终于开口。

      “这是谁?”
      斯雷因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很少与人接触,偶尔前来的埃尔德利佐和界冢伊奈帆也是代表了女皇的意志。他虽然被囚禁,日日夜夜生活在内心的自我赎罪中,但着不代表他的智力会有所下降。他绝不会认为,深夜造访的界冢伊奈帆是为艾瑟依拉姆女皇来的。
      昔日的敌人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们都明白对方在战争中每一个行动的意义、每一次战略的致命,以及他们共同的目标:如今的女皇,他们同途却殊归。即使这位金发的野心家曾经由于艾瑟依拉姆在伊奈帆的面前泣不成声,他们始终保持着隔阂:或许就是两种肉食动物相互间敌对的天性。

      “地球军方的实验品,编号3055。”
      界冢伊奈帆弯下腰,晋升为上校的他一言一行中都带着军人的习惯。他将孩子穿着的白色大褂的袖子卷起,斯雷因略略凑过去,细弱的手臂上却布满着红色的针孔,密密麻麻且触目惊心,甚至还有疑似刀片留下的伤疤。
      界冢伊奈帆在斯雷因发问前,开始了他高效的解说。

      “我到了今天才发现了军方秘密研究的项目,自从战争结束时,我因超负荷而将义眼取出后,他们就开始着手这个项目了,为了取得与义眼不发生排斥的第二个成功品。从资料上显示,对我的克隆人的义眼移植中失败了,他们推测是「完全重复的克隆繁衍会导致基因多样性的低频化,以‘最优’为判定的义眼AI拒绝了这种最终使生物灭亡的克隆手段」。此后,研究部开始试图模拟人类生殖,选取来自不同人的基因,取DNA半链与我的DNA半链相聚合,再以试管婴儿的形式让其诞生。”
      “在成功品出现之前,已经有许多实验品死亡。但就在研究部成功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项目,也发现了最后的成功品,唯一的幸存者。”

      界冢伊奈帆的语调毫无起伏,述说着一个简短的故事。科技使人自大,比如薇瑟。而科技的欠缺也导致了伦理的丧失,对力量不顾一切的渴望,比如地球。
      伊奈帆垂下眼帘,他抬手覆盖上自己左眼的眼罩。

      斯雷因俯身,青年的手挑开女孩额前的发丝。她的左眼是冰冷的机械,也是宛若炭火的深红。那孩子抬起眼,与斯雷因的目光相撞。他在一瞬间被那孩子望入了眼底。
      彼此间,都是挑起的眼角,而那森林色的右眼掩映在墨色的发丝间,这一眼过后,斯雷因再无法说出一句话。昔日能说会道的独裁者定定地维持着撩起发丝的姿势。
      界冢伊奈帆的话还在继续。

      “我销毁了所有的资料,在军方反应过来之前。他们没有任何剩下的东西,除了他们一直梦寐以求的成功品。我无法长时间的保护她,我是军人。而被独自留下的她注定无法逃过军方的强制手段。”
      他的目光是无机质的玻璃,冷冽而刺痛。即使军方在明面上无动于衷,在他不在的时候带走这个孩子,界冢伊奈帆也无法和这个他所要保护之人出生、成长、存活的国家,他的祖国反目为仇。
      “我是否应该杀死她?这是最有效,成功率最高,也是对她最好的方法。”
      而唯一可以脱离地球军方的地方,甚至薇瑟的外交都触及不到的秘密之地,最黑暗也最安全的地方,界冢伊奈帆却知道唯一的一个,就是他现在身处之处。

      “从遗传上来说,她是我的女儿,她也是你的孩子。”

      当界冢伊奈帆看到资料上所写的另一半基因来源,他甚至无法感到意外。只存在0与1的二进制智能AI会选择最优秀的未来,哪怕是不近人情的未来。Aldnoah因子或许是力量的源泉,但它从来不是进化的推动力。
      人类前进的必然是优胜劣汰,也是战争的本质。
      而“优”这一点上,义眼AI已经做出了选择。
      斯雷因未对他的话产生质疑,他收回手,将手指重新搭上孩子的发顶。被囚禁的人眼里少有地出现某种情绪。

      “这里也是囚笼。”
      斯雷因环顾自己所处的环境,狭小而绝望,或许有头顶上投下来的模拟阳光。孩子的脸上不悲不喜,和界冢伊奈帆别无两致。
      年轻的军人回应以短暂的沉默,用简短的语言反驳了斯雷因的话。
      “这是她的家。”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商谈。”斯雷因也许是固执的,但是那孩子的眼睛让他无从拒绝。因此,战犯只能叹了口气,他的话表明了他的让步,虽然在十几分钟前忽然多出一个女儿的事实的确不容易让人接受。
      伊奈帆靠在铁栅栏与墙壁接壤处的拐角,他还穿着军装,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由少年走向青年阶段的蜕变。他的腰侧还挂着一把枪,还是满子弹的。伊奈帆总是会将事情做好计划,而斯雷因也确实答应了,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会顺利很多。

