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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毛船闯滩 泣鬼惊神 ...
清晨,太阳从洞庭湖底下爬上来,驱散了湖河水面上的雾幔。湛蓝的高天上,几朵流动的白云在追逐着远去的风帆。
月华抱着和泰,银贵带着五江和三河并排站在将军庙码头上,一直目送着四海和六山雇的一艘小风蓬船朔江而上,消失在水的尽头。
四海和六山站在船头上。从东洞庭湖扫过来的带点水腥气的湖风,吹动风蓬正好送他们的船逆水破浪,速度蛮快。他们心里很是舒畅——顺风,兆头好!
一路上,四海向六山指指点点,说着哪里是湾,那里是滩,哪里水急,哪里水缓。他虽不是船家出身,但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出乡当过造船的大木匠,他从小随他们就看惯了船。少年时常随父亲试船,走过洞庭湖的多条水路。成年后走东闯西,出资水河,入洞庭,进长江,他对水、对船确实蛮熟悉。此刻他站在船头,心中尽管已没有了昨日的悲壮,但仍有点忐忑不安。多年来闯荡江湖,风浪危险经历过好多回,就是没有在崇山峻岭中调摆过娘肚里出来头一回看见的毛板船。
咯个怪傢伙,他虽在山里的河滩上看见过它的庞然身躯,但没有亲眼看见山里人造它的过程。看它那毛糊弄顿的样子,绝不是出自他的父亲和祖父那样造船大木匠之手,天晓得它从山里下得来不。他和六山这一趟进山,真的不知是祸是福!
但他豁出去了!在六山去湖州书院读书前,他就开始从上水山里进茶叶和木头闯汉口和上海。汉口九省通衢的气魄和上海十里洋声场的风光,让他见了世面,开了眼界,活了脑壳,大了胆子。要不守穷,要富要发财,就总要冒点风险,世上冒得易吃到的果子。他想起那次在长江里的经历,其实他已死里逃生过一回了。
那是三年前发春水的时节,他在山里贩了船茶叶,搭上了老本带着货船下汉口。从湖河进洞庭,从洞庭入长江还蛮顺利,哪知临近汉口鹦鹉州时却遇上了发春水时少见的旋涡子风。他虽果断地站在桅杆下指挥船工及时砍断帆绳,落下了风帆,昏天黑地的风仍刮得江上的船樯倾楫槯,轰然倒下的桅杆差点把他砸死!倒了桅杆落了帆的船,在江面上的溜溜转,他和船工伏在船舱底板上,默默等待老天的处置。
但奇迹发生了,一阵风鼓着浪居然把他们连船带人送上了一片浅滩,稳稳地搁在了滩上,船冒撞冒翻,人安然无恙,只有货物打湿了一些,他那次死里逃生后居然还赚了一笔,真是祖宗、菩萨坐得高啊!
想到咯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咯次有这样幸运就好了。他盘算:要是咯次两条毛板船能顺利下来,除为山里人做了好事,为湖河人运来了稀罕的煤,他也可大赚一笔。这条路走通后,今后他准备在资水河下游的江心洲子上建立收购场,专收涨水时上水下来的各种货物,然后储存、加工再运汉口、上海••••••那生意可做大了!
“笑么子?”六山正在一张湖河水系图上按四海的指点作着各种标记,见四海莫名其妙的暗笑,不知他想起了么子好事。
“我是福星,你是文曲星,信啵?两星高照,逢凶化吉。”四海打趣地说。
“但愿如此吧!”六山也笑了。他不知四海为何突然来了些咯号想法,这个鬼精子有时是有点怪,说的话也蛮灵验,就信他的吉言吧。
因为是上水,尽管顺风,他们还是走了近一天一夜,出发后的第二天中午才到了雪峰山中的宝新县。吃了中午饭,歇了下气,四海就带着六山去看煤和毛板船。
戴老板迎接了他们。他比四海和六山都年长,高大壮实,声如洪钟,黑里透红的脸上露着山里汉子的豪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执拗。
一见四海,他就拱起手说:“李老板,守信,守信!辛苦了!”
