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六章 脱困 ...

  •   在饥饿中又度过了一日。
      这一日是公子的估计,由梅格窗照进来的光亮明弱估算,有一段长长的时间完全沉入黑暗中,当是黑夜。
      我受不了这暗无天日的囚禁,张着眼,寻思着如何出去。
      钻窗格子是不行的,公子没有缩骨术神仙术,化不成小蜜蜂。撬门呢?我在衣袋里翻寻,寻了半天也没寻到娘给的那些毒药迷药,想了许久才记起当日在南诏迷了白衣和尚后,身上为数不多的几只瓶瓶罐罐就全给沉香搜刮去了。
      外头看守必定十分严密,没有药就是撬了门也无济于事,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掌,铁厢外掌有几只公子不知,但公子的拳此刻有多少气力还是清楚的。
      撬门行不通,又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试着用鱼吻去割铁板,划了十几下,才划出一道浅痕。这厢板不知什么料铸成,让公子想穿墙都难。想了几种方法都不行,我在厢里走来走去,聊胜于无地四下观望。
      本来随身还有个小包袱的,装着沉香随路藏的各种小玩意,上车时就搁在座旁,现下也不见踪影。不过,也别指望那些东西派上用场。
      我有些泄气,盘了腿又开始调气行功,把那份蠢蠢的焦虑抑制住。十二周天转了几遭,睁眼时精神完满,天也亮了。
      体内之毒似乎消了七七八八,气息流畅,气力盈于手足,我起身舞了一套拳,虽不及以前俐落,也还是虎虎生风。心下一阵狂喜,此时郎依依再来,公子已有五成的把握拿住她。
      但是大半天都没人来。我饿得前心贴后背,在铁厢里翻筋斗忍饥火。翻了十来个,郎依依才见来了。她在窗格外看着,我装作艰难之极地再翻一个,四脚趴地,呼呼地喘气。
      耳边却听她说:“少楼主兴致蛮好,你喜欢耍猴子?”
      心里涌起一丝难过,公子耍猴也只给沉香耍,她还不配看。又想说话费力气,不如给她摆脸色,或许能引她近身擒下。
      郎依依却不进来,冷冷语声中夹着莫名怒气,“筋斗翻得再好你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奉劝少楼主一句,你耍猴可以,最好不要拿别人当猴子耍。”
      我面上懒得理她,心里暗暗吃惊。
      窗外微微响起几下啪啪的声响,一下一下,似是皮鞭击地。我更是惊,什么事惹得这个冷木的女子发火了?
      郎依依忽道:“再过几天是我吐蕃众臣向赞普王宣誓忠诚的日子,至时会有祭神大盟,少楼主想去瞧瞧么?”
      我翻个白眼,本想不理她,又忍不住,“你郎家早有不臣之心,何必还在那里假惺惺,看了不恶心么?”郎氏是苯教的忠诚信徒,既能借着天花驱僧挟王,哪里还会把赤德祖赞放眼里?宣什么誓,也不怕天打雷劈。
      郎依依嘴角微动,似要勾个冷笑出来,可惜最终不成。“大盟上各族臣都会献上自己的祭品,有牲畜,也有人。似我郎氏这般显赫的家族,自然要献人。只不过这个人也不好找,我父足足寻了三个月,千挑万选才在昨日选中了一个。这人容色无双,灵透净澈,似乎天之宠子,最是合适不过……”一片冰凉凉的话说下来,眼神越见阴冷如蛇,“只是献了他,要令少楼主伤心不已,依依实在过意不去。”
      我爬起来,“你这蛇蝎女人,你说什么?!”
      郎依依眼中闪过一抹狠绝,嘴上却道:“我也不想那般绝美的人被开膛破肚,少楼主舍不得的话,我去跟父亲求求情,你且在这儿好好等着,说不定咱们婚事一办,他老人家一开心,立马换只猕猴去祭神。”
      “好极了,公子娶了你,一天赏你一道疤。”
      “但愿少楼主有那本事。”
      她说完即离去,我扑到窗口,冲着格子外叫:“郎依依,你他娘的敢动他一根头发,老子灭了你郎氏一族!”
