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面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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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晚樱开了。
渡边麻友抱臂靠在糯米纸拉门旁看着中庭一树繁花不语，花瓣轻盈，随夜风而落，飘舞了整个院子。
她穿了一身黑色，如果不是廊下一盏琉璃灯照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怕其他家仆也未必能看到这里站了个人，晕黄的灯光在春日的夜里泛着暖意，渡边麻友的脸庞也被照的暧昧模糊起来。
这是她从奈良回来的第三天，却依然没有见到那个自己要保护的人。
家主说那位岛崎小姐自幼长于琦玉，你的任务就是在她正式嫁入武田家之前护她周全，渡边麻友俯下身去，余光看到家主和服之上绣着的家纹，轻答了一声“是”。
夜樱的花瓣落在了她的脚边，渡边麻友想要捡起一瓣来，却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姿势。
杀手。本来就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感。
美的事物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她是多余的存在，不仅如此，连爱情......也是。
无声的离开了中庭，今晚的等待依然没有结果。
依照计划，岛崎家族将会在三日之内将那位女子送到京都来，如果没有准时到达只能说明路上遇到了变故。
最迟不过今晚，家主可能会给她下达新的任务，也许是回奈良继续监视松本家族，或者直接去熊本接受新的训练。
总之，过了今晚，她同那位素未谋面的岛崎小姐将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回到静室，她手脚麻利的点燃了灯，自胸前衣襟里掏出密信，就着并不明亮的烛火将其烧毁，而后掩了灯，自窗跳出屋内，一路又闪到中庭里，避在那棵繁茂的夜樱树下。
廊下端坐了两位家仆，显然拉门后面有人。
渡边麻友垂着眼睫略思索了一下便转了身，自地上捡起小小一枚石子向左边两丛矮松击去，枝叶微晃，那两位家仆果真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向那边查看去了，渡边麻友运气提神挂到廊下，再一翻身便滚到屋上去了，一番动作，几近无声。
小心掀开昨日留的机括，屋内的情景便一览无遗了，自那洞中看去，一共四人。
一为家主，一为少爷，另外的两位未曾见过，一位穿着精美华丽，年纪三十多些，另一位肤色白皙，青春年华，却只穿着淡雅的米色和服，只怕就是那位岛崎小姐了。
四人皆是端坐其中，那妇人轻笑，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再看那一向病弱的少爷，此刻却难得的精神十足，正在向着那少女说些什么，那女子却没有笑，只是低着头不言语，渡边麻友看其面色，似是非常隐忍的样子。
家主居于正位，只一派淡然的看着三人，间或轻轻点头回应那妇人的笑语。
晚风一吹，渡边麻友额前的碎发也飘了起来，此刻她却无暇顾及，只觉心惊不已。
果然，家主已经对她有所怀疑。
三日已到，家主已算定了渡边明日必会密信通知江户说岛崎家的人还未来，路上可一截，只怕明晚自己就生死难测了，更有甚者，也许家主已经在路上设了局顺势要将江户势力拔除，若非如此，那又为何隐瞒自己岛崎家的人已到了京都的消息？
正自思索间，那妇人的三两言语传入耳内。
“我家夫人很是欣慰呢，他二人自小便认识，无妨，无妨。”
渡边麻友看到那少女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她合上机括，岛崎遥香的身影也慢慢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第二幕】
不出她的所料，第二日一早家主果真召见了她。
渡边麻友盯着榻榻米，没有抬头，家主声音平稳无波，眯着眼睛看着跪坐着的渡边麻友。
“岛崎小姐今早到了京都，日后，你便负责她的安危吧。”
“是。”
掩下眼中的疑惑，渡边麻友将头又向下低了二分。
看来，她与家主都选择了暂时的按兵不动。
她起了身，弯腰示意自己离开，家主从案上拿起一柄长剑，猛然抽出剑来，渡边麻友脚步一顿，便听见家主在自己身后缓缓说道。
“剑是好剑，只可惜放错了地方啊。”
渡边麻友抬头，只见屋外一片春日欣荣，草木繁盛。
岛崎小姐只有午后才有小憩时间。