      “首先,她的名字?你不能总用成功品来称呼她。”
      斯雷因的第一个问题让界冢伊奈帆感觉到了棘手,他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显然,伊奈帆没有过多的艺术细胞。他可以将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名倒背如流,从黄金比例分割来解释美,但让他来抒发创作艺术?

      “叫雪球怎么样?”界冢伊奈帆面无表情的竖起食指,提议道。
      斯雷因对他这样不负责任的取名持有怀疑态度,毫不犹豫的给予了否认:“我不觉得她应该有的名字,听起来就像隔壁一条狗的小名。”
      “只是恰好和界冢家邻居的猫重名了而已,那么叫艾尔埃尔夫(注①)怎么样?”
      “…先不说这个名字怎么来的,这明显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吧?”斯雷因挑起眉毛,看着昔日敌人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那么叫奈斯如何?是一个非常nice(注②)的名字。”
      “用这样并不nice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斯雷因我女儿的爸好烦特洛耶特在这一天说的话比被囚禁的几年来说的字母加起来都多,演说家蛊惑人心的口才却成了对糟糕听众几乎有气无力的回应。

      他本来是一个内向的人,即使时间改变了棱角,但是遇到这种看似理性却毫不讲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存在,他就像冰遇见火,顽强抵抗却终究化为晶莹。
      但是改变后的冰却是水,将烈火扑灭成袅袅的烟。
      “或者…”
      界冢伊奈帆在战斗中会在瞬间计算多种计划,在此刻也不例外,他的脑海中浮现层出不穷的词语,正打算一个个扔出来。斯雷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莉莉丝(注③),和现在很相似的情况,深夜造访。”
      他望向他,彼此身处于机械的核心地区,但他们此刻却真正存在于无序而永恒改变的宇宙之中。他们处于人类生存的“空窗期”,而当一切都开始衰败,这个宇宙会走向每个人都走向的结局:毁灭。
      归于“无”之后,就是永恒的夜晚。
      界冢伊奈帆略一思索,地球军师似乎认同了这个名字,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真狡猾啊。这样的名字,只能跟你的姓氏吧。日本姓并不适合英文名。”
      “…你有什么意见?”
      界冢被嫌弃伊奈帆沉默,道:“没有。”

      两人达成了统一意见,界冢伊奈帆起身,他们又相互交代了一下注意的事项。曾经的针锋相对的二人却难得为了同一件事而静心商谈。
      “我会与艾瑟依拉姆说明这件事情,她会为莉莉丝提供秘密的保护。”
      原本轻松的气氛在一瞬间变的僵硬,那个名字似乎是两人的死穴,每每提到都忍不住要将利刃刺入对方的心脏。斯雷因强迫自己盯着墙角,而不是永目光刺穿界冢的脑干,他的声音变的低沉,压了千斤重担,质问道:“你利用她的悲悯?”
      界冢伊奈帆并未回答,他的嘴唇没有一丝想要解释的翕动。
      斯雷因感觉到了愤怒,这是属于活人的感情,在封闭的五年中,他觉得自己像一颗葡萄,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发酵。当情感趋于枯萎,他也以为自己全身心投入赎罪,但此刻——没了心的战犯却再一次的感觉到了愤怒。
      斯雷因还想要质问什么,剩下的话却被堵住了。他搭在床沿的手,被一只柔软且温暖的孩童的掌所覆盖,拦截了接下来的言语。
      斯雷因只能注视着界冢的身影消失在囚室,和平的英雄从死亡的冥界返回了四季之神庇佑的光明中。
      而哈迪斯永远无法踏足他血脉相通的光明下,即使同为地母的儿子。(注④)

      沉默和黑暗再次吞没了小小的囚牢,斯雷因反手握住女孩的手,不知道何时躺倒在坚硬的床铺上。但并不是一个人,他的怀里抱着温热的躯体,血脉之下,是活着的生命。
      “睡吧,莉莉丝。”
      他的晚安就像是叹息,斯雷因感到,怀里的莉莉丝凑过来,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他的下颚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夜之女神给予他亲吻,给他祝福。
      他的心似乎跳动了,斯雷因闭上他干涸的眼睛,把怀里的孩子搂紧,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是个难得无梦的安稳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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