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番外 * 真珠 ...

  •   ★★★★★★★★★★★★★★★★★★★★★★★★★★★★★★★★★★★★

      番外 * 真珠

      ——“真珠,来自海深渊的光泽,蚌接纳侵入的沙砾,从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中孕育的结晶。”

      ★★★★★★★★★★★★★★★★★★★★★★★★★★★★★★★★★★★★

      纪年历246年。距离神圣之战的结束,已经过了七个年头,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直接影响的王都,已然无法看出那场历时五年的跨国战争留下的痕迹——是的,肉眼无法看出。

      生活仍在继续,从不会因战乱、伤痛就此停滞不前。幸存下的人们无奈地麻木下去,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偶尔寂寞地抬头仰望那边的天空,想起过去,想起失去的至亲。而这一切情绪,在音乐面前尤为易受感染。

      王都肯达卡帕特的城下区,是贫民的聚集地,甚至是一般的庶民阶级都避免经过的地区。可此时在这灰色的残破城垣淡淡地氤氲着清雅,却是琴音。

      极为干净的琴音,甚至在倾泻的瞬间涤净了城下区的凌乱。

      只有雅擅乐艺的人,方能懂得这种干净的难得。指法繁复起落激荡的曲子乍闻流丽,却只能愉耳一时。这清心宁神的干净琴声却让任何人都能听出其间的起承转合、音高音低,如至清之水,一音一准均付诸眼前。城下的居民并不懂得技巧的高低,却也因此静静地停下,侧耳倾听一方狭隘中传来的琴音。在音乐贯通溢满之时,竟是无数人泪难自已,不知在这弥清的音色中思绪所及为何。

      若说清音难得,那立于满是灰尘沙砾的街角拉琴之人更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少年微微侧首半倚在小提琴上,长长的睫毛在白皙透明的面颊上投下两片阴影。只是站在那里,他宛如从肮脏的城下袅袅绽开的白莲,当他纤长的指尖触上琴弦,自弓弦之间便静静地流淌出动人的旋律。

      那是真正的绝色。仿佛天上初雪,清澈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然而他的清,却不显得一沾即污,一捏即碎。少年身上穿的衬衣虽是形同破布袋,却洗补得干净,丝毫不曾影响他至清的容颜。

      一曲尽,弦绝音尚不绝。少年缓缓睁开双目,一对比海更蓝的美丽眼眸清澈如水。他轻柔地为弓擦拭松香,将小提琴收入了琴盒,这才淡然看着周围地上散落的硬币,举止优雅地弯腰,却是先施礼再拾取钱币。略带希冀的目光巡过每一个街角,少年终是离开。

      
      卢克米埃尔•克莱芙,在九年前,或可被称作卢克米埃尔•德•克莱芙。曾被誉为“海之贵族”的德•克莱芙家族距离权力有过仅一线之隔的辉煌,那是卢米埃祖辈中出了一位王妃的时候。然而不同于同是位列公爵的另外两家,和常出学者的德•埃斯特尔镜像般相生的德•克莱芙则以艺术在历史中留下璀璨繁星,他们不喜牵涉政事。

      若是始终如此,也许“海之贵族”的无瑕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但在纪年历237年——神圣之战爆发三年、萨克利亚内外形势复杂之时,德•克莱芙却卷入了王位争夺的风波。那场惨淡的内战,起因是崩于暗杀的王家仅存一位八岁的公主,毫不忌惮王室孤女的部分贵族蠢蠢欲动,于是从斯帕海岸开始蔓延的战线燃起了萨克利亚内部的战火,由于德•加尔德洪和冯•安达因两大家族的连手压制,反叛者在三个月之内即以失败告终,史称“斯帕内乱”。斯帕内乱平定后,领地在斯帕海岸的德•克莱芙家族无法洗清干系,被剥夺爵位就此没落。

      这段往事对于当时年仅五岁的卢米埃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在领地庄园看见的大海也并非他记忆中最后的海景。接下来八年的时光,他仍在海边度过了平静的童年,不同点仅仅是住处从那栋美丽的白色建筑变为了海滩木屋,三角钢琴和为他订制的苏拉1/8小提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不得不以母亲的斯特拉第瓦利小提琴进行练习。托着远远超过合适他臂长的4/4小提琴在洁白的海滩上陶醉于音乐,合着宁静的浪,这个淡定的孩子不会因为物质条件的没落而丧气。