作为待嫁新娘，她每日需要学习很多的课程，茶道，花道，礼仪课程，渡边麻友这二日来并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这一日她们要去京都有名的茶道世家拜访，岛崎小姐很早便起了床，渡边麻友照例无声的来到岛崎小姐屋外的廊下静坐，等待陪伴她出门。
渡边麻友一贯穿着简素，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她今日难得穿了件淡蓝的和服，却仍旧在里面穿了一身黑衣，为了动手时方便施展，但这些，岛崎小姐同她的那些婢女是不知道的，她们只是把渡边麻友当作是武田家的一名普通家仆而已，至多只是太过沉默。
里面的女仆拉开了门，渡边麻友回身，看见岛崎小姐今日穿了那件淡雅的米色和服，这不禁让渡边麻友想起了那晚她看到的场景。
现在的岛崎，似乎并没有了那晚的隐忍神态，颇为镇静，只有在自己看向她的时候，白皙的脸庞上才会出现不自然的红晕，以渡边麻友锐利的观察力，这反应背后还透着些紧张。
这让渡边麻友有了些好奇，也有了些不安，她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与她并不相识的岛崎小姐会有些害怕她。
“早安。”
她同其他的仆人一起向岛崎行礼，但渡边麻友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鞠了一躬。
岛崎遥香向她看过来，那眼睛里似乎有很多的东西，渡边麻友微微笑着，摆出了自己无懈可击的面具。
但岛崎下一秒的表情却好像有些难过，尽管这难过的情绪转瞬即逝，却依然没有逃过渡边麻友的眼睛。
“樱花，消失的真快啊。”
岛崎遥香站在廊下淡淡的感慨着，她转身看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渡边麻友，认真的询问着，“对吧，麻友小姐？”
一只鸟儿突然自廊下扑棱棱的飞过，几位奴仆都被那白鸟吸引了过去，渡边麻友抬头看着眼前女子满含悲切的双眸，张了张嘴。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岛崎遥香瞬间攥紧了渡边麻友的衣袖又瞬间松开。
“救我。”
她对渡边麻友说道，声音几不可闻。
【中场】
“欸？所以说这是杀手和大小姐的故事啊，”渡边麻友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个剧本，好看的眼眸追随着正在忙碌着的岛崎遥香。
“呐，我说，遥香啊，”渡边麻友直起身子，将薄薄一本剧本册子在自己面前张开抖了抖，好像能抖出什么宝贝似的，“这里面......有吻戏吗？”
一只布丁狗玩偶准确无误的砸中了渡边麻友此刻神采奕奕的脸。
“嘛，”渡边捏着布丁狗的一只耳朵，“遥香好像生气了啊，怎么办才好呢。”
她白皙的手指支着下巴，黑色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肩上，偏偏脸上却是一片促狭的笑容。
“若为的美人拼了一命，也值得，”渡边麻友却又接着摇了摇头，“不，不，不，这结局不好，无论在哪一世，我们总要永远在一起才好。”
岛崎遥香听到这句话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将那一叠子资料放在桌上，走到渡边麻友身边坐了下来，渡边便趁势向前趋了趋身子，两只胳膊前张，一把抱住岛崎的肩，头在肩膀上蹭了蹭，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
“好香啊。”
“痒。”
岛崎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渡边于是松开了手，眼睛只看着岛崎的双眸。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岛崎认真的说着，视线投在那剧本上，“我不喜欢那种只得到却没有付出过的感情。”
“那么，如果遥香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演了好不好？”
岛崎换了个姿势，依偎在渡边身上，她拿起渡边的一只手玩了起来，像是在弹钢琴一般，她轻轻的按下渡边麻友的一只手指，渡边便极为配合的说一声“叮”。
待到两人玩够了，渡边麻友笑着摸了摸岛崎软软的头发，说道，“为什么剧本里你见到我就害羞了呢，是因为第一面就喜欢上我了吗？”
“才没有。”偶尔也会傲娇一下的岛崎遥香用她独特的温软的声音回答道，尽管她本人也未必发现自己语气里的撒娇意味，但渡边麻友却了然于心，她的手指从岛崎的发间滑落，自耳垂处一路顺势抚过岛崎的脸庞，最后停在了下颚处，她微用力将岛崎的脸庞抬起，这样两人之间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高度差来。