      倒回来,双拳握得死紧,松开时手指犹在颤。我慢慢坐回车座,怎么都想不通她郎氏到底逼我做什么,从我身上唯一能得到的好处,除了青衣楼再无其他。
      她郎氏在觊觎吐蕃王权,吐蕃在觊觎大唐江山,这已是光天化日再明朗不过的事。以前就曾听人说过,吐蕃兵强马壮,是大唐的一大劲敌。边境上两国时有交战,吐蕃可是胜少输多。
      这次耍尽了诡计谋算青衣楼,难道是为了在战场上扭转逆势?
      可我却知道,老头子有财有势,但他没有兵。

      梅格窗外的光明又一次黯下去,铁厢内再度陷入黑暗中。郎依依真够狠,一整日连口水也不送。外头死了一样,除了偶尔一些衣料窸窣的声响,似是守卫在换岗移动,再没其他供我猜想的动静。
      屁股搭车座上,我十指相交,脑袋埋下去。龙香玉说我只会耍小聪明,真到用时方恨智计少。此刻我能有什么计策,脱了这牢笼去救沉香?诈婚成不成?
      想来都觉得窝囊,但是……我捧着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沉香那只小猪要被宰了,前些日的担忧很快会成真。
      龙香玉怎么取笑都不打紧,老头子毕竟语重心长地教过我:人在无路可退时,不妨抓住敌人的诱杆,顺势而行,自有另一番天地。
      老子就顺着郎依依这条杆,爬出这黑暗天地再说!
      车厢外忽又有些声响,我听了一日一夜,外面看守的换岗毫无规律,有时换这个有时换那个,有时一个时辰换有时两个时辰,完全不给人空隙钻。
      这时金铁轻鸣,脚步微紧,比往时要大声杂乱一些,仿佛大批调动军队般,不知又布置了几重人手。
      不久厢门处突然轻轻咔一声,我唬了下,一点灵智猛然闪过,立时翻座后藏着。有人搅弄着锁,像没插对锁孔,好一会才慢慢推开门。我探着眼望,门缝越裂越阔,开至半人容身大小时,一个脑袋伸进来,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
      脑袋边垂着长长发丝,随着头的晃动而来回轻荡,朦朦胧胧的轮廓是那般熟悉,我张着口还未出声,已听他在唤:“笑天,笑天!”
      “我在这!”我跳出去,三两步抢到门边,把他大力扯进怀里。
      “你干嘛躲着?”
      “没……本来想逮母大虫,不想逮了只小香猪。”
      他扬手,一下就拧了我耳朵,“臭小狗,你才被逮了!”
      熟悉的痛感从耳根传来,一时竟恍如隔世,“沉香……”我啄着他脸颊,鼻中嗅到他身上熟稔已极的清香,心中一阵暖融快活,缓缓地才觉喜悦与激动冲天涌起。“你……你不是被他们……”
      外面几下惨叫,不远不近,恰如一盆冷水泼了我个激凌,顿时想起眼下险境,忙把他扯身后,头探了出去,“外头怎么了?”
      语声微颤,竟比囚在厢里时还紧张。
      铁厢外是一间斗室,周围并无一人,洞开的门与半敞的窗户,让外面的动静无可藏匿。室外遥遥望去,是一片火光与纷乱的人影,打斗声充斥满耳,门口处就卧着三四人,服饰与汉人有异,应是吐蕃的士兵。
      我搂着沉香,趁乱逃出去。

      这一阵逃不知逃到了哪里。
      心中激动,搂着他翻墙窜屋,连日被饿得发抖的手足似注入了活力,矫捷如灵豹。仿佛知他平安在怀了,四肢百骸自有无穷精力生出。
      沉香攀紧我,飞行的快活几乎又让他大笑出声,幸好我及时堵了他嘴。
      这吐蕃的房子是石头所垒,屋顶又平又高,郎依依囚禁我的那处更似一座碉堡,房间上下分层,我跳竹节一样拔了两次,才跳上平整的屋顶。因是黑夜,底下打斗的也离得远了,才不惹人注目。
      郎家的人似乎不住这里,我在上头逃跑,偶然下望,打得一片散乱。两人逃出了石堡,不辨方向,迎面差点与数匹飞骑相撞,好在躲得快。飞骑往石堡去,领头的赫然便是郎依依。
      我换个方向,继续逃。沉香偶尔一声闷笑,紧紧抓着我,还时不时地叫一下“笑天”,声音如猫儿,只给我一个听到。我渐渐地心旌摇荡,终于在一片水畔把他放下,扶了腰吻去。
      “沉香……我担心死你了!”
