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秋以夕

67、初次努力

　　于是多年为官，已经被民脂民膏喂饱了的沉国高官们，在第二天的早朝突然收到这样的命令：富贵之家不知惜福，妄自浪费，已属造孽；何况无力下民族，只图目前适意，不顾日后饥寒。此情此景，朕深感痛心，有心整治，往诸位爱卿也能为百姓表率，衣食住行，一切勤俭，为我沉国百年基业，为后世万代谋福，朕与后宫众人，也当领先而行，削减用度开支，减少奢费，以俭为尊，以朴为美。

　　沉皇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慢，却有多年没有拿出的威严，以告诉众人上命不可违。

　　官员们面面相觑，想要他们突然回到清汤寡水的生活，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可惜连陛下的后宫，甚至皇子公主们都要遵循，他们又能怎么办？于是多数人就下定主意，先做做表面功夫糊弄，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无奈这段时间也太长了，长到他们自己几乎都等不到“好了”的那一天。

　　京城的百姓也在闹市官府文牒昭示处看到了同样的话，当然有些人存着和那些官员们相同的观点，有些却十分高兴，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家中有一两人终日奢侈，早已强撑许久不堪重负的主妇婆母，她们感到高兴，却也很怀疑是否能真正做到“以俭为尊，以朴为美”。

　　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有一些人凭空多了出来。

　　官员们总是接到有皇帝亲笔的手令，拿着手令的人就会堂而皇之到他们家中查访，害的那些官员只好匆忙让那些貌美姬妾藏起来，将那些价值连城的摆设藏起来，吩咐厨房收起鸡鸭鱼肉，给换上青菜豆腐，刚开始他们强忍着，也试图给特使们一点“意思”，好让自己在查访中过关，但不到一天他们的“意思”就到了皇帝跟前，等待他们的严厉而毫无情面的批评，还有随之而来的惩罚，罚钱，减俸禄，外调，降职，一切都那么迅速。久而久之，该罚的都罚了，藏了许久的姬妾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反正也不能叫出来取乐，藏起来的山珍海味更经不了藏上几天。

　　官员们都学乖了，无论真心假意，都过起了简朴的生活，有的表现好的，偶尔还会受到表扬，昭告天下，给百姓榜样，奖赏也就来了，虽然不能赏金赏银，但是可以升官，就算升官了还是要过得简朴，但至少地位高了，名声好了，算是一点点补偿吧。

　　百姓就更加深刻而惊奇地感受到这一命令与他们生活的息息相关。

　　总是听到说某某大官的公子在酒楼大摆宴席，结果直接被陛下的特使带走了，然后又一位夫人用餐只点了三个菜，某某大官居然在家门口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面作为早饭，一掷千金的秦楼楚馆不再是人人想要炫耀夸赞的地方，反而成了官员子弟避之不及的场合，还有某某皇子还是公主出行的队伍明显小了…

　　百姓总是在各种场合看到一些才学渊博的先生衣着简单出现在某些地方，告诫一位正在挥霍的人生活的艰辛，本来这也是很烦的，但次数多了，时间久了，人们也觉得他们的话越来越有意思，最主要的是，人们也从这当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处——生活变得自如多了，家里的女人再也不愁眉苦脸地说钱钱钱的事了。

　　钱财的积累虽然缓慢，但的确是个令人欣喜的事情，老人孩子的生活，街上的道路渐渐整修，书院、桥、河道工事比以前更好更多，这是在这个并不贫穷的国家里，百姓渐渐学会积累财富的漫长之路。

　　时光匆匆，转眼已经入秋。

　　七月底了，这时沉国上至官员下到百姓都很烦恼，因为中秋就要来了，而他们不知道怎么过这个节日。

　　当然皇宫里的宫嫔公主也都很烦恼，她们例行节俭，平常的用度已经削减大半，衣物首饰也减少许多，加上朝廷减少各地赋税，进贡的各项东西也少了，照理不该过这个节日，可是节日毕竟是节日，又怎么能不过？

