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暖尘

4、第四章

　　老板不准我请假，她捏着手机，无奈地问，怎么办，我可能出不来了，我态度坚决一定要请假，他就派了几个人盯着我，说我今天一定要唱，有个人点名要我唱一整晚啊，怎么办，那个财大气粗的人把场子都包下来了，Scar大哥也帮不了我啊。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夕佑迅速撂下了电话。
　　五分钟之后，他出现在了酒吧门口。看见他的那一刻蒹葭真有天使降临人间的错觉。
　　西柚！蒹葭大叫一声，欣喜地朝门口奔过去，然而跑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干什么，你们走开啊！我又没想跑，我去把我朋友带进来你们拦我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人微微侧了身，让出一条道。她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抓住他的肩膀，西柚，怎么办？
　　他低声道，这阵势，不如，我们，逃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便向外冲去，留下身后一片气急败坏的叫骂。
　　蒹葭昏头昏脑地任凭夕佑带她一头冲进路边的巷道口，然后在迷宫一般的小巷里七扭八拐，终于她松开她的手，停下来，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夕佑双手撑着膝盖，转过头来，重重喘着气，然后他咧开一个大大笑容，蒹葭，我们应该安全了。
　　可是，这是哪儿你知道吗？蒹葭忽然问。
　　夕佑一愣，然后摇摇脑袋。
　　蒹葭抿起嘴，故作老成地摇摇头，然后语重心长道，诶，不知道路就乱跑，你又迷路了。
　　夕佑“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蒹葭“唉”一声叹，走过去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熟门熟路地在巷子里绕起来。脚下是这个城市少见的青石板路，小巷里的房屋都很破败，墙壁上匍匐着一大片一大片阴湿的青苔，每家每户的窗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渍，已到了吃饭的时间，所以有时还可以听到洗菜的哗哗水流声，不时地可以看见白色的油烟从排气管里排出。天色开始变暗，橘色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从不同的屋里亮起。夕佑握着身边女孩软软的小手，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温馨，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中的手握了握紧。女孩感觉到了手心传来的异样，转过头来微笑着望着她，眼中同样泛着平和的笑。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脸一下子烧红，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他不可以喜欢她，她是他的妹妹，他只是为了为父亲尽责来照顾她。于是他只好胡乱地对她说“你看起来对这一带很熟悉的样子”来赶走心中的那丝异样的情绪。
　　哦，我几年前还住在这一片。喏，其实就是刚才你带着我跑啊跑我最后停下来的那个地方。这时，夕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不舍。她顿了顿，又絮絮说起一些小时候好玩的事，直到说到她的父母，她的情绪异样起来……
　　……爸妈一直很恩爱，可是后来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脾气也越来越差，经常让妈妈生气，妈妈总是忍气吞声的。我知道，那时候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病连累了妈妈，他是丧失了劳动力的，他什么都帮不上妈妈，他只是为此感到自责。曾经有一个男人很爱妈妈，那个男人很有钱，离婚了，有一个儿子，他就又上门来找爸爸谈判，希望妈妈嫁给她，他保证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爸爸同意了，他不想妈妈跟着他受苦，他开始觉得当初他和妈妈结婚就是一种错误。接下来他就开始不停地挑妈妈刺，不停地逼迫妈妈跟他吵架，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逼妈妈跟他离婚。妈妈都默默忍受了下来。
　　……后来爸爸的病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候，妈妈还是守在他的身边。他开始不跟妈妈吵架，似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他临死前还笑着跟我说我要代他好好照顾妈妈，让我以后要听那个叔叔的话，那时候我是似懂非懂的，直到后来给爸爸整理遗物，发现了他的日记本，才弄清楚了一切。只是那之后我再也没能照顾妈妈，妈妈为了养活我嫁给了那个男人，可是似乎因为我是爸爸的女儿，那个男人非常不喜欢我……话音落到这里，戛然而止，蒹葭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她偷偷瞄了一眼夕佑……对不起，我都没问过你想不想听，可觉得我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太婆？
