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燕燕轻盈

1、狐妖（上）

　　挽泪，我的名字叫挽泪。

　　这是三百年前，我的娘亲给我取的名字，她是希望我在遇到她之后，再也不会流下泪水。

　　但她最终还是抛弃了我。

　　只因为，我有一双银眸，而且，永远不会长大变老。

　　银眸？是的，银眸。我是一只妖，一只没有一点法术的狐妖。我不会凭恃着自己的身份去害人，我也无法害人。但是，人们却可以凭借他们的力气和厌恶来伤害我，每当我在人们的眼里看到怀疑和惧怕的神色时，我就知道，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以免，接下来继续重演那已上映了近千年的一幕。

　　千年呵，我是多么孤寂，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有温情，有关心。但是，在人间四处的游荡着，我却一次次的被际遇把心打碎。我是一只妖，这便注定了永远不可能融入那种日子且被人理解。不，我只配收到伤害和唾弃。这，是天条，是戒律。

　　可这又是谁定的？那据说居住在九天外从未见过踪影的神人么？我不信，他又有什么权利把生灵置于股掌之中，而不顾及六道里真正的意愿？我痛恨他，是他，铸就了我充满伤害的命运，是他，把我扔进了绝望的悬崖，我永远也不会崇敬他，或者学那些没有志气的小妖们虔诚而小心翼翼的去修行。

　　修行，多么可笑的名词。修行到最后是为了得证大道，而大道，那又是什么？无非该是慈悲吧？可是我也并不曾伤害过一个人啊，那为何，我还要修，还要苦，还要去遵奉那缥缈而虚无的一切呢？只为了，得到神人怜悯的一暼么？

　　所以，我不信他，我不要信他。在我那他给的妖异的眼睛里，他只是一个伪君子，并不能真正的解救一切，也不算公平。

　　公平，到哪里去找呢？三百年前那个收养我的娘亲，曾经口口声声的说过挽泪是她的宝贝，是她唯一的亲人。但是，也是她最先领着人要来除掉这个宝贝的，不管我是不是为了她做过多少亲生儿女也无法做到的事，也不管，我那银眸里是不是流露过欲她保护的渴求。

　　村人递给她匕首，她也就捅了下来，鲜血从我的额中流出，我看到，她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悔恨，但更多的，是对不同命种的惧怕。我用尽全身力气冷冷的笑了：娘，你的女儿，我，再也不会相信谁了。

　　还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呢？当我从那个山洞中清醒过来之后，发现那把匕首已跌落在神人雕像的脚下，而伤痕，早已消逝无踪。那时我便发了誓，我再也不去傻傻的追求人间的温暖了，而他们，也绝不会对我有一点善心的。我既已是妖，那就索性做一只世人眼里该有的样子吧。

　　于是，之后的三百年里，我遁迹于山林，每日里躲避着那些野兽贪婪的目光，幸而，我身上的气息叫它们知道那是不好惹的，所以，三百年来，我还是平平安安的活下来了。

　　呵呵，活下来了，我忘了，我是不会死的啊，无论怎样的命道和伤害也不会在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手上缠着一副镣锁，足间拴有一道银链，我不知道我的长生是不是和它们有关，但我绝对知道，我是因为这些才不同于普通的妖。

　　可我宁愿做个普通的妖啊，或者去做恶，或者干脆蛊惑了喜爱人的心，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的活上一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孤独走过岁月。

　　于是我又下山了，我渴望见到人的气息，山林的那一群我不属于，我也永远无法属于。

　　找到了一堆篝火，我垂下眼帘不令人见到那泄露身份的眸色。篝火旁的旅人很和善，甚至还有些惊艳于我的美丽。只有一个人，始终微微笑着，那笑里，却还含着一丝洞穿一切的平和。

　　他们开始在谈论我了，述说着这附近那一只银眸小妖的种种恶行，似乎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干的，而我，是那深恶痛绝的最可怕的一个。

　　忍不住了，我抬起眼眸，他们惊吓而去，只有那一个人，仍然淡淡的微笑着，看着我，没有一点惧怕之意。

　　你不怕我么？

　　为何要怕？

　　我会吃了你。

　　你和我一样都是一种生灵，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害过人。

　　只因为这一句，从此我将心也交给了他。

　　那群旅人回来了，这回，他们是带着满心的仇视回来的。石子和刀不断的向我身上招呼而来，是他，挺身挡在了我的面前，并且带我闪离了那片疯狂。

　　我怔怔然的任他带走，满心里只是感激和感动，他该和我是一样的身份吧？只是，他那对一切都很淡的目光叫我迷惑，或者，他也是那一群修行中的异类？

　　他并不慈悲，也许是太多的世情叫他看腻了什么？我经常能在他身上读出一丝倦意。他并不会主动的劝导谁，也不会出手干涉什么为人眼中所不容的行为。他只是就这么看着，看着，似乎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关心，只是顺其自然的要与时间同步而过。

