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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非有志者不能至矣 ...


  •   一路说话并不多,云心只是在想要不是重化昀中邪了,就是她自己见鬼了,可惜她好像没法拒绝,人要是拿出哥哥的款来跟你说点什么,还真的不太好说“不”的,是吧?

      南山小院终于迎来又一位客人。

      一路蜿蜒曲折到家,夏夜树木葱茏,寂静却又更显得周围虫鸣不绝,当初重化昀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来这里,他的惊讶赞叹她至今还记得。

      沉瑾终于道:“若我也有这样的家,知己至亲之外,我也不想其他人来扰这一方宁静。”

      云心于是笑笑:“所以来过这里的人,都是我的至亲,或者知己。”或者既是至亲,也是知己,她心中接着想。

      沉瑾眼中生出了光彩,虽然在黑夜里无法看清这里的一切,但却已经能看清她的心意,虽然比起重化昀,这似乎晚了一点。

      唉…可能不止一点。

      “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云心一笑:“沉大哥不用客气,山路难行,就在这里住一晚好了,况且,我也早该一尽地主之谊。”

      沉瑾怔住,他突然开始想重化昀为什么要让自己送她回来。

      假设…

      云心的确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沉瑾呢?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关于云心和重化昀关系的认知,似乎一瞬间都可推翻。一个男人即便有别扭、争吵、斗气或者其他,也不会主动将另一个男人推到自己喜欢的女子身边。

      所以…

      “沉大哥,你虽然不饿,但也尝一尝吧?”

      云心笑着看着他,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些点心茶果,屋外是宁静的夜,屋子里是柔和的烛火,身右侧不远处的床帐干净而整洁。

      沉瑾有种奇异的感觉,如果告诉他他正身在梦里,他也会相信。他生而至今二十余年从未有过如此温情的时刻,他的少年艰忍而刻苦,有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更有多少难以说与他人知晓的酸辛,甚至远远过于重化昀。

      “沉大哥?”云心叫他,“你怎么了?”

      沉瑾怔怔然回过神来,“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他开始尝那些点心,却完全无法品味它们的滋味,因为它们已经给了他远远重要于滋味的东西,震动、感怀、翻涌的心潮,以及渐渐开始凝聚的勇气。

      一夜好梦,醒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酣睡一夜,但这是应该归功于昨晚那桶温热的水?还是那些精致的糕点?还是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衣衫?

      但这究竟这是他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夜好眠,他大概会永生难忘吧。

      云心却不见踪影,沉瑾在院子里没有找到她,只好自己在院中走走,这时朴树枝叶已经异常繁茂,一院清凉。

      沉瑾或许不知道,在两年前的某一天,重化昀也曾经如他一样来到这里,同样怀着纷乱的思绪走过这个院子里,看到许多让他新奇感叹的事物,那时他的心中也像此刻的沉瑾一样,是他让沉瑾有了这样的机会,背后的真相,沉瑾也不知何时才可以知道,在那之前,他又会不会有当时重化昀一样的勇气呢?

      “沉大哥,早上好。”

      沉瑾回身,看见云心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他微笑:“早。”

      “过来坐吧,”云心自己坐到石凳上,朝他说道,“一会儿早饭就好了,先坐一坐吧,现在还很早呢。”

      沉瑾一笑,云心也微笑道:“南山有十三险峰,沉大哥可知道?”

      沉瑾摇头:“不知道。”

      云心眯起眼睛:“说是有十三峰,可是真说得上险峰的不超过五座,我们现在正在其中之一的碧梧桐岭。昨夜上来的时候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吧?今天天气这么好,虽然午间太阳会大些,不过也算是出游的好时候,有没有兴致?”

      沉瑾意外:“游山?”

      云心点点头,“当然啊,我已说过会尽地主之谊。”

      “当然好,”沉瑾道,“而且,求之不得。”

      云心浅笑:“不用客气,”又看看他周身,“衣裳虽然是以前为昀哥准备的,但这一件他没有穿过,沉大哥不要介意。”

      沉瑾眼神微顿,接着微笑道:“当然不会,而且,”他也看了看周身,“十分合适。”

      早饭是热粥,云心因为住在山中,饮食多是以素为主,沉瑾也欣然接受。饭后,云心便拿出准备好的披肩斗笠还有草帽干粮和水,看起来有些奇怪,云心只好解释:“如果太阳太大中暑了就不好了,这些都是有备无患,而且也不麻烦。”

      这些细节对于沉瑾来说总是不太知道,于是统统都听云心的安排。

      绝顶一览众山小。

      “从这里上去,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山顶,现在还早,到了山顶才是晴朗的时候,”云心走在前面,回头朝沉瑾道。

      她背着一些东西,但毫不吃力,还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脚下的山路不算崎岖难走,但绝不好走,树木盘根错节,枝杈交缠,偶尔有阳光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投射到她的脸上,映出一种蓬勃的朝气。

      “好。”沉瑾回道,他少有攀山越岭的机会,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新奇和难得。

      云心粲然一笑:“沉大哥你现在就好像要上战场的样子,怎么了,对咱们的未来有点迷茫吧?”