“生意人,不敢失信!”四海还礼说。
“咯位是••••••”戴老板见四海身边的柳六山儒雅而英气,含笑着问四海。
“湖河同仁顺米行的老板柳先生,湖州书院周老先生的高足。他写的祭文包你们满意。他熟悉湖河水系,咯次他和你们一起下河跟第二条船。”四海满面春风地向戴老板介绍了六山,又向六山说:“咯是宝新县的大豪商戴老板,一个跨得雪峰山,敢越洞庭湖,霸得活蛮,敢开先河的大能人!”
六山赶忙拱手:“戴老板,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徒有虚名,我们山里人跟湖河的学士能人比,一个山坳,一个山顶呢!”
一番寒喧客套后,戴老板领着四海和六山到了一片山脚下的河滩上。只见两条足有十几丈长,两丈多宽,一丈多高的外观毛糙,像船又不像船的“怪船”搁在河滩上。它冒得桅,冒得帆,只有舵和两边伸出来的橹,船身里已压了一些煤,一些山里汉子正从山脚下的一个竹棚子里往船上继续挑煤。另一些汉子在船上把煤一层层地用耙手踩紧,还用石硪夯实。船底已浸在山上流下来的浅水里,泄出的煤粉把周围的水染得墨黑墨黑的。
竹棚里堆积如山的煤叫六山一阵惊喜,雪峰山里果真有煤!河滩上的“怪船”却把六山看痴了,天哪,咯就是毛板船啦!咯下得水,浮得起,划得到湖河呀!
见六山惊讶,戴老板解释说:“柳先生认为咯样的船不稳扎,会进水,浮不起,划不动啵?你放心,只要山水一来,你就看得到,咯样的船要得!去年我们在山里湾多水急的地方就试过了,船经得事,只是对过下水的河滩冒得把握,不敢下湖河。来了你们两位能人帮忙探路,我们胆子就更足了,今年我们硬要乘夏水,把煤运出山!”
戴老板说着摇了摇头:“冒办法,山里人总要闯条活路!”
四海和六山不甚唏嘘。
他们随戴老板上了毛板船,船上挑煤、耙煤和夯煤的山里汉子指指点点地望着他们笑。他们已看见过一次四海了,见湖河包销煤的老板再一次来了,他们在猜测只怕咯回煤真的要运出山了,盼这一天,他们已盼了好久了哟!
在船上,戴老板一边陪四海和六山细细地看船,一边像母亲介绍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一样,向他们详细介绍了毛板船的由来。
同治年间,雪峰山里就挖出了煤。
山里人欣喜不已,这可是宝啊!但喜完了又想——如何运出去呢?
雪峰山区无铁路,又窄又弯的山尽是小路,运不得煤,只有资水河从山中穿过,走水路运是唯一选择。但资水河上游崇山峻岭、滩多水急先不讲,就是枯水期小划子都要揹牵才能动!运煤要大船才划得来,枯水期大船浮不起,动不了,然而在春汛尤其是夏汛期间,山里水大,直泻而下的山洪可以使大船在河滩上浮起来,并顺水而下湖河,甚而进洞庭,到汉口。山里人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装满煤的大船在咆哮的洪水里下得去,卸完煤后,就是空船也回不来了,只能做不要桅,不要帆,易得做,散得架的简易船和煤捆在一起卖,煤卖完了,船也能散架作木头卖,这就划算了。他们被逼得钻咯号牛角尖。
守着苍天赋予的黑色宝贝而穷极求富的山民,以湖湘人独特的“霸蛮”精神,在时势和生活的双重逼迫下,就咯样独创性地逼出了个中外航运史上都空前绝后的毛板船!
真是敢想敢做的创举!在冬季的枯水季节里,山里人从山上伐下油松木,用斧头砍去枝叶,刮削掉树皮,粗锯成方木和毛板直接拖到山下的河滩上凉晒。然后不经刨削,不用榫拼,不要铆接,用毛木方做龙骨,用毛木板做船板,用手工打制的方头铁钉将毛板直接钉上龙骨,再给它安上毛板舵和毛木橹就制成了“毛板船”。毛板船,毛板船,就是毛糙的内河大运输船!莫看样子丑,一艘毛板船可装二十多万斤煤!