岛崎遥香未必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含羞欲放，但渡边麻友却眯了眯眼睛，像是那剧本里写的那样，从温和笑颜转眼变为冷面佳人，高傲、禁欲、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不如，我们先试试那戏里的吻。”
她俯下声去吻住岛崎，却突然被怀里的人轻轻推开。
“不要。”
“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冷面佳人转眼又变成了怨念少女。
岛崎一秒笑了出来，“才不要和你排练呢，这样的事。”
说完起身欲走，却不想被渡边拉住了左手，那人突然换了一脸的认真表情来。
“不是排练。”
“嗯？”
“是认真的，想和遥香你接吻是认真的，想和你长久交往也是认真的。才没有什么面具呢。”
【第三幕】
晚间夜转凉，渡边麻友卧在岛崎小姐的房外，枕着月白色的锻枕，一把黑发散在枕面上，更衬得她面白如玉，眸色清亮。
她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并未睡着，只睁着眼睛看着那绘有草木花纹的拉门，她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轻轻将门向左推开，岛崎遥香的睡颜便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在回想白日里的那一幕，岛崎遥香低声向她求助时候的表情，纵然成为这个职业以后，渡边麻友于情感上已经渐渐麻木，但是那一瞬间，她却仍旧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的攥紧了自己的心。
这颗明明已经冰冷的心脏，渡边麻友将手隔着被子放在自己的心房处，今天终于也开始渐渐复活了。
这对她而言，纵不能称其为好事，但自私心来说，也不能称为坏事，至少，这说明了渡边麻友并没有完全的丢失掉自己为“人”的那部分。
屋外的树木被风吹的飒飒作响，渡边麻友陡然警觉起来，她微抿了下嘴，轻手轻脚的穿上了外衣，随时准备“招呼”来的“客人。”
身侧的拉门却突然被缓缓推开。
岛崎遥香看起来有些疲惫，灯下她白皙的面庞上眼底的淡青色痕迹还是能够看得清。此时夜已过半，她只披着外衣，看见渡边麻友穿的十分齐整，表情严肃的端坐着，感到非常吃惊。
“麻友小姐，没有休息吗？”
渡边麻友并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歉意地向对方点头示意了一下。
她的剑就平直的躺在自己的身侧，岛崎遥香的目光果然落在了那上面，她的面庞上闪过惊讶，但是很快又将惊讶压了下去，那一瞬间渡边麻友感受到对方有些慌乱，因为岛崎一贯优雅而有节奏的步调乱了，她甚至不小心踩在了自己的袜子上，但好在没有摔倒，不过渡边麻友想自己离她很近，如果对方摔倒了自己也必定来得及接住对方，想到这里，她心跳不禁快了一拍，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忍不住蹙了蹙眉。
岛崎遥香有些不安的看着渡边麻友，看到她蹙眉时的神情时更加慌乱起来，好像自己不小心触摸到了渡边麻友不愿为外人所见的秘密。
外面树叶晃动的声音小了一些，夜晚重新安静了下来。
渡边麻友放下心来，知道来者已经被截了下来，并没有威胁到屋内的人。
她侧着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岛崎遥香，心底默默感概这人看起来实在温软无害，像是白日里庭院中悠游自矜的小白猫，只那一双黑白分明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情绪的双眸就让自己没办法气定神闲下来。
“夜深了，岛崎小姐早些休息吧。”
渡边麻友说完站起身来，想要脱下自己的外衣就寝，却突然想到岛崎还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觉僵直了身子，手里解腰带的动作一窒。
耳后有些泛热，气氛也莫名尴尬起来。
但是身后的岛崎遥香并没有要回去的迹象，隔了两秒才听到那人压低了的声音。
“麻友小姐......能不能帮我逃出去。”
【第四幕】
武田家在京都现下的势力可谓如日中天，城中遍及家主安排下的耳目，要逃出京都实在不易。
渡边麻友坐在茶室的外面苦苦思索，终究没有什么完美的方法，既可以护岛崎小姐安然离开京都到达琦玉，又可以保证自己成功脱身回到江户。
且眼下家主对她的身份已经抱有极大的怀疑，此刻妄动，更是险上加险。
但是一想到昨晚岛崎遥香站在自己面前时的神情，若是一口回绝，又实在是不忍。
正在进退不得之际，茶道的授课已经结束了，岛崎遥香推开拉门，一眼便看到坐在门外的渡边麻友，眼中立刻露出安心期冀的情绪来。
