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背师》南梓泰杨

7、你懂什么

　　人一喝了酒，一直在休息的那一段记忆貌似就会鲜活起来。
　　我想起依依轻描淡写的那段，我俩青春飞扬然后粉身碎骨般壮烈的年代了。准确的说，上面这段话只适用于我，而依依只需要调换一下“青春飞扬”和“粉身碎骨”的顺序。
　　那天才十八岁就读大二的我孤零零坐在寝室的椅子上码字。然后门就响了。然后门打开，出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极其高挑的女生。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四个字：价格不菲。她拎着一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包，踩着一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高跟鞋，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连衣包臀裙，优雅地走了进来。可她应该并没有想到这里这个时候会有人，所以当她终于看见我的时候，我觉得她有点猝不及防，甚至羞涩。
　　我也愣了一瞬间，才想起来今天这里的确要来新的房客。这将结束我已经煎熬了一个星期的独居生活。
　　我站起来很甜美热情地对她一笑，那时我的声音还有些软糯，不过我过段时间就毅然决然改了这种发声方式。
　　“你是不是美术系的薛依依啊？我就是你将来唯一的室友了，我叫秦夏，以后我就可以照顾你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得更深，伸手挠挠蓬乱的短发，“那个，虽然有时我确实有点不靠谱。”
　　这回我确信这个“声名”远播的浓艳女孩真的在害羞了，她微微偏着头说：“那以后麻烦你了。秦夏。”然后她斜挎着那个包过来放在我的下铺，自顾自地躺了下去，很快睡着了。我有点惊奇，明明觉得不礼貌却忍不住频频看她。她真瘦高的不得了，而且很有钱，明明五官长得很棒却一天也不肯卸下浓妆，除了这三点，都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那时的我有的是用不完的热情，而依依其实真的很容易害羞。久而久之我发现，她其实也很容易被打动。没几天她就软在了我手下了。我当时就觉得这女孩蛮不错的，虽然经常有各系的各种的男生来找她。虽然她面对那些男生又是不同一副样子。虽然她跟别的女生关系很差。这些我仔细想过之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从来不拿这些事情在她面前提，她当然也默契地绕开雷区。同时逐渐教我学坏，比如化妆，比如用英语爆粗口，比如穿高跟鞋，比如送我暴露的不得了的衣服，还告诉我男人都不是东西。
　　于是我那时候叫她练霓裳，接着我通常反驳一句：“那我爸爸是个例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我还记得她当时一脸的不信，所以我就带着她去两条街外同样有名的那所大学听我爸爸讲课，三个人一起吃饭，还让我爸跟她讲他和我妈的文艺范爱情故事。后来她再诋毁完全天下的雄性生物后都会主动说，“可你爸爸是个例外，”偶尔也不甘心地加上一句，“我哥也算是吧……我弟那兔崽子还小，也不知道他以后长大会是个什么样。”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总是提起陈老板，可我强度的大脑封闭大概波及到了这段回忆。这是后话了。
　　然后有一天她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抬起头问我，“秦夏，你该不是对哲学系的那个马什么玩意儿有意思吧？别跟我说是真的不然我……”她还没威胁完，我就被紫菜汤呛得满脸通红，狠狠怒视着她。我当时很感谢紫菜汤，因为它让我的脸红有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然后她的预言成真了，马皓辰把我追到了手，我开始了人生中最清纯的初恋。当然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恋爱。这也标志着我终于暂时脱离我的文字小天地，初步迈向精彩纷呈的现实生活里去了。然后十八岁的我想说，我恨现实生活。
　　特别是当依依被同系的女生群起掌掴完在我的胸口大哭的时候。事情一句话概括：她又跟有主的男生上床了。
　　我当时还很傻，“你不该这么做，这件事你的确不对。”
　　依依暴怒地打断了我：“你懂什么秦夏？你他妈懂什么！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迎接高考？暗恋同班男生？偷偷看小说？那你知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同样年纪开始上学现在却跟你同级，啊？你他妈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在早恋！你知道什么是早恋吗？你懂什么是早恋吗秦夏！你懂什么是未成年人怀孕你懂吗你懂吗！”
　　那天窗外大雨磅礴雷声滚滚，就跟所有悲情的电视剧里面一样，老天爷那么愿意给这里的悲伤渲染气氛。我不知道外面的那么亢奋的雷声是要掩盖住依依的咆哮和痛哭，还是要试图把傻掉的我一声惊醒，也不知道那么壮大的雨幕是要充当面纱遮蔽住依依哭花的眼影，还是好心遮住我迷茫的眼睛。
　　她告诉我她勾引男人就是为了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后狠狠给甩了，顺便也让女孩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男人的真面目，“那群娘们瞎了眼吗一个个找我撒气，靠。”她说完我俩都笑了，笑到腹肌酸疼。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又看了看我胸口的衣服上她的杰作，什么都没说手就摸了上去，把我吓坏了，“我才知道你的胸原来这么大。”我给了她一巴掌，轻的连声音都没有。
　　就是那天晚上她抱着我说：“不要再有娃娃音了秦夏……我不想她们因为我说你什么，我会很愧疚的，好吗？”我说好。“那你不要再随便跟男生开房了。”她也说好。后来我们都改了。
　　总的来说，依依在我的那段回忆里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尽管马皓辰给我了相当多快乐，夺走了我相当多美好的第一次，可现在挂着他的名牌的好事，能记得的清的，少得可怜。总之我现在不想过多想起他，伤神。
　　朦胧中我好像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怎么能喝这么多？太胡来了……现在好了，我一个人怎么把你俩都弄到车上呢？”
　　对了，这一个刹那，我好像想起了某个很久远的深藏的情景。
　　“喂，你醒着吗，秦小姐？怎么睁着眼不说话呢，不舒服吗？”
　　我皱起眉头。真是的，别吵我，我在想事情呢。哦对，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好像是大三开始的那个夏天吧，学校里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蝉都黏在树梢枝头上叫。我正抱着一堆从教授那儿苦苦讨来的原版古典小说准备去找我爸邀功呢，结果就在校门口跟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跌在了地板上，书本都狼狈地洒了。不过当时我心疼书胜过我自己。
　　那男生很高，蹲下来也只能是自上而下地看着我，还好长相温润眼神祥和，不会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有没有受伤？站的起来吗？——那我扶你一把好吗？——你试一下。可以慢一点。”
　　他把我的书一本本都摞好。男女有别是真的，他居然一手就把我抱得那么辛苦的书全都抬了起来。他把它们都交到了我手上，然后说：“下次不要跑那么急了，周末校门口有很多车，小心点。”
　　后来我回宿舍的时候依依就在一旁尖叫：“秦夏，我哥今天来看我了哟！你不知道，这小子真是长得越来越帅了！可惜你当时已经走了，不然我一定要让你俩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