毛板船制成后,躺在干枯的河床上,当地人把自己挖出的煤,一担担地挑上船,再一层层踩紧、夯实,用煤本身的重力和油松木浸水后发胀的胀力渗挤压紧船板,堵塞毛板之间的缝隙。由于船体内外不抹桐油石灰,不用苎麻塞缝,防渗能力很差,又因为不刨不削,无榫无铆,只是一些毛钉钉拢来的毛木,所以结构强度也很低,稍遇碰撞便会轰然解体,山里人真是胆大包天了!
“了不起!戴老板,山里人了不起!”听了戴老板的介绍,四海对山里人的聪明才智和霸得蛮的豪气肃然起敬。
“现在我相信这船肯定浮得起,走得动,只是一路转湾越滩有蛮危险。”六山既钦佩又有点担心。
“再危险咯回也要下狠心闯出山!”戴老板黑红的脸上筋都暴了起来:“我们宝新山里人都晓得咯是在玩命!只是不用身家性命闯一回,煤就永世困在山里,我们山里人也只能永世守穷。要是咯条路闯通了,那就是荫及子孙的功德无量的事,死了也值得!”戴老板说着,筋暴暴的脸上肌肉都在抖动。
“戴老板放心,上次我返回湖河时,在沿途已细细查看,有几个难过的险滩,我已与当地的舵把子手约好,请他们帮忙过滩。咯回来时,我与柳先生乘水浅还看得见滩底和沿岸水路的情况,已详细作了沿途的记载,我们生死一起闯吧!”四海也动情地对戴老板说。
“谢李老板和柳先生,我们已不是生意朋友而是生死之交啊!”戴老板说着,紧紧握住了四海和六山的手。船上踩煤夯煤的山里人也投过来了感激和信赖的目光。
四海和六山被山里人的豪爽和信赖深深地打动,他们问:“么子时节开船?”“要等山水下来,说不好哪一天,你们先歇两天,帮人我们写篇告天地、河神的祭文吧!”戴老板恢复了平静,陪着四海和六山下了船,并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镇上。
在一个小山镇的旅馆里,四海和六山悠闲地住了两天。
这里是雪峰山的腹地,林深树茂,泉吟鸟唱,异兽出没,矿产丰富。这里的居民,瑶、苗、汉杂居,古称“梅山峒蛮”,喜食尖角辣椒,性格火爆豪爽。
两天里,淳朴的山民把他们敬为上宾,招待周到热情,但他们的心闲不下来品味美景佳肴,总在等待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时刻!
第三天半夜里,一阵山崩地裂的炸雷把四海和六山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跑到门口刚打开门想看下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呼——的一声,一股龙吟虎啸的山风把他俩人吹得倒退了三步,门对面桌上的茶壶,笔墨纸砚都吹得噼里啪啦地摔到了地上。他们还冒来得及关上门,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山顶上嚓的一声劈下来,把他们的眼睛都照得白蒙蒙一片,惊得他们赶紧关上门。啪啪啪!皮鞭似的雨点已狂暴地抽到了木门、木壁和木窗台上。
山雨来了!那架式如千军万马在涌动!墨黑的天空下,哗哗的水声在山顶上、在山沟里、在河滩上震天震地响成一片。雨声里,四海和六山听见山民们在呼叫、奔走,杂乱的脚步声和雨声、风声、雷声混响在一起。
吓人的雨下了整整一夜,翌日中午时分才淅淅沥沥地慢慢停了下来。滂沱的大雨把四海和六山封在屋里出不了门,而鬼哭神嚎的雨声叫六山顿时来了灵感。他一边发疯似的对着屋外呼啸的山风山雨忘乎所以地吟诵,一边龙蛇走笔地记下了所吟诵的祭文。那狂劲,真有点像屈原在汩罗江边唱《离骚》,激得边上的四海也不知所云地击掌乱和。
雨刚停,两个山里汉子就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旅馆,请四海和六山赶快到河滩上去,说戴老板在那里等他们。四海和六山随山里汉子火急火燎地赶到河滩边,眼前的情景叫他们热血沸腾!
