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之上》圣光忽悠着你

30、地窖

　　这家受害者是铁匠，他们诚惶诚恐地从红彤彤的炭火、垂下的铁链抓钩和没有柄的菜刀之间将海雕和莎莉迎进去，手忙脚乱地张罗。莎莉不耐烦地阻止他们，站在一堆木炭旁问话。她越问越惊讶，这家人别说想不起来地窖里有什么，甚至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家还有个失踪了的小儿子。直到莎莉反复询问，他们才似乎渐渐想起有这么个人，有这么一件事，惊恐地冲到后院掀开地窖盖板。
　　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绳索和不多的圆白菜。
　　铁匠的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红头巾捂住脸，痛哭出声——她刚刚想起来自己那可怜的小儿子。
　　铁匠摸着皱纹里的眼泪，哽咽着说：“我想起来了，我也是突然有一天意识到帕尼不见了，我和米拉辛辛苦苦把他找回来，关在这里天天给他送饭。好像也就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可是我怎么就忘了他，怎么能忘了他呢？我的小帕尼，他才只有十六岁……都是我的错，他还这么小就……”
　　莎莉仰起脸递给他一块绣着银叶草的手帕，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们，我们没能察觉到这里的变故。好了，麻烦让开一下，我得下去看看——他说不定还在，不是吗？就像幽灵。”
　　莎莉的安慰显然没起到任何作用，那位铁匠用她的手帕擤了擤鼻子，哭得更惨。
　　海雕越过莎莉，率先跳进地窖。

　　他在难闻的霉味中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周围的一切，随后猛然睁眼。
　　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又瘦又小，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海雕凝神望去，轻声吟唱：“塞拉瑞卡斯，米诺里加……万物的本源啊，摈除一切干扰，显示你原本的面貌……”咒语的发音和通用语言迥然不同，随着海雕的吟诵，影子越来越清晰，依稀能看出他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有着一头亚麻色头发和褐色眼睛。他坐在角落里，抱着一颗圆白菜，两眼无神地望着海雕。
　　海雕打量着他，打算发问。突然，莎莉娇小的身影落在他旁边，问：“海雕大人，有什么发现？”
　　海雕被她打断，只不过一走神的功夫，那个影子又不见了。莎莉上前一步，凝视着海雕刚才看的角落，一脸探究。过了片刻，她问：“帕尼？”

　　海雕屏息凝神，竖起耳朵聆听。对方的声音仿佛从虚无中响起，缓慢细小，飘忽无根。
　　“你们……是谁？”
　　“我叫莎莉，他是海雕大人。你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谁……我……”
　　莎莉耐心等着，对方却沉寂下去。
　　海雕忽然越过莎莉，径直走向角落，冲帕尼伸出手，一把抓下去。他的手擦过帕尼细瘦的胳膊，又从他胳膊表面滑落，在空气中虚抓一把。海雕皱起眉头，再次抓过去。这一次，他擦到了帕尼的皮肤。海雕闭上眼睛，第三次抓过去，这一次，他终于抓到了实物。帕尼细瘦的腕骨硌着他的手掌，触手冰凉，冷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海雕依然闭着眼睛，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腕。
　　海雕睁开眼睛，盯着一脸迷茫的小男孩：“帕尼，告诉我，你还记得你的母亲，米拉吗？”
　　“米……拉……”帕尼机械地重复着。
　　海雕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帕尼却似乎毫无所觉，眼神依然一片迷茫。
　　“莎莉，过来。”