      他期冀的仅仅是平静的生活,卢米埃仍是喜爱将各种鲜艳的热带鱼画给年幼的妹妹看,然后待母亲忙碌一天后一家人照例地进行小小的音乐会——即使父亲被查封了所有的家产后余下的乐器只有长笛和小提琴,即使两位兄长成年后均离开了斯帕的碧海白沙另寻出路……曾以为会是他永恒净土的那片海光,却注定成为日后记忆中磨灭不去的故乡。

      出于对妹妹未来归宿的考虑,父母决定举家搬去王都。怀抱着希望,一家人艰辛却幸福地置办了旅费解决了王都的住处,一切看来已近在眼前,美好的愿望却没有实现的一天。在离开斯帕的前一晚,他在妹妹的墓前整夜地拉奏着安眠曲,直到双手失去知觉。

      不想离开。当时的心情历历在目,懂事的卢米埃却不曾提出这般任性的要求。他只是随着父母默默地坐上马车,在颠簸中安静地看着狭小的窗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即将由黄昏进入夜晚的小巷口,提着琴盒行走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纤细的眉端微微蹙起。

      「喂!美人儿,收成不错啊!」粗鲁地对他吹起口哨的男人,是这群地痞的头领。他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着迷的目光一下便从少年的脸落到了他的琴盒。

      不愿和这些人对视,少年退开一步,寻找着绕开的路线。

      几个新加入的人被少年的美貌迷花了眼,按捺不住地叫嚣,「老大,快动手吧,人财两得的美差啊!」

      「呸!」为首的男人啐道,「别被这小子的脸蛋骗了,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肥羊!」

      少年扬起头,线条优美的脸上没有临危的慌乱,倒是少许地露出歉意,「虽然那次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但还是伤到了您……已然无恙了吗?」

      众地痞正待嘲笑少年大言不惭,却发现头领嘴角抽搐,并未反驳,顿时愣住,集体回过头盯着眼前这个纤弱美丽的少年——罕见的银青色长发随风微微飘动,他不染凡尘的清骨看来是用力一捏就会断的样子。
      开、玩、笑、吧?!

      「可恶!」被手下齐行注目礼而恼羞成怒的男人一拳挥了过去,卢米埃侧头避过,以琴盒隔挡另一位置飞来的攻击,迅速闪入了另一条小巷。

      「快追,别让他跑了!」

      他听到身后噪杂的应声——那些人因为他的逃离反而激起了围捕般疯狂的兴奋——不敢停留,更不能将他们引到家的位置,一定要摆脱他们!卢米埃紧紧怀抱着手中的琴盒,飞快地穿梭在错综杂乱的巷道里,突然靠在一角石墙后,努力抑制住喘气声,在心中暗暗祈祷不被发现。

      一年前和父母一同进入王都,父亲作为乐师赚取生活费用,却在一次出门后失去了踪迹,这让向来体弱多病的母亲悲痛欲绝。为了照顾母亲,其后卢米埃一直以卖艺担起了生活的重任。财路萎靡,条件甚至不容许他们住在原本的公寓中试着等待失踪的父亲归来,勉强维持了半年,为了缩减开支他们不得不搬到了城下区。

      对于城下区,卢米埃•克莱芙过于耀眼了一些,但他却是无可奈何。

      讨厌争斗,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主动交出身上的钱。但现在不行——握紧了琴盒,他的举动像在守护——母亲等着药。想到重病煎熬的母亲,心头一阵焦乱,他却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面对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第一次找上他,在两个月前被拦下的时候,卢米埃为了息事宁人将赚来的钱全数给了他。但那个男人借着搜身的举动令他浑身难受,尽管不甚了解,他也从对方猥琐的语言和奇怪的摸索中感受到生平首次的屈辱,不禁挣扎。然后他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口角带着胃里的残液和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打心底里讨厌这个男人,却又为伤害了他人而自责,手足无措地想为他包扎又无从下手,几乎因为第一次伤人而崩溃。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那位大人。忆起那个黑色的身影,卢米埃的脸上隐约升起了暖意。
      是个令人费解的人,沉默地帮助了他却不曾开口询问,仿佛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失去知觉是天经地义的事,仅仅是让他演奏一曲。卢米埃却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安定。那位大人虽然什么都不说,在他身边却能格外清晰地看到自己,而演奏完毕后淡淡地称赞一句『……你的琴声,很美。』就突然让他感激莫名。