河滩边已不能下去了,哗哗的洪水从山上咆哮着冲下来,正顺着原来干枯的河道一路翻滚着向前涌去。两条毛板船已一前一后地被洪水托起来,庞大的身躯在洪水中不断地晃荡,一个铁锚把船定在河滩上,几根粗大的竹缆把它们套在河边的木桩上,牵住它们。
河滩两边的岸上,山坡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山民。一张供桌摆在人群的前面,供桌上摆着牛头和两只宰杀了的山羊,一柱香头已点燃,袅袅青烟在供桌的上方盘旋缠绕。戴老板正站在供桌前等待四海和六山。他的身后站着一排船工,他们一个个赤裸着上身,黑红的脸上油泛泛地布满庄重和肃穆,肉鼓鼓的手杆子胀满了劲。岸坡上,船工们的亲人和乡邻正屏息注视着他们。
四海和六山来到了供桌前,只见戴老板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披八卦长袍,头戴偏方道冠的祭司。
一见四海和六山,祭司就问:“柳先生的祭文可写好?”
“已写好,只是不晓得合意啵?”“柳先生是湖州书院的高人,戴老板说你的祭文一定会惊天地,泣鬼神。”祭司信赖地说:“今天是咯样,我告天地,请河神,劳烦柳先生在我施法时宣读祭文。”
“好!”六山爽快地回答。眼前的情景已使他有点忘形,山民们的豪情壮志更使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辛苦你们了!”戴老板接着祭司的话:“祭完天地河神,我们就要开船了,山水已起,时节不等人啊!”戴老板略带歉意地对四海和六山说。
“戴老板莫讲客气,我们早就等这个时节了!”四海和六山爽朗地笑笑。“那好!”戴老板即刻转身面对船工和河岸边上的人群大声宣布:“祭天地河神开始!”
“砰!砰!砰!”铁铳声猛然响起,震得地动山摇。祭司手持三支燃香举过头顶,口里念念有词,然后把香插到了供桌上的香炉里,又接过戴老板递过来的一大碗白酒,先用手指醮点酒点天、点地,然后走到河边,把酒碗一挥,满满一碗白酒就洒到了翻腾的河水里。
洒完酒,他又回到祭桌前,张开双手,抬头面向苍穹,大声念到:“天地菩萨,湖河神灵,山民祈祷,请听陈情!”念毕,眼神示意边上的六山宣读祭文,自己则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哗地一声,戴老板、四海、船工和河岸上的所有山民,霎时齐唰唰地跪下,并不约而同地两手抱拳,眼望天空。
山风呜咽,天地悠悠,六山在祭司的请神念叨中声音颤抖而嘶哑地宣读祭文:
“维大清光绪十九年五月初十,雪峰山民,宝新商贾,以牛羊美酒敬奉,以万诚之心致祭,告皇天后土,湖河神灵:
天地造化,悠悠千载;
雪峰山灵,黑碳成金;
山民承恩,商贾承福;
谓黑金出山,
可壮大清社稷,可富万千子民;
然山重水复,滩险河急;
小船不济,大船难进;
今山民大胆,忘命舍生;
造毛船以载煤,借山水助前行;
实为不甘天地之造化久陷于深山;
神赐之恩福长囿于画饼;
为国之强固,民之脱贫;
我雪峰山民不辞万难,
欲借五月之夏水下湖河,
驱毛板之糙船开先风。
呜呼!祈皇天后土,湖河神灵:
保我商贾,佑我山民,
逢凶化吉,一路顺风!”
“皇天后土,湖河神灵,保我商贾,佑我山民!”祭司突然睁开两眼,合十的双手伸向天空,带着地上跪着的人群齐声向天祷告。虔诚、悲壮的吼声响彻山林,震渗河水,久久地回荡在浩浩苍穹中。
“杀鸡,拿酒来!”戴老板念完祷告,一纵身站起。船工中的两个舵把子一个捧着酒坛,一个提着一只雄鸡和拿一把刀递给了戴老板。
此时另一摇橹的船工已向站成了一排的四海、六山和其它船工都分发了一只酒碗,捧酒的舵把子把酒哗哗地倒入了他们的碗中。
戴老板走上前去,一刀切向鸡的喉管,把殷红的雄鸡血滴入了他们每个人的酒碗中。
四海、六山和船工们一齐把酒举到了额头前,随着戴老板一声:“喝!”咕噜咕噜几声,一碗碗酒全都喝了个精光!砰砰砰!酒杯的摔碎声为他们壮了胆,驱了“煞”!
