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远流离

9、第 9 章

　　哪怕他摸我头像摸狗一样，可他这样唤我一声，我就愈发醉了，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支吾了好几声，“你呢，哥哥，你是明星，你的名字便也唤作明星么？”
　　他又笑了，依旧对从我口中说出的明星二字很是开怀，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戳到了他的笑点。
　　“我叫君暮。”他说。
　　君暮？
　　姓君，名暮？
　　这么古怪别扭的名字，可是……我抬头看他，云国，乃至列国，都好像甚少君姓啊。
　　他突然从石阶上站起来，几步就走下了台阶，我的衣袖大得可以放上一盅酒，若是有风，裙衫也定会被吹得鼓鼓的，可他的衣袍却不宽不大，匀称的穿在身上，倒影中还能隐隐映见他俊逸颀长的身姿。
　　他微微颔首，向我拱手做礼，月色中映出他昏暗不明的俊秀面容。
　　我刚开始有些莫名其妙，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是浔安城中的风华公子一贯对着姑娘介绍自己名讳时的姿势。
　　突然想起他说的，入乡随俗。
　　他这么古怪，动作却学得很像，还对我说:“在下君暮，初到浔安，敢问姑娘芳名？”
　　他可真是花样多，我竟然也不觉得无趣，脾气很好的配合道:“我叫古人，公子就叫我古姑娘吧。”
　　他不是总爱这么说吗，小姑娘，你们古人都是这么骂人的吗？你们古人的酒都是这么香的？你们古人……
　　古人古人，我是古人，他又是什么人？
　　他被我这句话逗得差点一个趔趄摔下阶去，两旁的灯笼一闪一闪的，摇曳光影中，我看见他胸口挂着一个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动，花叶的暗色花纹，远远望去，依稀像是一面小小的铜镜。
　　正想好好看个仔细，他却又从底下迈步上来，凑到我面前，“古人姑娘，在下学得像吗？”
　　我突然觉得牙有些疼了，所以揉了揉腮，否认道:“嗯……不像。”
　　他又坐回到我身边，讶异了好一会，“不能吧。”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我在现代经常演这种翩翩公子的角色，什么公子少爷，世子王爷，为了显得专业，不被别人叫做花瓶，一个动作经常不厌其烦的练上百遍，拍摄的时候大多一遍过，很少被导演喊cut，播出后那儿的女孩也很喜欢，当了明星这么久，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不识货了。”
　　他话说得乱七八糟的，我为了不暴露我的无知也没开口打断他，只一心一边揉腮一边心想，青漪这些日子是不是在报复我啊，她得在梨花糕里放上多少糖才能让我牙疼成这样啊。
　　他摸了摸我的头，“好吧，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就发发牢骚。”
　　我显然不满了，放下揉腮的手，专心致志的看他，“我听懂了，你说我不识货。”
　　“哦。。”他拉长尾音笑，“原来还是听懂精髓了。”
　　我眼睛一白，牙更疼了！
　　他看我一会，突然就把手伸到我脸上，我吓一大跳，下意识的就躲开了，但一躲开就后悔了，刚想凑过去，又见他已经收回了手，认真的看我，“是不是牙疼了？”
　　我想，不愧是从天上来的，神仙啊！
　　我还没回答，他就已经做出一个啊的口势，“吃多了糖？来，张开嘴，让我看看。”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夜深的错觉，有那么一刹那，我简直觉得他的眼睛温柔得一塌糊涂。
　　我想，如果我能有一个王兄，大概也会是像他这么温柔吧！
　　我藏了点小心思，所以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刚刚还说我不识货来着。”
　　他将阶上那杯朱砂递给我，“那喝口酒吧，古人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一酒泯恩仇，万事都成空。”
　　我瘪了瘪嘴，理智的摇了摇头，“我不喝，我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他挑了一下眉毛，“诶？你们古代，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再过几年，不都是可以嫁人了么？”
　　我偷偷翻了一下白眼，“你也知道，那你还叫我小姑娘。”
　　他笑，“可你在我们那儿，就是个很小很小的姑娘啊。”
　　我扯着衣袖玩，“那是当然了，你们天上的人，都能活很长很长，活它个上千年也不成问题，我们这儿大部分人最长都不过百年，我这个年纪在你们那儿，当然小的可怜了。”