      从此以后,偶尔会在演奏时看到他的身影——从不走近,只是在远处待曲终无声地鼓掌。别人给与的金钱,是卢米埃所需的,他为此心怀感激;而那位大人给与的,却是尊重。到底是什么更重要呢?他不知道,但心中清明的花朵就此添上了一丝月色……

      「找到了!」他的回忆突然被打断。感觉到拳风,卢米埃勉强避过,靠在石墙上回过头看着逐渐呈半圆形包围过来的地痞,突然感到绝望。

      「请不要逼我!」他不想动手伤人,即使对方是这些可能危害到他的败类,「如果你们是有什么原因急需用钱的话,明天、后天、大后天也罢,我愿意把钱给你们,但是今天不行!请……啊!」侧面突然有人强行抓住了他,被捂住了口鼻透不过气,同时有一股大力拉扯手中的琴盒。不!想喊却无法出声,眼睛也被遮住了不可视,黑暗袭来的恐惧让他拼命挣扎。他反手用力推抓着自己的人,几乎听到了对方手臂骨骼拉伸的可怕声响,奇异的味道却从堵着口鼻的手帕一个劲地往头脑里钻,他脑中逐渐模糊,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卡』,他手中紧握的琴盒终于落在地上,震开了盒盖,滚了一地的硬币。

      他缓缓倾倒在地上,长发在空中飞散的瞬间犹如划过天空的水痕。无数只肮脏的手立刻落到胸前摩挲,听得裂帛声起,他侧着的头却沉重地无法动弹:滚落出来的松香被践踏粉碎,闪着细碎的暗金色光芒溅开翻滚着……这便是他眼前最后的景象。阖上眼帘,他的意识渐渐远去,只听得耳边疯狂的笑声突然静止了。

      
      待得醒来,他睁开眼睛望见头顶的一片星光,顿时一阵头疼。额上突然的凉意仿佛消除了疼痛,卢米埃这才清醒过来,抬眼看着落在额上的一只冰凉的手。

      坐在身边斜靠着墙的黑发男子没有出声,静静地抬头望着夜色。看来未到二十的年龄,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却沉若深潭。卢米埃仰望这个人,再看到不远处墙角躺成一片的地痞,无声地颤抖起来,裹紧了披在他身上的衣物——那是一件深色的外套。

      「醒了?」男子回过头,看着少年脸庞上纵横的泪光,细长的凤眼中隐带温柔,「……和我一起来吧,卢米埃。」

      「……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满怀的感恩,更多的是幼鹿濡水般的依慕之情。拥有如此光华,他却谦卑地愿以毕生侍奉那位大人。但如此的谦卑……不僭越不失礼是否也是一种无形的距离?

      在那位大人身边宁静地演奏了两年之后,应他的指示,卢米埃在十六岁的春天入读Q.X.私立贵族学园。但不愿成为他的冗赘,不到半年即获得绘画课授课资格的卢米埃提出搬出寝区、在保健室工读的申请。路易斯•冯•安达因并未反对,只是淡淡地说道,『卢米埃,开阔你的世界,你的琴声中势必会增添更多的色彩。』

      这句话出自他口中,竟似一个预言。

      站在保健室外,卢米埃忆起路易斯•冯•安达因的话,不由有些茫然。相处多时,那位大人仍是高深莫测,即便是被旁人认为最为了解他的自己,亦会如此觉得。此时的卢米埃•克莱芙并不知道,不论他的意愿为何,打破他完美面具的人,令他在意的人,注定将从这里一一走入他的生活。

      他转动钥匙,推开门走了进去。合上门将锁挂上里侧的门闩,转头便看到大刺刺地坐在其中一张病床上的人,轻松地向他挥挥手。

      (又来了……)
      卢米埃在心中暗叹一声,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在进入Q.X.后,为了他身后『冯•安达因』的光环靠近他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在入校的那一天即注意到一个人——因为同样非贵族的姓氏。对方显是由于同一个原因对他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卢米埃不愿和这个性格狂妄、行事大胆的人有太多的接触,彼此的差异实在是太明显了,形同水火。可是……