　　是我非要赖着他的，我知道。他也并不曾表示抗议或欢迎，偶尔我能感觉到他想带着我走入他心中所谓的正途。但我只是一只妖，一只因为极端缺乏关爱而缠住了他的妖。他要做的，非我所愿，所以，无论我怎样听他的话，也不肯遵循那轮回的轨迹去求一份天地所予的残羹。

　　他并不气恼，我知道他是觉得不值得。而且，他那止水般的心境也不会因为我而打乱分毫，即使夜间白日，我们都曾同行或同宿。我那惑人的美貌在他眼里也只是皮囊，而他，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我终于明白为何有时他让我如此熟悉了！三百年前的那个山洞里，我曾见过他的！神人，他就是那个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崇拜对象啊！也是他，一手铸就了我今天的命运吧？回首那千年的孤寂和伤害，我该恨他的，但却也是他在荒漠里给我了一滴罕见的甘露啊，我无法恨得起来。于是再面对这张无欲无求的脸时，我的爱慕里更多了一些困惑。

　　他只是不断的在拒绝着我，却又怕我极端而不肯毅然绝然。我的心单一而执着，不去管他是如何的看待对待。同行千里，我们在彼此纠缠中渐渐不再冰冷，慢慢的，他也会有了些微的关心和在意。

　　那是在一次揭穿为巫者的恶行上，我愤于他对妖的偏见和描述，以及为自己利益欲置无辜女子于死地的狠毒。出了手，从楼上被推落的那一刹那，我见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呵呵，从不肯干预世人的神也愤怒了么？我不敢相信那独是为了我。

　　我是不死之身，所以即使是他们要用火来焚，也不会伤我分毫的，不过是多受了些痛苦罢了。我也奇怪，老天既给了我这样的特殊待遇，为何不连痛苦的感知也一起抹去？这样，我岂不是就可以彻底的没有心了么？哪里再用受许多的苦楚。挽泪，挽泪，我这千载之中，几时曾有流过泪呢。

　　妖是不会流泪的，也不配。

　　所以，我倒宁愿被火去焚。

　　看不下去了么？我终究没有受那一场火焚之苦，欣喜于他的出现，我不顾一切的奔向他扑入怀中，却又被那份漠然伤着了：他并没有拒绝我，浑身的气息却在警告我远离。

　　你终究也只是只教化不好的妖。他的眼神这样冷冷的告诉我。而我，不死心的搜寻着他的眸子，企图在里面找出一丝感情。

　　没有。

　　心也冷了，紧紧的咬住下唇，我不肯将那一声呜咽吐出声来。我，是妖，这原来就是他执意的原因。

　　不再有如火般的热情，也不舍得就这么离去。每日里只是行尸走肉般的跟着他，而他，也并未再对我投上任何一抹关注，似乎，也在和自己赌着什么。不，这是我不知道的，我到现在才发觉，其实我并不曾了解过他，我爱着的这个男人，一些。

　　怕了再一个人，怕了再孤孤独独行走在永生，我宁肯就这样跟着这个没有爱的男人，直至没有未来的那一天。

　　即使，他永远也不会多看上我一眼。

　　天女出现了，那个转世为了拯救世人的娇弱女子，穷尽二十四年的芳华也未曾达到自己理想中的境界，反倒拖垮了自身。天庭规定的天女回返时间已到，她，不得不走了。

　　但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据说是十世轮回方到七世的恶人，却不肯放她走，他是恶，却也彻彻底底的是为了自己，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和掩饰毫无悲天悯人的心肠。

　　他，只要她，只想留下她。甚至为了她可以去从善。

　　就为了这份彻底吧，也为了多博得身边那尊神的一顾，我答应了借出自己的寿数为天女续命。但，在心中已下决定。

　　既然生命已无可恋之处，我恰可借这个机会了结了这绵延无尽的孤独。

　　不顾他的叮嘱，在地府里的来人疑惑的叫出天女的名字时，我在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微笑出来回答了他们，前面，就是结束我一切苦痛的路了吧，那我又为何，不欣然一点做个圆满。

　　耳边似乎听见了他揪心的呼喊，回首望上最后一眼，正见他将一口血吐湿了衣襟。

　　神，也会动心？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