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铃一尸走江湖》Tadashi

6、彼此之间的距离

　　鸡腿觉得林铭跟他发脾气的原因大多源于那个叫苏新里的道士，然而这份抱怨或许在短时间内都得不到宣泄的地方了。他并不是有意纠正对方的年龄的，林铭是多少岁并不重要，有的话他只是平常不说罢了，事实上他是做好了陪着林铭老去的打算的。这样的念头迸发得莫名，他已经记不得最初这么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小镇的街道很热闹，有不少的江湖人士都到这里来了，武林大会似乎已经结束，不知是提前中断还是别的什么。
　　天黑之后鸡腿又看到了人以外的一些东西，他坐在角落里认真打量着这些东西，直到有一对青年男女慢慢踱步到他的面前。
　　“喂，你能看见我们，是吧。”
　　他们像是见到了相当稀奇的东西，鸡腿不答话，他们也没有失落。
　　“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僵尸，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啊。”
　　鸡腿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平日里他是喜欢交友的，可现在他真的没什么心情跟任何人或是任何鬼聊天。
　　男鬼笑着坐到了鸡腿身边，他的爱人则是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很难想象他们明明都穿得像是出自书香门第的人，却会在死后做出这般大胆的动作。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公子，至于我抱着的这位，当然就是我的夫人了。这儿今天可真是热闹，来了两个道士，还有一个僵尸。”
　　鸡腿转头瞥了眼两人，他们正紧密贴合，说不出的甜蜜，仿若新婚夫妇般。
　　那刘公子被爱人推了一把才勉强回了神，转头与鸡腿对视，再一次问道：“你是那个女人养着的吧，天都黑了，不打算回到她身边么。”
　　鸡腿更加想不出这两个鬼是为了什么接近他的了，难道就是让他瞧瞧他们有多恩爱？
　　“阿铭今天不开心了，好像是因为她的师兄。”
　　鬼魂们在一小片区域里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既然已经知道了有两个道士和一个僵尸在这里，便一定也清楚其它细节。
　　他听他们笑了起来，有些疑惑，问道：“他师兄看着挺厉害的，你们都不怕他么。”
　　刘公子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新里道长在我们死人的圈子里也是很有威望的，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但他其实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了吧。”
　　“那你们应该都躲起来啊，怎么还敢出来。”
　　“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道童，他那样的人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更何况我们又没有犯错。”
　　他觉得对方说的有些道理，却又不想立刻认同。跟林铭共同度过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没听对方提过什么师兄，现如今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个，他怎么想都心里不舒服。
　　那个人称得上颜如冠玉，人类和鬼魂都似乎非常尊重他，最糟糕的是，林铭对他的态度并不寻常...鸡腿觉得烦躁。
　　刘公子见鸡腿没了话，便又问道：“怎么，你怕他？”
　　鸡腿一愣，下意识地想起了苏新里刚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场景，他承认那份压迫感，他确实不受控制地惧怕他，但他排斥那份本能。
　　“我不一样，我有阿铭护着我，你们可是走投无路。”
　　这次换刘公子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哈哈笑起来，连带着怀里的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倒是挺信任那个女人的啊。不过她是道士，你是僵尸，你不觉得你们的关系非常奇怪么。”
　　“怎么奇怪了。”·
　　“僵尸是不幸的产物，会给人带去无穷无尽的怨气，她带着你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自己的运气越来越差...她是个道士，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带着你这么个极阴之物。”
　　鸡腿听出了对方是在意指什么，对方的言下之意是，林铭带着他一定是另有所图。可他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对方索要的，他的一切都是对方给予的，难道不是么。
　　“我们在一起有半载了，阿铭对我很好的。”
　　他做出了解释，不知是要给对方听的，还是要给自己听的。
　　刘公子却是不依不饶，又道：“还好她是个道士，否则怎么可能抵得住你的这一身晦气，怕是早就躺进棺材里了。”
　　鸡腿还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初次相遇。他瞪了眼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家伙，对方怀里的女鬼一直在笑，没有插嘴的意思，但摆明了是支持她相公的说辞的。
　　“我得去给阿铭买点吃的，阿铭爱吃甜的东西，吃了能心情好一些。”
　　刘公子本想起身跟上去的，却被怀里的爱人拦下了，看着匆忙离开的身影，这才开口问道：“我说的太过分了？”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女鬼这才回复道：“至少在我看来，你说的是挺过分的。”
　　他又笑了起来，像是许久都没有遇到这么愉悦的事情了。
　　“苏新里是不会同意自己的师妹养着这么个怪物的...有好戏看了。”
　　“这倒是喜事，这段日子我都快闲得发疯了。”
　　这边鸡腿刚买了三包的甜品，整理好了情绪之后便想着去找林铭说好话求情，没想竟然会在客栈的楼下碰到正在争吵的两人。他过来之前问了一个路人才确定林铭选择了这家客栈落脚，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人为什么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了，想必是也看到了林铭和苏新里的争执。
　　他们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不走近的话是难以听清的，鸡腿没有停下脚步，他相信他们都已经发现了他的接近，可争执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先一步爆发的是林铭，她显然已经丢掉了所有的耐心，加大了音量，怒吼道：“你若是心里有我，就不准再去找那个赵家小姐！”
　　一直没有停下的鸡腿终于在听清了这句话之后停下了脚步，他在林铭的身后，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苏新里的表情，他确定对方没有把一分一毫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这比视若无睹还要更可怕。
　　他没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林铭，也不能理解站在对面的苏新里为什么要到了这个时候还摆出一张无所谓的表情。
　　但要说苏新里完全不在乎林铭，他又不相信。谈不上缘由，这是一种直觉。
　　他看不到林铭的表情，但他能听到她的轻笑声，里面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苏新里，我等了你二十年，我再也不会等了。”
　　林铭离开了，没有用很快的速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缓慢。
　　站在她身后的鸡腿当然是马上跟了过去，但他在途中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发现苏新里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道士很危险，或者应该说，如今面临危险的家伙是他。
　　林铭凭着一股冲劲儿直接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才停下来，她心里乱得一团糟，分不清是悲痛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恨不得立刻拔刀去砍了那个病弱的赵家小姐。
　　“阿铭，你...”