　　他刚准备接话，打更的梆子声突然从远处传起，声声入耳，闷闷沉沉，我还以为是要下雨了，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顺口道:“子时了。”
　　他却一下子就站起身来，“这么晚了？”他顺手提起旁边的包，“我也该回家了。”
　　回家？
　　我没想到这么他走得这么仓促，匆忙之中扯住他的衣角，“诶，那你不同我去遗风轩了吗？那里有很多你喜欢的古物。”我看着地面，不动声色的放下衣角，“呃……真的挺多的，说不定比那个什么唐朝还多呢！”
　　他低着头在包袱上摆弄着他那些繁杂的带子，一边系着一边回答我，“明天再去吧，今天来的有些急，很多事情都还没准备好就消失了，明天早晨还要拍戏，剧组见不到我大抵要急疯了，明晚等我安排好一切，到时候再同你一起去遗风轩吧。”
　　我看了看这黑乎乎的一片，面带担忧，“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又叫不上马车，你回家恐怕是要走上很久了。”
　　“没关系，很快的。”
　　哦，我差点都忘了，他是从天上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乱七八糟说这些干嘛，但想着总归明日也可以见到，就泱泱道:“那你走吧。”
　　他这才好像终于注意到我情绪，低下头来看我面容，“怎么，舍不得？”
　　我摆手，“不不。”
　　他说：“不不？”
　　我解释，“明日还要见的。”
　　他说：“嗯，就算这样，你也没什么告别的话同我说？你们古人不是都喜欢折柳相送什么的么？你就没继承下这么个优良传统？”
　　我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遗憾道：“如果可以我也是会送的，可如今这个时节，已经没了杨柳。”
　　我看向楼下的灯笼，急中生智道：“要不我下去摘个灯笼送你吧。”
　　他拦住我，“不用了。”他顿了顿，“我是说，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我愕然，“说什么？”
　　他沉吟片刻，“比如说我明日会在这里等你，不会想不开再去跳树自残或跳河自杀之类的。”
　　我嘴巴张大，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我一本正经的说:“哥哥，我是个公主，死法最后会被载入云国国册，跳树自残或者跳河自杀，这种死法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他哦了一句，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神情，“所以如果换成自刎，就可以了？”
　　我稍微琢磨了一下，“自刎这种死法倒是……”话突然被止住，因为我重重咬住了我的舌头。
　　他正抬起头，等我下文，我真是太冤枉了，满腔真心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干脆举起一只手，“你看，我发誓，发誓不会去死，如若背誓，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他终于笑了一声，但是却是很轻的，“你拿我作誓，可你见不见我，这也没什么重要的。”
　　我脱口而出，“很重要啊。”话一出口，刚好撞上他看我的眼睛，我连忙低头，扯了扯裙衫，小声道:“我明日不是还要和你一起去遗风轩看古玩吗，你很喜欢古玩，这对我很重要啊。”
　　哦，对的，是他喜欢古玩，又不是我喜欢古玩，我见不见他，当真没什么重要。
　　我吞吐半天，他看我半响，莫名就放了心，点头道:“好，那你等我，我明日再来见你。”
　　他走下石阶，我在后面看着他背影的时候想，他怎么会觉得我想去死呢，还反反复复强调让我别自杀，难不成我表现得求生意志这么弱么？
　　不太明白的扶着栏杆走了几步，想也想不通，回神间，好像听到他在城楼下唤着我的名字，连忙跑上来，俯身趴在城楼栏杆确认。
　　他竟然还未走远，背着他那个稀奇古怪的包，提着壶酒，在月色中喊着我的名字。
　　我冲他挥手，“怎么了？”
　　从来没有这样大声的喊过话，声音太小，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见。
　　“阿诺。”
　　“啊？”他声音不是太大，我忍不住的就把身子倾向前方。
　　他向我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又动了动嘴唇。
　　我总算听到了他说的那两字，他说，拜拜？
　　朦胧月影翩跹，他在城楼下低笑，我在高处看见他略微拉长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周遭像是闪光的光景。
　　不明白他是什么，也只好慌忙学着他的动作手势，冲着他挥了挥手，“噢，拜拜！”
　　“明天见啊，阿诺。”最后他说。
　　然后整个人，没有任何光影，没有任何征兆，就这样在我眼底，消失在这无边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