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许二百

1、第 1 章

　　“基本可以确诊是糖尿病，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多锻炼控制饮食，血糖……”小大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坐在他跟前的大爷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回手就给了后面扶着他肩膀站着的看起来更年长的大爷一个大耳光。声音响得把门诊室外面路过的小护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向门诊室里张望，对小大夫摆着口型：“没事吧？”这年头，什么科室都不好混，得个感冒都可能有发疯的家属来闹，搞得所有人都神经过敏，一点小冲突也不敢怠慢，生怕闹大。

　　小大夫冲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又回到两个大爷身上。说来也很奇怪，这俩老大爷，家属看起来比病人紧张多了，小大夫当年实习还在轮转的时候就见过他们俩，带教好像和他们还很熟悉，所以这次见着立马就想起来了。

　　被打了一个耳光的人没怎么样，倒是打人的人没站稳晃了两下。小医生看着两个人肢体冲突也没有继续升级的趋势，站起来上前扶了扶，又开口：“大爷，您先坐。”冲着小护士比划了一下。小护士很有眼力见地小跑到饮水机边，接了两杯温水，递过来，“大爷您先喝口水。也不用着急，得病就治，没啥大不了的。”其实小护士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反正总要挑些安慰人的话来说。说完就悄声走了出去，顺手还把诊室的门也关上了。

　　打人的夏大爷好像力气一下子就用尽了，缩着肩膀垂着头，盯着手里的一次性杯子。被打的尚大爷其实刚刚听到确诊的消息也有点懵，夏大爷那一个巴掌却好像把两个人的不安都发泄了出来，他现在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说来尚大爷家里，母系的上一辈，除了他妈妈还有两个阿姨，三个舅舅，除了一个早年就丧命的小舅舅，剩下的五个人全都是糖尿病。他妈妈是并发症合并器官衰竭去世的，差不多正好就是尚大爷这个年纪。现在尚在的一个阿姨一个舅舅，一个合并症眼盲，还有一个早年吃些劣质药吃到肾衰竭，都是吊着命，完全没有生活质量可言。说白了关于健康的基因，他家那边要多不好有多不好。尚大爷当年没妈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他爸早些年做运动积极分子，被人黑掉，他是他妈一手拉扯大的。虽说早就和家里不太联系了，二十出头突然变成孤儿真的彻底没根没家了，搁谁都好受不了。

　　夏大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他的健康有些神经质的关注。早些年没有条件，近几年俩个人的事业渐渐稳定也没什么拼头了，夏大爷自己买了一堆养生的书研究订计划，吃什么穿什么怎么安排休息，样样都细致繁琐到尚大爷一想到自己要执行就头痛。

　　一年一度的体检也是万万少不了的。尚大爷一直有种感觉，夏大爷就是憋着一口气吊着一颗心，就好像什么时候他被确诊了，他那颗心也就什么时候能落地了。

　　尚大爷轻轻地抚着夏大爷的背给他顺气，抬头对小大夫说：“大夫，对不起啊，他刚就是有点心急。我们家情况挺特殊的。这病我们之前了解了很多，您再具体给说说……”

　　小大夫一二三四条地给他说用药治疗注意事项，一再强调这病不是什么大病，血糖控制得当除了忌口的东西多了点，可以保持正常人的生活质量。尚大爷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附和，轻轻地拍着夏大爷的肩摸着他的头：“听见了吧，大夫都说没事，你就是闲着没事吓唬自己。”
　　十多分钟，夏大爷就跟石雕似的一动不动，也没什么反应。

　　交代完，尚大爷抓着小大夫的手道谢，“谢谢大夫了，您真是年轻有为，细致热心。能遇见您给看病真是荣幸。”不等小医生谦虚托词，转身就蹲在夏大爷跟前：“行了老头子，都多长时间了，还哭呐？”

　　小医生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眼前两个老大爷的关系。尚大爷也不避讳，用指轻轻肚揉了夏大爷的脸颊：“让我摸摸，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雕塑人夏大爷终于有了动作，啪地拍掉了尚大爷不老实的手，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滚蛋吧。”说罢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小医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谢了”说罢扭头就往外走。尚大爷冲小医生无奈地笑了一下，转头也追了出去。

　　小医生当晚没忍住，搜了搜尚大爷写在病历上的名字，翻了几页也没啥收获。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思，可能就是突然遇到这么年长的一对，迫切地想确认圈子里也有长久的爱情，想认识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