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远流离

42、第 42 章

　　在“狂欢爬梯”上，我提着两壶酒迎着那月亮凶神恶煞的去找君暮，月凉如水，月光柔柔的洒在脸上，让我想起了我去年在月亮下奔跑的时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去年我在月亮下捧着背包奔跑，满心欢喜的将那背包递给他；今年我在月亮下提着酒壶奔跑，却是气势汹汹的想要将那酒壶碎片送给他。
　　青漪转叙君暮的话给我，说得我着实有些生气了，我觉得有些丢脸，可是没有什么扳回一层的办法，我一口闷气强忍不发，便总是想着要报仇的，左思右想，我准备拿了那酒壶敲晕他。
　　来到凉亭，入目便瞧见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他今夜着了一身暗色衣裳，用来点衬的衣襟处绣的是烫金暗色花纹，若没点灯映衬，几乎快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拿着把骨扇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轻轻摇着，石桌上还布了两三酒具，神色悠然。
　　我走过去，将那两壶酒用了些力道往那石桌上一放，他听着这声音摇着骨扇的手一顿，抬头看我，又复摇，好看的眉毛轻挑，“来了？”
　　他伸手去拿我放在石桌上的那壶酒，扯开酒塞凑上前去闻了闻，鼻尖轻嗅，“唔，朱砂么？”他在酒壶口处抬头看我，咬字有些含糊。
　　他那样子好看的很，我不大气了，也不太想敲他了，我怂了。
　　他说：“想想当初喝这酒还要用心爱的簪子去换，如今阿诺这么阔气，带了这么好的酒来。”
　　我小声嘀咕道：“我何时又不阔气了？”
　　他笑着不答话，一手执着白玉杯倒酒，递了第一杯酒给我，“尝一点？”
　　他的眉毛微微上挑，神情同一年前在城楼上哄我尝酒一模一样，他哄酒从来都像是哄人来吃糕点，语调惑人温和，就像骗小孩一般。
　　我偶尔也想，他也这么和别人喝过酒，也这么哄过别人么？
　　我接过酒，指腹摩挲着那杯沿，“你喜欢喝朱砂吗？”
　　“喜欢啊。”他抿了一口酒，声音飘的似笼了云雾，“记得以前有人和我说过，浔安有种酒，入骨附髓，一醉千年，唤作朱砂，说让我来了浔安，就定要尝尝。”
　　我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侧过脑袋看他，“咦，那不是我说的么，去年在城楼，我和你说的。”
　　他笑着点头，“是，你说的。”
　　他这么一答，我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抬着头数星星，庭院处的乐师已经换了一支曲子，泠泠乐音从远处传来，拂风醉叶，恍而入梦。
　　君暮也若有所思的听了一会，一不留神就从身后摸出一把琴，我听得正欢，冷不防的看到他膝上的琴，来不及细想便一把按住他放在琴弦上的手，恐道：“你做什么？”
　　他看了我片刻，又看了看远处，很正经的道：“那人弹的挺不错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我想着用琴和他合一下。”
　　我想，他认真的？
　　我艰难好一会，才说道：“这样不大好吧。”
　　他看我，“我弹的不好吗？上次你听了那么久？”
　　他问得有些诚恳，我干笑两声，不好答话。
　　我从他手中将琴拿过来，“这大晚上的弹琴有些累，不如我们去庭院那边看他们跳舞吧，你觉得那乐师弹的好，我们隔的近些，听的也清楚一些，况且你不是说我们是‘爬梯’的主角么，哪有主角不在场跑到这儿来闲晃的。”
　　他摇头，低头看那琴弦，“你不是不喜欢闹腾吗，我这是配合你啊。”
　　我说：“好好好，那我们看星星吧，你看，那么大的星星。”
　　他突然把手往我的方向伸去，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要夺琴，连忙将身子往后移，却只见他看我一眼，拿起我面前的酒，“我们喝酒吧。”
　　我如临大敌的把琴放下，拿起酒杯便开始斟酒，“好，我们来喝酒，不醉不归，你不要反悔。”
　　他接过酒，唇角微勾，有些怀疑，“我倒是不会反悔，倒是你，喝的了那么多酒么？”
　　我说：“我当然喝不了你那么多的，我一口一口的喝，要是喝醉了，你就把我送到房里睡觉，不要放我在这里吹冷风，也不要趁我睡了偷偷弹琴，那样我睡了也会醒来的。”
　　他边点头边笑，半响才道：“阿诺，你这样子真有些像一年前被挂在树上的时候。”
　　我抿了一口朱砂，觉得喉头有些辣，抬头不解的看他。他说：“像那时候一样啰嗦，死活不肯跳下来，还留遗言，说要是你摔死了就让我把你一把火给烧了，不要给别人留下一点痕迹，那时候就觉得你一个小姑娘，怪……”