      不知所处何地,一下子松了劲,全身都虚疲得很。
      “谁让你笨得给人逮了。”他臂里还捞着个包袱,一路捞得紧紧,这时笑着打开来,我借着水光天光看,正是平日带的那个,里头全是他的玩意儿。他从包里掏出两团白糊糊的东西,手里扬着,“瞧,馍馍!”
      “……好沉香!”我抢过来,立刻狼吞虎咽。
      “就知道你饿得慌,他们也不给你饭吃。”
      我嘟嘟囔囔,连自已也不知发了些什么音,吞了一个,又开始打嗝,沉香捞了几手水给我灌下去,胸口又搓又揉,才顺过气。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香馍馍么,谁都抢着要的。”我抓起另一个,却凑到他嘴边,“来,你也吃,别饿坏了。”暗里疑心郎依依是否也把他饿了几天。
      “我不饿。”他推回来,黑耀耀的眼十分美丽。
      我慢慢吃起来,边吃还边贴近着审视他。从头到手脚,这小子……还真没受什么虐待似的。我终于安了心,也终于察觉这馍馍,冷得发馊,硬得像石。沉香又去取水,一掬一掬地喂我,贴心之极。
      公子,好些感动。
      只觉得再饿个十天半月,也甘愿。
      止了饥虫,拉着他顺势躺下来。身下是柔软的草地,眼前是弯弯流过的河道,水往下游行,远处一些白色毡帐,小个小个地散落于苍穹下。
      满天清冷星光倒扣下来,夜渐见璀璨了。
      我亲着沉香,亲几下,恋恋地问:“他们没把你锁住么?你怎么跑出来的?”
      沉香耷拉着眉毛,俊美的脸蛋皱出委屈状,赚去我不少心疼,才语声带怨地说:“笑天,女人坏得很,你以后少理她们。”
      这话说得我心有戚戚焉,算来公子认识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可恶。我与他平躺着,亲亲蜜蜜地看星空,轻声柔语地哄他说这三天的遭遇。
      三天,还真给郎依依这恶娘们囚禁了三天。

      话要从他被骗走那时说起。
      ——他说是为了救公子,我却认定他是受骗。
      这不,听听他说的话,这小子要不是死鸭子嘴硬,哪里不知自己被骗。
      “那娘们说要跟她走才能救你,那时候你就剩下嘴皮子在动了,我能不去么?”——我抹汗,怎么他就没中毒?凤迦异还真厚彼薄此?
      “她把我带到一间黑屋子里,天知道那屋子多脏!到处都是蜘蛛网乌鸦屎,蟑螂爬来爬去,老鼠满地窜……”
      ——该死的郎依依!我拍着他背以示安抚。
      “屋里就一张凳子,我坐上头,脚底下全是些毛毛脏脏的东西,一个个乱窜不说,夜里还吱吱吱嗦嗦嗦地闹得不像话!我住得真难受。那娘们还一回回地跑过来,问啥子,蟑螂臭不臭,老鼠好不好玩,要不要捉几条小蛇几只蝎子过来……”
      我怒:“沉香,你别理她!”
      “我当然不理她,她每次来,老爱站门口啰嗦个没完,我瞧都不瞧她。”沉香拿臂枕着,脸仰向星空,“后来她又拿刀子耍鞭子,以为我会怕她,哼,我才懒得理她。”
      “她有没有打你?我瞧瞧……”
      沉香斜眼来,“我不会躲么?她鞭子一抽过来我就跳开了,那娘们又不进屋子。”
      “……哦!”
      “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她居然没提救你的事,还带了几个乱七八糟的人过来——好像是什么大伦将军,穿得黄黄蓝蓝的,戴着大珠子大帽子,还有个黑衣服的老法师,几个人拿着小眼睛瞧我,在屋外嘀嘀咕咕,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别理他们。”
      “他们才一走,那娘们就来对付我。她叫人把我拖到外头,鞭子甩来甩去,说要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还说要怪就怪我娘舅,是他不管我了。我踹了她一下,她鞭子啪地就打过来……”
      我抓紧他。
      “结果还没打着,黑衣服的老法师又跑回来,掐了她的鞭,叽哩呱啦骂了她一顿,那娘们怕死了,又把我丢回脏屋子里……”
      “我以后把她逮起来,给你练鞭子。”
      沉香一朝下巴,“我早收拾她啦,要等你动手,我都给打得皮开肉绽了。”
      “……你怎么收拾她的?”