　　莎莉闻声上前，手掌贴住帕尼的额头，低声吟诵。过了许久，她收回手，摇摇头：“海雕大人，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根本不能和他的意识交流，只能看到支离破碎的画面。”
　　“再来一次，莎莉。”莎莉依言再次将手掌贴上帕尼的额头。
　　海雕盯着帕尼的眼睛，问：“帕尼，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告诉我，你最怕的东西。”
　　“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现在，回想你所经历的一切。”
　　随着一句句询问，莎莉的表情逐渐严肃，翡翠色瞳仁愈加深邃，凝视着虚空。等到莎莉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时，海雕停止询问，松开帕尼的手腕，命令莎莉停止。
　　莎莉恍若未闻，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冷汗涔涔而下，眼睛迷茫，透出恐惧，而她的手掌依然贴在帕尼额头上。海雕脸色变了，他右手贴上莎莉的额头，迅速低声吟唱，凝神将自己的意识贴近莎莉的，强行将她拉离帕尼。
　　片刻之后，莎莉发出一声尖叫，倒退三步，踩在一颗圆白菜上。海雕及时揽住她的腰，娇小的巫女这才回过神，死死抓住海雕的手臂，急促喘息。
　　等到平静下来，她仰头看着海雕，脸色苍白，低声说：“海雕大人，我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
　　“我……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仿佛有无数恐怖的未知塞满了我的脑袋，冲击着我的意识，就像一个漩涡一般将我不停往下扯……我怕极了，可是我根本逃不开……直到你把我拉回来。可是……就在刚才，我头脑里忽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我究竟看到了什么……”莎莉低下头，“海雕大人，我……”
　　海雕揉揉她的头发：“莎莉，集中精神，忘了没关系，切记保护好自己的意识。”
　　莎莉揉揉额头，叹了口气：“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怀疑我的能力。”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巫女。”海雕望向角落，却什么都没能看到，帕尼的身影似乎从没存在过。
　　“你可真会安慰人，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莎莉擦着汗水，笑了出来。
　　“莎莉，走吧。”
　　莎莉点点头，跟着海雕离开地窖。

　　“海雕大人，现在可以确定受害者有以下几个特征。”莎莉仰头看着海雕，认真地分析，“第一、受害者不分性别，不分年龄；第二、所有受害者受害时毫无征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干扰了他们亲人甚至朋友，邻居的记忆，让他们根本记不起来这个人。当然，他们并不是全然忘记，而是……想不起来。”
　　海雕点点头：“没有巫术能做到这一点，他们更像是……被世界遗忘。”
　　“第三，这些受害者可以被发现，被接触，能够被别人想起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越来越难，比如帕尼。第四……按照我的推测，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莎莉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们都经常接触大海。渔民不用说，帕尼是个实习水手，木匠家的女儿喜欢游泳，而那个失踪的巡逻兵经常巡视这片海岸。所以，显而易见。”
　　“很清晰，看来你的精神没受到多少伤害。”
　　“当然，巫女如果那么脆弱还不如回家补渔网。”莎莉得意地笑笑。
　　“那是最大的浪费。开始吧。”
　　夕阳在海面上铺出一道绚烂的虹彩，莎莉轻巧地爬上一块高高的礁石，闭上眼睛，喃喃低语，倾尽所能感受周围的一切。海雕站在她旁边，锐利的褐色眼睛审视着拍打着礁石的海水。
　　很久以后，莎莉睁开眼睛，指向左前方，问：“海雕大人，你感觉到了吗？”
　　“嗯。那里很不对劲。”海雕回答，“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绝不对劲。”
　　“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莎莉，我有个想法。先回去，我需要一张地图。”
　　“地图？那东西有什么用？”
　　“很有用，如果我的猜测正确。”
　　“好吧，去找约修亚那老头，但愿他准备了烤羊肉，我受够了吃鱼，天天吃鱼，顿顿吃鱼，看到鱼就恨不得统统砸到厨师脸上，用鱼骨头把他那张大脸埋起来，叫他只会做鱼！”莎莉嘟着嘴抱怨。
　　海雕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你有权换个菜单。”
　　“我是有权，可是……”莎莉撇撇嘴，“所有人都吃，总不能为我一个更换。”
　　“我已经吩咐过约修亚，今晚绝不会有任何一条鱼。”
　　莎莉发出一声欢呼。
　　夕阳在他们身侧铺出长长的影子，而在他们身后，海岸线似乎蠕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