　　中秋将临，八月二日，沉皇又再一次发布命令：中秋佳节，普天同庆。

　　接下来由国库拨款，在国中九城三十八县各地设专员，为每家每户派发节礼，无论京城居民还是乡野深山，每家按人数都收到不同的节礼，月饼果子当然不可少，此外还有布匹，细米，如果有入学的孩子，多送笔书一具，家有六十以上老者，多送冬日寒衣一件，家有怀孕妇女，多送布匹一匹，更多送笔钿如意一副。一切都有专人负责，如有人中途克扣，或者以次充好，必当严惩。中秋之夜，九城各设三处灯会集市，同庆中秋。宫中诸人各有节礼，亦有专人负责。庆祝佳节，望百姓不忘初心，犹记节俭。

　　这一道命令让全国人都沸腾了，要知道这一切安排之前都有说明，国库拨款，专员负责！

　　这可是多年没有的事情，对有些贫寒人家，每年节下都只能给孩子一点果子的人们，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使家境殷实的人并不在意这点节礼，但每样都是朝廷下拨陛下亲批，这是何等的荣耀！

　　执行的时候有了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有了前几个月例行节俭，违者严惩的日子，加上在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那些人们，这一切终于开始慢慢地进行了。这个沉钝已久的国家，由于加入一滴，又一滴的油，生锈的齿轮开始缓慢而沉重，并且伴随着巨大声响地运转起来，但终于是运转了起来。

　　与此同时，某些官员们终于知道，自己曾被罚的钱都去了哪里了。只是，所谓欲广福田，须凭心地，有一部分人已经觉醒，特别是看到穷苦人家的孩子开心地捧着节礼奔回家的时候。

　　“云心！”

　　沉瑾从宫里回到花苑，云心在侍弄花草，脸上都有了细碎的汗水，听到叫声，回头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沉瑾脸上的笑意更深，在云心身边，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发自真心地笑了。

　　府里众人的节礼已经领了，云心自然也就收到一份。

　　“刚才收到传书，派去重国的人已经将你准备的节礼送给了期无先生他们。”

　　云心微笑：“谢谢你。”

　　沉瑾知道她想念家乡亲人，道：“如果你想家的话，忙完这一阵，我们就一起回去一趟，怎么样？”

　　云心一笑：“再说吧。对了，你的节礼是什么？”

　　沉瑾微笑：“月饼果子，如意锞子，佩剑，随身折扇和坠子，笔书，我们都是这些。”

　　云心仰脸，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朝廷花了多少钱？”

　　沉瑾看着她，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去年中秋夜灯节，光是挂在太子轿舆前的那盏琉璃灯笼，就足可以抵上齐色全城百姓一整年的赋税？”

　　云心了然，垂眸道：“所以我们的努力，还是有点成就的？”

　　沉瑾按上了她的肩膀，轻声道：“只要我们一直努力。”

　　他们的确一直在努力。

　　中秋刚过，天气愈渐转凉，而沉国京城，不久就又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三殿下遇刺！

　　过程详情有很多人见到，因为是发生在京城一家小小的茶楼里，三殿下正和那位云心夫人，还有骆大人骆夫人在一起，当然茶楼里还有很多人，由于大家越来越习惯王孙公子出入不起眼的小酒楼相交谈论，所以当时虽然有人议论，但他们还是很正常地在交谈，两位夫人间或的笑容，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刺客就在那时来到，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出手就指向三殿下，混乱之中，是骆大人及时出手将凶徒制服。三殿下伤及手臂，鲜血染红臂膀，还有云心夫人的衣服，触目惊心。陛下震怒，大发雷霆，凶徒立刻被处死，至于幕后黑手，百姓当然不得而知。

　　不久皇帝下旨，在三殿下府成立三殿下的侍卫亲军，保护三殿下还有府上众人的安全，而侍卫官长，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然是骆平仲，同时，骆平仲在军中的一切职务也被解除。

　　九月，沉国已经进入深秋的料峭。

　　骆平仲以三殿下府侍卫官长的身份主持招纳侍卫亲军，无论出身，只要品行端正，武艺出众，能得骆平仲和沉瑾青睐者，即可入选。

　　沉瑾这一举动几乎等于告诉全国人他的野心，更是给了沉皇一剂安心良药，随之而来的会是更大的动作，他的意图昭然若揭，朝廷江湖都蠢蠢欲动，将要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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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富贵之家不知惜福”一段节选自清代李汝珍《镜花缘》第十二回，‘双宰辅畅谈俗弊，两书生敬服良箴’，这三章频繁出现的一段话。。
“欲广福田，须凭心地” 节选自《镜花缘》第二十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