此时祭司走上来在他们每人的胸口上贴了一张避邪的符。
岸上的人群开始骚动,有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从人群中跑出来扯住他们的亲人叮嘱,偶而还有抽抽泣泣的女人哭声。
“松手,上船!”戴老板红着眼一声大吼,送别的人群松开手退到了后面。
戴老板把跳板搭上毛板船,第一个走上船去。四海、六山和船工们一个个分别走上了两条毛板船。戴老板和四海在前面第一条毛板船上,六山在后面的第二条毛板船上。每条船上都配有一个舵手,两个摇橹手和两个撑篙手。
“松缆,拔锚!”戴老板又是一声大喊,铁锚被哗哗地拔上了船,岸上的人又从木桩上松开了缆套,船上的人收上缆绳,毛板船开始顺洪水向下漂动了。
“掌舵、摇橹、撑篙!”戴老板再次下令。
船工们听令各司其职,两艘毛板船摇动着庞大的身躯,借洪水之力顺水而下了。
岸上祭司又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人群中则挥起了一片片手臂和响起了一声声呼喊。
承天地河神的保佑,也因戴老板熟悉上水航道,毛板船在宝新县境的河道内走得还算顺畅。戴老板和四海在前面的第一条毛板船上指挥着舵手和撑篙摇橹的船工,一路使劲撑摇,六山则带着第二条毛板船顺着他们走过的航迹,紧随其后。
天将煞黑的时候,两条毛板船在急淌的洪水中颠簸摇晃着,渐渐撑摇出了宝新的崇山峻岭,来到了清水河的中段。河道慢慢变宽,水流有所减缓,但前面就是清水河上著名的“连环滩”了,戴老板听从了四海的建议,打消了急于闯滩的想法,命船工下锚挂缆,将两条船停固在一片水势较缓的河段上。船停稳后,船工们开始支灶煮饭,松懈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和身子骨,准备翌日清早闯滩过关。
夏夜的资水河上,月明星疏,除两岸的蛙声和哗哗的流水声外,万籁俱寂,肃林清静。
船工们已酣然入睡,戴老板、四海和六山却睡不着。他们提着一壶酒搭跳板上了岸,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三个人边在月亮下对酌,边商议盘算着明天的闯滩事宜。
四海叫六山拿出带来的湖河水系图,他指着图告诉戴老板,这资水河中段的“沂滩”和“洛滩”首尾相接,构成了叫所有行船走排的人都心惊肉跳的“连环滩”。他和六山来时已观察到两滩的左岸均有好几处突兀的岩石,右岸则多石洲,两滩相接使右边弯成了一个月芽形,滩中河道仅一线容船,稍有不慎,便会船倾人亡。
听了四海的介绍,戴老板担忧地说:“李老板,这连环滩只听人说过,从未自己领船闯过,今听你指教,看来我们明天要闯的是鬼门关了!”