      沉香翻身起来,从包袱里摸出个东西,我撑起身子瞧去,是他造来惩罚公子的那个小石炮。顿时心头毛毛的,按住他,“沉香,你不是把它给我了么?那是我的……”
      “啥子你的?”双眼扫来扫去,大有公子通身上下,连一根脚毛都是他私有。
      我砸砸唇,“没,我的就是你的。”
      他满意地晃着小石炮,星光下神采张扬,继续给我讲他的悲惨遭遇,“黑衣法师走了,她偏不走,一直在门口怪里怪气地瞪着,我烦极了,踢了只蟑螂过去,她躲到门边,我就拿出这木车子,等她一出来,马上打了几石子过去……”
      “打中了?”我可不信郎依依会被他打到,也许猝不及妨能打个一下两下,但只要她定下神,这小子一百石子都经不起她一石子反击。
      沉香果真摇头,“全给她抓住了,我打一颗她抓一颗,后来越抓脸越难看,居然跳进屋子,说要把我捆起来喂老鼠,哼,我再给她弹了一个,她抓了,立马蹦了出去。”
      “啊?”
      “……”
      “你给她弹了啥?蟑螂?”
      “前天夜里一只大老鼠生了窝小崽,我抓了个最小的,弹晕了,趁她没留神打了过去……”
      我瞪大眼,半晌一拳捶在他肩头,“好样的,沉香!女人就怕这些玩意!”
      他鼻孔朝天,那个骄傲啊……
      “她蹦出去,我也跟着跑出来,那些人想追我,偏偏追不到。我老早就找到你那了,可是那里很多人,我把你的迷魂粉吹出来也不顶用,没一个倒下去。真不知怎么救你出来……”
      我娘听到会跳脚,她绝世高手都能放倒的迷药被人当花粉吹,结果没迷倒一个——这小子就不知那药要吃肚里的吗?又不是迷烟,要吹一吹也成,不连自己也放了?
      “我在旁边躲了一整天,也不见人给你送个饭,你肯定饿坏了,所以我又溜厨房找了两个馍馍。出来时就见到你那些青蛇闯进来,到处放火杀人……”
      “青蛇?”
      “对啊,你以前叫过他们,我认得的。他们打昏了头,我就开了门,把你放出来了!”他笑眯眯的,捧住我头大大亲一下。
      我趁机偕香,双手乱来,忽然心中一动,“你哪来的钥匙开门?”
      “有人砍了锁,我扭几下就断了。”
      原来是捡现成地,救了公子。

      快天亮时,潜到那些毡帐里偷了两套衣服,两人浸入冰冷冷的河水搓洗几下,又立即跳起来,打着啰嗦套好衫裤,变成两个当地牧民。
      容貌依旧用老法子,抹泥灰遮掩。
      然后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两个时辰后到了一处市镇,四周白帐密罗,马与骆驼走来走去,青草地上许多商人摊着大布,摆卖货物。
      我与沉香低头走着,小心观察了一阵,只得又拿珠玉出来换食物。
      番人生得很壮,脸膛黑里透红的,看着别有风情。男子都围着兽皮毡,披发或戴帽,女的辫小辫,盘椎髻,瘦袍长袖,颜色大红大青,十分鲜明。
      一些人颈上手臂还挂着缨络珠片,男女都有穿耳戴环的,沉香给我找了个红珠金环戴在左耳,我给他挂了几串珠络,两人得意地偷笑。
      又买了两顶尖帽子戴上,挡去些探视的目光。
      迎面忽然走来三骑,二女一男,穿的是波斯服饰,女人都用面纱遮着面。
      我目光一扫,心头突地大跳。
      娘……的!那不是公子的大宛天马么?马上那个女的,扮得再像模像样,一对大圆眼一弯,还不就是龙香玉的样?
      我拉紧沉香,侧着身,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公子才不想见她,这番邦异国的,她没事跑了来,肯定有一肚子坏心思。
      几人擦身而过,已相背五六步了,她忽然在马上幽幽飘来一声感叹:“这野孩子啊,养大了连姐都不认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