渡边麻友回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片刻后眉间又涌上了外人不易察觉的愁绪来，但这小小的哀愁还是被岛崎看了出来，她感到不安起来，觉得是自己给对方带来了麻烦，因而低着头走到了渡边麻友的身边准备说些什么，恰在此刻，身后的婢女声音平静无波的提醒着岛崎遥香要启程回武田家了，此刻不宜做过多的耽搁。
岛崎遥香抬头看向渡边麻友，对方在回给了她一个代表着放心的笑容后起身先走了出去，岛崎遥香定了定神，也迈开了步子。
直到回到武田宅，一行人里也没有一个人说过话，渡边麻友一直走在诸人的中后方，她看着岛崎遥香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此鲜活生动的一个人，却偏偏要被禁锢在这深宅之中，成为家族权势争夺的牺牲品。
她隐于和服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便握紧成拳。
晚间正是安歇的时候，岛崎遥香看起来欲言又止，但是碍于身边一直有其他的女仆在所以不方便开口同渡边麻友说话，渡边麻友将其情形看在眼中，只是以安抚的眼神回应对方。
今日要在外室守夜轮值的是其他人，渡边麻友躬身退出房间，转身踏进庭院里的漆黑夜晚里，岛崎遥香看着那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不见，莫名感到心慌害怕起来，好像那人一走，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脸庞被烛灯照的温柔，眼中的期冀却在一点点的冷却。
夜半，模糊中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岛崎睁开眼睛看见一身黑衣的渡边麻友跪坐在自己旁边，而那没有来得及拿回去的手，正尴尬的停留在半空里。
她突然想笑，却也只是憋着那份笑意，将脸庞上的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勾引了出来。
渡边麻友弯了弯眼睛，嘴角挂着些无奈的笑意，将那手停留在了岛崎的发间。
她们都没有出声，渡边只是无声的问了句，“你哭了？”
枕面上确有泪痕，岛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了脸不去看渡边，却不想渡边麻友还是将她的脸庞扳了过去，她面上一片认真，岛崎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渡边。
“回到琦玉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渡边麻友递给岛崎的纸上却只写了这一句话。
岛崎遥香皱起了眉，的确，如果自己回到家中，仍旧还是会被家族送回这里，毕竟，她的身上还背负着联姻的任务，家中长辈必定会坚持，毕竟他们甚至为了让自己和武田家的少爷培养感情假托接口提前将自己送了过来。
渡边麻友看着眼前人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意识到自己在赌，而且赌的还是两人的未来，这未来看起来又是多么的渺茫和不切实际。
“你愿意......和我走吗。”
她俯在岛崎耳侧轻轻的问道。
【终场】
下雨了。
岛崎遥香走到阳台上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景象，突然想起了那剧本的最后，渡边麻友惊讶的望着自己的样子。
一直以来带着面具的人不是你啊，其实是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岛崎遥香。
不过好在，那样的欺骗只存在于虚拟的故事世界里，那温柔的谎言和引诱也只不过是白纸黑字的拼凑。
未来，她同渡边麻友的未来还会很长很长。
剧本的最后一页被撕掉了，那单薄的一张纸静静的躺在沙发下面，沙发上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渡边麻友。
那纸上写着：
武田家的家主知道，渡边麻友想要成功将岛崎遥香带出武田家，仅凭一人之力是痴人说梦，这也意味着，渡边麻友的同伙必定会一同出现，到时一网打尽，总也不辜负了自己设的这个局，而作为饵料的岛崎遥香，自然也不需要知道渡边麻友最后的结局，她只要乖乖的待在这里就行了。
那是一个下了雨的傍晚。
渡边麻友于劫难来临之际，吻了岛崎遥香的脸颊，而在明白真相的前一秒，她还在疑惑为何岛崎遥香的泪水已经开始掉落，直到她回过身，看见家主手里的那把长剑。
终于明白，这场戏里，是她先动了心，所以也必输无疑。
《面具》，落幕。
END_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