四海淡淡一笑,宽慰他说:“戴老板莫忧心,这连环滩两岸有帮过往船舶闯滩的高人,我上回来时,已向他们讨教求助,还请了一位姓王的高手到时为我们引船。王老板豪爽,满口答应,并为首邀集了好几个准备应急救难的打渔人,明天黑清早,我就去找他们。过了滩,我们重谢他们就是了。”听了四海说的过滩办法,戴老板点头称是,忧心稍逝。六山也说:“咯样保险点。”
商定了过滩办法后,戴老板斟了满满三杯酒,三人月下举杯,一饮而尽。
酒酣耳热,四海来了兴致:“六山兄弟,你是湖州书院出来的骚客,给我和戴老板吟首诗提点神好啵?戴老板也红着脸连声附和:“要得!要得!”六山不好推脱,沉吟片刻后说:“戴老板,四海兄,现丑见笑了。”只见他仰视高空明月,一首应情应景的诗句脱口而出:“月漫山水连苍茫,夜半豪情欲闯滩,蛙噪水惊洪波跃,千难万难下湖乡。”“好!好!好!千难万难下湖乡!”四海和戴老板一齐鼓掌。
天麻麻亮,四海就上岸去了。早饭时节,戴老板、六山和船工们吃完饭刚放下饭碗,四海领着王老板和五个渔民来了。王老板短襟短裤,腰系黑带,脚穿草鞋,一双手青筋暴露,一看就是一位行船里手。他身后的五个渔民手里拿着长篙,绳索和浮材等救生物,满脸笑容,来了生意,他们高兴。
四海向戴老板和六山介绍了王老板,大家一番简短寒喧后,王老板就干练地说:“上船过滩吧,我在头一条船,还派个我的人跟后条船,岸上的其余人做救急准备,你们就听我发的号子吧。”见来了这样一位帮忙闯滩的里手,戴老板、六山及船上的山里汉子心里吃了定砣,精神也抖擞了起来。
王老板上船后勒紧腰带站在船头,戴老板、四海和六山指挥两条船都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见王老板筋暴暴的手向前一伸:“啊喂——直撑!”在王老板一声号子下,毛板船顺流直冲而下。“啊喂——右弯!”王老板右手一挥,毛板船又避过了左岸迎面撞过来的突兀横岩。“啊喂——左打!”王老板又举起了左手,引得两船又在右岸的月芽湾里扭动着身躯。前后近一个时辰,随着王老板一起一伏的高吭引号子,两条毛板船鱼贯相接,左闪右挪,前摆后弯,摇摇晃晃地终于闯过了叫行船人胆战心寒的“沂洛连环滩。”撑过洛滩的滩尾后,船上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大汗,王老板的短衣短裤更是从上到下湿透了。岸上准备救生的渔人也长长地松了口气。戴老板和四海重重地酬谢了王老板和岸上的渔人。
但他们不知,自他们驾毛板船闯沂洛连环滩成功后,王老板声名鹊起,日后接踵而来的毛板船、大帆船甚至木排筏都请王老板引航。王老板邀集一大群当地识水情的汉子专门在春、夏汛期里为上水下来的船队引航过滩,以此营生,发了大财。受他的启发,资水河沿岸随上游的开发,船运的兴旺,一门新兴的引船、救生、抢险、修船职业解决了两岸好多人的生计!
过了中游的连环滩,船行较顺,戴老板轻松了好多,下游的河道,四海较熟悉,他想应该过得了。
中午时分,船已入湖河桃花乡境内,四海的脸上徒然又冷峻起来,戴老板吓了一跳,忙问:“四海兄弟,又来了么子事?”
“又是一道鬼门关哟!”四海拿出六山作了记号的水系图,指着图上的几个黑点,又指指前方不远处说:“前头就是龙拱滩,河道两侧有鳜鱼石、野猪石、短船石三块巨石呈吕字排列,象个龙拱。我们来时水浅还看得见,现在洪水下来,它们都藏到了水下,只有漩涡子在那里打转转,我们要提起一万个神来小心点了。”
说毕,对着后面的船大声喊:“六山,前面就是龙拱滩了,提点神,准备好救生傢伙,小心点,以防万一啊!”
“晓得,我会跟紧你!”六山也大声回应。随后,两船上的人在四海、六山的指挥下,都作好了应急准备。
戴老板有点不放心,“四海兄弟,是不是还是请个本地人来引船?”