　　他望见女孩一脸担忧的表情，一愣，怎么了？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蒹葭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话说的太多，你觉得我烦，不高兴了？
　　夕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他抽搐了一下面部肌肉，努力向她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啊，后面呢，你继续说好了，我听着。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夕佑疑惑。
　　后面没有了。蒹葭看了他一眼，眼睛望着脚尖，轻轻地说道。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她在哭。
　　他的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瞬间崩塌，变成了软软的流质，温暖地铺散开来，霎时填满整个心房起起伏伏的沟壑。他微一犹豫，便再义无反顾地松开紧握的手，转而将细弱的女孩紧紧地拥在怀里。
　　女孩的肩膀窄窄小小的，头刚到他的胸前，身高似乎还不足一米六。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松松的髻，有几缕翘了出来，没有香水味，他只闻到有很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还有，她很瘦。真的非常瘦。他甚至觉得她身上的骨头硌得他生疼。
　　被拥住几秒钟后，女孩才回过神来，开始挣扎，她抬起头来，他竟觉她眼睛大的惊人，此刻正六神无主慌乱地望着他，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你……你想干什么？
　　夕佑猛地一松手，蒹葭踉跄着退后两步，他急忙伸手拉住她，她却慌乱地抽开，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他慌忙上前上前一步，及时拉住了她的手。你疯了吗？把手抽掉干什么？！夕佑情急之下竟朝她大声吼了出来。
　　女孩不受抑制地“哇”地一声哭出来。
　　夕佑慌了，竟又不由自主地把蒹葭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一只手拍拍她的背，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这次她竟没有躲，于是他柔声道，蒹葭乖啊，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怀中的女孩只是将头埋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然后喃喃地说了声，像爸爸。而后头埋得更深了。
　　夕佑胸前此刻正一片湿湿暖暖，是温暖的泪水吧。他无奈地笑了笑，任由蒹葭在他怀中哭泣，他也只是安抚性的摸摸她的头，将翘出来的几缕头发塞回髻中，可是那几缕头发又不安分地翘了出来。他拍拍她的头，低低地笑起来，呵，小团子不听话，很可爱，和你很像啊。
　　蒹葭抬起头来，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疑惑道，小团子，是谁？是……你女朋友吗？
　　夕佑不看她，只盯着她头上松松的髻，微笑着不语。
　　蒹葭一把推开他，要是被小团子知道你陪其她女孩子出来玩，她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还去么？晚上坐摩天轮可是很好玩的，在几百米的高空俯瞰这个城市的夜景，可是漂亮得不得了呢。
　　这个城市拥有两百米高的摩天轮，那是蒹葭从小就想去的，可是那时候家里穷，每次经过游乐园门口，爸妈从来都没有带她进去过，她也分外乖巧，从不吵闹，长大了便再也没有了小时候的心情。可现在的她犹豫再三，终究是抵挡不住内心对于“夜晚坐摩天轮”的向往，满脸期盼地点了点头。
　　夕佑已自管自往前走，而蒹葭却楞在原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下次……要是看到小团子，我……我一定会和她解释的！
　　真是可爱的紧哪，夕佑心里暗自感叹道，他顿下脚步，转头笑道，不用解释了，它一直在这里。不是要一起去坐摩天轮的吗，小团子，怎么还不跟着走？
　　啊？她在哪里哪里？蒹葭慌忙四下察看，可却没有一个人影。
　　夕佑走过去，拍拍她圆圆的发髻，别找了，不是在这里么？
　　蒹葭恍然大悟，你……你捉弄我！说完，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傻乎乎地问“小团子是不是你女朋友”的傻问题，不禁迅速红了脸。
　　好啦好啦，夕佑抓起她的手，走，我们去坐摩天轮去，你不是一直想去么？这会子怎么杵在原地不走了？
　　蒹葭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边走还边问，我记得游乐园平常晚上是不开门的，你怎么偏偏要约在晚上呢？我们又怎么进去呢？
　　晚上比较安静。至于怎么进去，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