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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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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奇地一望,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瘦伶伶身个子,浓发松松挽起,绾着一枚木钗,胸前却垂下一络。淡红衫子翠生生照眼明。那手搭在门框上,袖儿微褪,露出一截纤腕,十指修洁,令人想起‘一树寒梅白玉条。’桃叶似的漆黑凤眼,瞳仁幽深。这必是那简医圣的内眷了,我想,不好盯着人家这样看。我便转过头去,窗外一架苔蔷薇开得正艳。不知怎的,她的影子却还在我眼前闪呀闪的,好像那花上银露。
“耳边只听格格一笑,她竟进了屋子,问道:‘你师父怎么得罪了我爹爹,又惹出了他的牛脾气?’我道:‘上辈人的事我一丝也不清楚。'她叹了口气道:‘那罗汉门诸人不得解药真的要死吗?’我没好气道:‘我难道千里迢迢跑来说笑话吗?’‘你别怪我呀,我又不是我爹爹。没准儿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你有办法说服他?’她笑道:‘我爹爹一钻进牛角尖儿,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你知道解药放在哪吗?’我灵机一动问道。‘你要我去偷?’她惊问:‘我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欺负我爹爹?’‘人命关天,你岂能见死不救?’‘这事归根结底要怪你师父,怎么说我们见死不救?’看来这女孩子同她爹爹一样牛心左角。我无可奈何地朝她作了一揖,道:‘恕我言辞无礼,可那百余人命——’她把头一偏,想了想笑道:‘我偷爹爹的药救人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精灵得很,索性把人家要求的药带在身上。这一次想必也是如此。’说罢拉我进内间去翻箱子,瓷坛里果然空空。‘怎么办?’她问:‘他怕是睡觉时也要压在枕下。’‘做医生的就该治病救人,像你爹爹这样!’‘你这个人,只会抱怨,怎么不动动脑子?其实办法是有的。我去铺子里打斤酒灌倒了他。我爹爹一见了酒就忘了命。’我心想:‘我怎么知道医圣还是酒鬼。’
“当晚,我便依计得了解药。竺心送我出门来,忽然问:‘万一我爹爹醒来怪我怎么办?’我笑道:‘这是一件功德事,他怎好怪你?何况你是他女儿。’‘你就这么走了?’我笑道:‘你要我怎样?’她脸红了,道:“那你就快快走吧!’我朝前走了几步,回头一望,她还站在柴门边的杏树下,一手扶着树干。我的心也不由得驰荡起来,想着把解药送到,一定要回来看她,看她爹爹是否真的怪她了。
“再次进简家门,医圣一见我便向竺心冷笑道:‘你那奸夫来了?’竺心登时红了脸。我也道:‘先生何出此言?我和令爱可是清清白白的。’医圣哼了一声道:‘清清白白她为什么替你偷药?’‘本着仁者之心啊。’‘那你又跑回来做什么?’我一时语塞,跑回来只因心下舍不得她。竺心插话道:‘给爹爹赔罪啊。’医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笑道:‘要你替他辩白!’又向我道:‘你对她既是这样念念不忘,好,好,你带了她走吧。免得她在这里日日算计她老爹。万一勾搭上个更坏的,岂不败坏我简家几世积累下来的清白门风。’竺心气道:‘爹爹,你怎么这样讲你的亲生女儿?’医圣管自说道:‘我早说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从前说的什么不忍心离开爹爹呀,要一辈子守在爹爹身边呀,统统都不可信。一见这小子,说不定连自家姓什么也忘了!’竺心听罢,不再争辩,拉了我的手道:‘你要我同他走,我就真的随他去了?’医圣一挥手道:‘去吧,去吧。’
“我们一口气出了锦官城,在路亭里驻足歇脚。竺心沉默不语。‘你若后悔了,尽可以回去。’她叹了口气道:‘哪里!也许我爹爹是真的赞成我们在一起。’‘你说什么?’她笑道:‘他这个人的心思,我总也猜不透。你呢?你不讨厌我吧?’我忙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再见沈寰是一年之后,在华山追击恶魔十八重。那是一场恶战,幸而有竺心为受伤的英雄疗伤。沈寰的左肩也遭重创。那一个月,竺心都住在幽明山庄照顾他,直到他伤愈。竺心便执意要离开。我很奇怪,那时幽明山庄豪杰齐聚,日日饮酒高歌,十分快意,为何要走呢?我并没有疑心到沈寰也倾心于竺心。女孩子心思缜密远胜男子,竺心想必是觉察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沈寰十分沮丧。之后不久,便传来消息,沈寰迎娶了姜家寨大小姐姜懿。一个是武林第一高手,一个是天下第一美人,天然佳偶。
“这时我们在一起已一年有余,江湖飘泊日久不免生厌。商定回浣花溪求医圣宽恕,然后便成亲定居。谁知才到锦官城外,就遇见了梵天。后来发生的事情你想必已经知晓,我替竺心挡下暗器,中了情蛊。之前,医圣曾多次暗中打探我们的下落。我们便以为他已经原谅了我们。谁知到了浣花溪,他竟连门也不让我们进,更不肯拿出解药。竺心知晓父亲的脾气,拿不准他会不会心软。梵天给的期限只有一个月,她心急如焚,不敢再耽搁时间,只好回幽明山庄来求沈寰。”
讲到这里,严柯听了下来。小武发现他的耳朵开始泛红。许久,他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沈寰本可以运功为我疗毒,中原武林只有他有此功力。他也可以交出幽明录,换取梵天的解药。无论怎样,我的性命就握在他手上。便是任我死去不顾,他也可以。和梵天大战在即,他怎可耗损内力?幽明录乃家传至宝,岂可轻施予人?”
严柯笑向小武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他将伪造的幽明录副本交给了竺心去换解药,代价便是她的身体。结果自然瞒不过梵天的法眼,竺心没能拿到解药。她当即又重回浣花溪去求她父亲,家门却紧锁,父亲不知去向。期限已到,她救我不成,必定万分痛苦。她其实不知道,就在我们离开不久,医圣就一改往日的牛脾气,跑到幽明山庄为我疗毒。竺心毕竟是他爱女,他怎会弃我们于不顾?只是他的一时乖僻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我们从此再也见不到竺心了。”
小武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严柯笑道:“你的相貌酷肖沈寰。”
“那你恨我吗?”
严柯看了他一眼,道:“不,我不能。你没有错。而且,你身上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