　　我接话道：“怪有趣的是么？”
　　他摇头，“怪吓人的。”
　　我埋头倒了一杯酒，不说话了。
　　他又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去打那道士，你说要等一下，然后就从后院摸了根棍出来，我那时候站在那树下就想笑了，觉着这小妹妹看起来挺……”
　　我插话道：“挺勇敢的是么？”
　　他摇头，“挺傻的。”
　　我埋头又倒了一杯酒，不说话了。
　　他接着说道：“一天后我在后院梨树上等你，那时候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你还没来，我想着是不是你忘了，想着想着，你就来了。”
　　我纠正道：“不是一天，是一年了。”
　　“一年了，难怪梨花都不开了。”他看着我，眉目有些柔和，“阿诺，你等了我一年。”
　　我也看他，眼皮有些坠，晕乎乎的想睡觉了，我趴在三足几上，头昏昏沉沉的，好像看到了好几个目若朗星的君暮在我眼前飘，正想放任自己睡下去时，却听得天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响声，像要震聋人的耳朵似的，我懒懒的抬头看天，天空已经被那绽放的色彩渲染得五彩斑斓，隐隐听得庭院那边一些小姑娘的脚步声与躁动声，铃铛般的笑声，脆脆的响在夜空，我轻轻眨了眨眼睛，眼捷处好似落上了方才那从天上掉下的璀璨星光。
　　我又趴了回去，嘟囔道：“我没让青漪安排放烟花啊。”
　　君暮说：“浔安这几日每到这个时辰都会有焰火观望。”
　　我抬了一下眸，“为什么啊？”
　　君暮抬头看了一下天，眉目疏朗，声音像是隔了几层焰火从我耳边传来，“七夕将至。”
　　君暮俯下身将我额前被吹乱的发拂开，扇面隐绘着的蜀南竹林随着他的动作在我面颊飘过，他的声音轻轻的，“阿诺，你醉了。”
　　我说：“我是醉了，头都昏了，你送我回去睡觉么，我想睡觉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声音从我耳边传来，轻轻柔柔的，“阿诺，你生辰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我撑着石桌起来看了他一会，觉得有些晕又趴下了，“我啊，是不大过生辰的，我出生之日，是我母后受难之日，我还不足百日，我母后便离奇不知所踪，我尚不懂事之时，就听得府内有人议论，说是父王曾下密令，我在浔安之期，若未得他允，此生皆不得庆贺生辰。”
　　君暮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那你生辰的时候想做些什么？”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喝醉了，意识不大清明，说话也含糊起来，“不想做什么，只要我欢喜的人和我说句生辰快乐就好了。”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用手指天，“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大，比月亮还大。”我看着看着就期待的望着他，“你觉得是月亮大些还是星星大些？”
　　君暮轻轻笑道：“星星。”
　　我又指，“你看，天上的月亮也有好多，你觉得是星星多些还是月亮多些。”
　　他还是笑，“月亮。”
　　“你好聪明，和我一样聪明。”我指了半天，阖上眼睛，嘀咕道：“我好晕，好想睡觉。”
　　他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感觉身体被人抱了起来，那人在我耳边轻声道：“阿诺，你再和我说一句话，我就抱你去房间睡觉。”
　　我摇头，“还要说？我不大想说了，我想去睡觉。”
　　那人却不走了，只道：“这儿夜里这么冷，你不说，我就让你在这吹冷风了。”
　　我的心口有些燥热的疼，只好闭着眼睛撑到他耳旁，“唔，我不要在这吹冷风，你要让我说什么。”
　　那人轻笑，“你醉了是么。”
　　我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睡觉了。”
　　他俯身在我耳畔，气息温温热热的，我跟着他学，“君暮，生……”
　　过了好一会，他又道：“嗯？还没说完，就不说了？”
　　“生辰……”
　　“没说名字。”
　　“暮君，……”
　　“说反了。”
　　“君暮。”
　　“阿诺听话，还有呢？”
　　“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