“我上回已请过了。只是咯里已靠近湖河,请人引船要价蛮高先不讲,就是咯里的人提出要分我们一些货。辛辛苦苦走了咯样远了,煤运到湖河就是钱啊,在这里被分了一大块,实在有点不划算。”
“咯倒也是。”戴老板说:“咯一段河,你横直熟,我们自己霸点蛮闯吧!”说毕,信赖地拍了拍四海的肩。
说话间,戴老板和四海的船已离漩涡水不远了。两岸站了好多当地人指指点点在看从未见过的毛板船。他们看着汹涌的波涛在船下怪叫着翻滚,真担心咯两个大傢伙是不是过得滩。有的人手里还拿来了长竹杠和麻绳绑着的浮材,准备万一船翻就救人。
四海赶忙喊:“伙计们,打起精神,倒撑着篙,停橹,舵左偏!”哗哗,漩涡迎面扑来。“右舵,顺撑,扳橹!”四海声嘶力竭。嚓嚓!四海指挥船从左边躲过了第一个漩涡。他知道,这是图上标的鳜鱼石绕过了。但船尾刚扭过漩涡边不远,突然轰的一声撞到了第二个漩涡下的野猪石尖嘴上。刹那间,庞大的毛板船像纸糊的盒子一样呼地散了架,一块块毛板,一根根龙骨方木都四分五裂地在水中朝天竖起。四海、戴老板和船上的船工都落到了水里,整船的煤哗哗地倾刻倒入河中,激起冲天的水花,把大片的水浪都染成了黑色。“救人!救人啦!”岸边上响起了惊呼声。好多当地汉子腰拴麻绳浮木跳入了河水中。
跟在后面正准备顺四海的航迹上来的六山和第二条船上的山里汉子们惊得目瞪口呆!六山赶忙大叫:“撑反篙,稳舵,抛锚,救人!”船刚被锚栓住,摇橹撑篙的四个山里汉子也腰系浮木,手拿竹竿跳入了水中。四海、戴老板等第一条船上的人落水后,被沉煤的冲击力弹出了漩涡。幸亏事前腰上系了布裹的浮木,又都懂水性,他们挣扎着被洪水和沉煤激起的浪花冲出一百多丈远后,终于被跳水的人和岸上拿长竹杠和丢绳索浮木的人救上了岸。
惊魂稍定的戴老板、四海带着被救起的船工上了六山的船。六山则下船酬谢了救生的桃花乡乡亲。在幸存的船上,他们紧急商议了一下,决定第二条船不能再蛮闯了,还是去请当地人帮忙,要是再沉一条船,老本赔光不说,全军覆没的消息会让山里人大失所望,并视毛板船下湖河为畏途,今后无人敢再闯荡了。商议定后,四海已无力再上岸,六山就对着岸上喊话,请岸上的乡亲帮忙找一位最有经验的当地舵把子来引船过滩。半个时辰后,一位四海不认识的石姓舵手上了船。石舵把子见他们已损失了一船煤,未提分煤的事,只提出以五十块光洋的酬劳为戴老板引船过滩。戴老板和四海当即答应。
石舵把子到底是当地舵手,熟路。问清四海触石沉船的过程后,他笑笑说:“你们舵摆过了,篙也撑快了,让我来掌舵吧。”
沉了一条船,有点沮丧的山里汉子又来了精神。六山让已筋疲力尽的四海和戴老板、落过水的船工先休息,请石舵把子掌舵,自己则带着后船的船工又准备闯滩。太阳已开始下沉,按水系图标识,前面还有两个小滩,虽说不险,但也须百倍小心地保住这仅存的一条船,天色再晚就不好办了。
“起锚,掌舵!”六山一声喊,毛板船已启动。石舵把子把舵向右一扳,并喊:“停篙,摇橹!”六山又大声重复了他的话。船像四海先前一样,从左跃过了鳜鱼石。石舵把子又赶快向左调了一下舵,并喊:“慢摇,轻撑!”船从野猪石的右边嗖地穿了过去。连过两石,六山松了口气,心里默神,早请当地人就好了。又是一个时辰,龙拱滩闯过来了!四海、戴老板和船上的山里汉子都庆幸地露出了笑容,石舵把子也带着五十块银洋欢喜地下了船。
两道鬼门关已过,六山打起精神,指挥船工又小心翼翼地把毛板船撑过了靠近湖河镇的两个小滩。天色断黑前,他们总算把幸存的毛板船撑到了湖河边鱼山下的龙山港下了锚。
不管如何,路总是闯出来了!一船的煤和散架后的毛板船木头销完后,四海和戴老板一结帐,尽管损失了一条船,路上也花了些开销,但他们仍小有收获,山里船工得了辛苦舍命钱,六山算还了四海的欠帐,如此结果让戴老板连声豪爽地说:“值得!值得!”
戴老板和山里汉子从陆路步行回山里了。望眼欲穿的月华和银贵则欢天喜地迎回了历尽艰险的六山和四海。
从此,毛板船载着煤在每年春汛和夏汛期间源源不断地从上水运到了湖河。
谢谢大家对本文的关心!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写作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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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毛船闯滩 泣鬼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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