      「哟,卢米埃,几天不见你怎么又变漂亮了?真是太浪费了吧!」全不理会卢米埃微愠的清颜,不速之客笑得自然随意,仿佛是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奥斯卡•雷多尼昂,这个红发少年从最初见面就对他的相貌嘲讽不断,饶是卢米埃良好的涵养也对此人的不识趣感到讨厌。卢米埃尽可能地和他划开距离,但他时不时地从校园里消失个一、二个礼拜后,再次露面就又会来找他,就像是完全看不懂卢米埃刻意冷淡的礼貌。

      卢米埃微微点头,「下午好,雷多尼昂,近卫骑士团的工作还顺利吗?让您看到如此凌乱的光景见笑了,不知阁下光临,我未及清理寒处。」看似客气地寒暄,他自顾自整理东西却不多看来者一眼,言语中分明有送客之意。

      「干净不干净的问题怎样都行,倒是你,我才外出几天你怎么搬家了?早知道你要搬家,我一定留下来帮忙,省得劳累你姑娘一样娇嫩的小手。」奥斯卡走来,冰蓝的眼珠在笑中隐隐藏着锐利,仿佛是一种刺探,令他有些不舒服,「你的靠山大人不管你了?」

      卢米埃带上了一丝警觉,想到奥斯卡刻意的频频接触其实是从两人在职务楼暗道入口前碰巧遇到的那天开始。
      (难道说……那不是巧合,而是奥斯卡也知道暗道?)
      他不语,猜测奥斯卡的身份和用意。

      「怎样,说来听听。」

      未逼近,他的气势却是咄咄,卢米埃不觉向后退了半步,挂在腰间的钥匙轻轻作响。

      钥匙。

      (能够拿到各公共设施钥匙的人……当然路易斯大人是不可能给他的,那么那个人是……)
      他突然通透,单手不着声色地撑在身后的门上,「请问您是如何进入保健室的呢?」

      奥斯卡眨眨眼睛,「我看来是一个很得女神宠爱的男人,来的时候门没有锁好,下次可要留神噢。」

      卢米埃微微一笑,指间用力,「多谢提醒,不过呢,可能是锁坏了。」他放在背后的右手伸出,手形完美的手掌缓缓舒展,「啊,果然是坏了呢。」

      奥斯卡看着卢米埃欺霜赛雪的手心,笑容顿时僵硬起来——卢米埃的手上是一团铁块,扭曲的形状勉强可以看出曾经是一把挂锁,还带着疑似指痕的凹陷。

      「看来还是换成嵌入式的锁比较合适,您认为呢,」卢米埃美丽的眼睛眯起,笑得倾城,「奥•斯•卡?」

      听得他直呼名字,奥斯卡却是心头一股寒气上窜,「……也许我可以替你去报修。」他拿过“锁”——抑或是称作“铁块”较为合适,走出门外。

      「实在是太感谢了,」他优雅地欠身,「另外,说来真是有些汗颜,由于生计琐事忙碌,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请您不要屈驾来此了。」以不逊他绝世容姿的温婉多礼公然向奥斯卡表达了『不欢迎』和『勿扰』之后,卢米埃施施然地合上了门。

      奥斯卡以一种白日见鬼的神色愣在当场。半晌,他靠在墙上,撑着头笑了起来,「……好家伙,真是被他的外表骗得够呛……喂,你还要预备抓他化妆吗?」后面一句,却是对着走廊的转角处说的。

      从那里走出一个同龄的少年,笑容飘忽而狡黠,「那当然,这样不是更加有趣了吗☆」

      
      不错,在多数时候,他总是避开令他厌恶的争斗。于是乎,含笑淡对冷言非难,旁人只见他的恬然谦雅,却殊不知真珠要维持这般温润的光泽,实需坚定的内核。

      
      因为深海的那片安详,蚌放弃了扇动与飞鸟相同的一对翅膀,心甘情愿地驻留海底。泰然接纳生活的沙砾,它却始终饱含一丝不染的心。
      这,就是真珠的由来。

      温润淡定,深海之泽。

      Fin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