　　接着跟了她一路的家伙就成了她宣泄的对象。
　　“谁让你过来的！”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对鸡腿发脾气的，对方什么错都没有，对方甚至还体贴地陪她走了一路，对方是在关心她，但理智在这时候根本占不了上风。那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能平静地面对苏新里了，却没有一次成功的。
　　“你都听到了？”
　　鸡腿坦白道：“听到了最后几句。”
　　然而最重要的也不过是最后那么几句。
　　林铭握紧了拳头，想砸墙面，却在挥出去之后发现鸡腿把手挡在了拳头要落下的墙面之前。她回头瞪他，这才发现对方抿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好似她欺负了他。
　　她的心里有些触动，拳头才刚放下，却听对方这时候问道：“阿铭，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师兄啊。”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般不懂得审时度势的家伙，简直愚蠢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她不是第一次觉得鸡腿在挑战她的忍耐底线，之前的每一次她都会大发雷霆，这回却像是被气过头了，更多的反而是无可奈何的意思。
　　林铭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无力地道：“这么明显的事情就不要问了，听着烦。”
　　鸡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错误的句子，但若不问明白，他恐怕会长期为此感到困扰。他想把手里的甜食交给对方，告诉对方打起精神，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师姐。”
　　林铭歪着头看过去，站在胡同另一尽头的女孩恰好与她对视，两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师妹叫李珣，年方十七，长得比先帝最宠爱的美人还要多几分姿色，称得上是倾国倾城。而她向来都对美人束手无策，苏新里是第一个的话，李珣便是第二个。
　　“今天的武林大会，我也在场，不过你没有看到我。”
　　林铭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次，她被鸡腿背在背上，也难怪李珣会注意到她。
　　不过如果李珣也在场的话，还有一件事就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那叫什么掉湖兄弟的事情，是你做的？”
　　她刚才听苏新里说了一两句，虽说是不怎么感兴趣，但也有些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干涉这件事。如若是跟李珣有关系的话，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是啸虎兄弟。”
　　李珣纠正了那对兄弟的名字，却也没有否认与自己有关。
　　林铭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师妹向来不乖，但这次的事未免超出了一个限度。
　　“他去找过你了？”
　　“还没有，但师兄一定知道了。”
　　“我估摸着他是被你气到了，你早作打算。”
　　李珣走到林铭面前蹲下，像是祈求般地道：“师姐，我不想回芜山，我想留在他的身边，我还要帮他...”
　　“谁？”
　　林铭还没听李珣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人，但她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对方有过联系了，仔细想的话对方也到了知情知爱的年纪，莫不是遇到了心仪的男人。
　　“我不知道江湖人士的事情，但你是芜山的弟子，我和他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明白谁是真心疼爱你。”
　　李珣听了这话之后便有些急了，忙道：“师姐你应该明白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对他的感情跟你对师兄的感情并无二致。”
　　林铭本不打算对李珣发脾气，但对方这时候突然提起苏新里，无疑是戳痛了她的伤处，当即便怒斥道：“你昨天差点害死了一个人，人命有多重，你清楚么。难道是那个人让你帮他杀人？”
　　李珣被喝得眼圈发红，似乎随时都能落泪。
　　“我没打算害死那人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师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林铭受不了对方的这副模样，赶忙摆了摆手，也顺道遮住了自己的脸，免得对方真哭出来了之后又要心软。
　　“说来说去，这事也是他管，你找他去说。”
　　“师兄根本不会听我多讲，我只能来找你...更何况师兄对你向来是不同的。”
　　她当然也知道李珣打的是这个主意，毕竟对方把这个招式从小用到了大。
　　李珣见林铭捂着脸不愿看她，便退一步道：“我先回去了，还要麻烦师姐在师兄面前为我说几句话。”
　　林铭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问道：“你要去哪儿。”
　　李珣见林铭又放下手看自己了，当即便落了泪，抽泣道：“武林大会还没结束，明日还有半场...不如...不如师姐跟我一起去吧。”
　　林铭把手收回，也恢复了几分冷静。她知道这时候对春心萌动的小姑娘说什么都不会起作用，还要等她亲眼去瞧瞧让对方这般鬼迷心窍的家伙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怕他那个冥顽不灵的臭道士当场收了你这个小丫头？”
　　李珣听到这话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道：“我知道，师姐你对我最好了。”
　　鸡腿站在旁边听完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他没有插嘴，李珣离开之后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林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闭上了双眼也没有与他搭话的意思。
　　有好几次他都怀疑对方是睡着了，他明明想开口劝对方回客栈再休息的，可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刚才那个女孩是林铭的师妹，这是第二个人了，第二个很显然与林铭有着亲密关系的人，而他依旧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是林铭有意选择了隐瞒还是别的什么，但那种无法介入的无力感令他钝痛。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林铭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对方从不曾试图把他真正带入她的世界，而他不知道该如何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