      沉瑾怔住,为她此时山花竞放而不及的一笑,更为她脱口而出的“咱们的未来”,她当是无心的,他这个听者却不由愣了。

      “不用怕,”云心大义凛然,“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怎么样的!”

      沉瑾苦笑:“那真是要仰仗了。”

      云心眨眨眼:“不客气!”

      攀着树干,脚踩着突出错杂的树根,云心熟练地在前开路。“这里的土还算结实,不会轻易滑下来,只要脚踩稳了就好了,这个对沉大哥你应该没问题吧?你武功应该也很好喽?”

      “大概比不上楚公子。”

      云心诚然点头,手抓着一根贸贸然伸出的枯枝干,然后“咯吱”一声把它掰断扔了开来。“那是,好像谁都说他比不上楚大哥,可是我从来也没见楚大哥露一手给我看看,除了上次在军营里的时候。”

      沉瑾见她这么利索折断了树枝眼神不由闪了一闪,道:“哦,在军营的时候?”

      “对呀,”云心往上攀登,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道:“虽然我们是当时的敌我两国的人,可是现在战事已了,谈一谈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沉瑾微笑,脚下踩着树根试了试稳不稳,“那是当然。”

      “其实也不算怎么样,就是扯断了一根鞭子而已,他好像实在不喜欢和别人打架,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昀哥也没有露过身手,他们两个要有也只是轻功之类,飞一下我家的院墙也就没有了。”

      沉瑾眼神一顿,又加紧上赶了一步,“练武不是为了与人打架,重兄和楚公子都不是冲动之人。”

      云心凑近一棵树仔细瞧了瞧树干,又仰头看了看枝杈,道:“话当然是这样说,你看,”她转身对着沉瑾,他正在她身后一步,她指着身旁的一棵繁茂的树,“这棵是枇杷哦,虽然是野的,但是四五月份的时候也有果子的,只不过我们错过了。”树上只余了了残果。

      沉瑾靠近:“只在书里见过。”

      云心了然:“枇杷是南方的水果,这里都不多,何况是沉国呢,我以前见过好几次,去年我还带昀哥来过呢,不过他之前也没有见过,我发现我简直是最见过世面的人。”说着她也转身继续往山上走,沉瑾抚摸了下那棵并不算大的枇杷树的枝干,也就跟了上去。

      “不过以后你也可以去南方啊,”云心踩着树脚,随口道,“或者明年吧,如果沉大哥还来这里就可以看见了呀。”

      沉瑾眼神莫名晦暗:“明年?”

      云心没有在意他的低语,只道:“再往上树会更多,但是快到山顶的时候就几乎没有树了,如果是冬天的话,刚才我们走过的路可能会好走一点,因为好多树的叶子会落尽。”

      “四季之间,你都会常来这里吗?”

      云心回身,睁大眼笑笑:“那是当然,就像你对沉国皇宫是不是也了如指掌呢?”

      沉瑾愣了。

      “怎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见他的神情微变,云心道。

      “没有,”沉瑾微笑,“但我对皇宫,算不上了如指掌,至少我并没有像你一样,在那里发现如此多,美好的东西。”

      云心咬咬唇:“对不起啊沉大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沉瑾往上迈了一步:“我并不喜欢皇宫,只是一个闲人,这你应该知道吧?”

      云心点头,接着往上走,边道:“或许,和昀哥的大哥一样吧。”

      沉瑾淡淡笑笑,扶着一棵树道:“那可不一定一样。不过也没有什么,至少现如今,我正在风景如画的地方,做着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已十分满足。”

      云心柔然一笑,轻声道:“如此才好呢,昀哥他以前也说过这里是他心中方外之地,只要在这里便可暂时放开其他心事。”

      她温柔的笑本来让他无比舒怡,听到这里却又不免默然,淡淡道:“的确是。”半晌忍不住又道:“聿初…是重兄的字?”

      云心点头停了下来,看他有些奇怪的样子,道:“是啊,怎么了?”

      沉瑾道:“那么,你为何不问我,是不是也有字?”

      云心愣了:“什么?”

      沉瑾只是笑笑:“我是说,其实我并不比重兄年长,你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沉大哥。”

      云心一笑,边走边道:“这样啊,那沉大哥你的字是什么?不过因为我认识昀哥的时候,他虽告诉我他的字,但我还是喜欢叫他昀哥,因为他是将军,国人都敬仰他,我不好直呼其字,他又比我年长,所以就这样喽。”

      其实我也应该叫他一声二哥,就像重化语那样,可惜不知道会不会有那样的一天,她心中对自己说。

      他亦有字,也希望她能够随口就喊出,只是永不能奢望她能像叫出“昀哥”这两个字一样几乎两句话不离。那么,称字,也应该可以的吧?

      “非缺,沉非缺。”沉瑾淡淡道。

      “非缺,”云心重复道,“非缺?”

      沉瑾道:“有什么问题?”

      云心摇头:“没有没有,”说着也笑笑,“我直呼其字,对救命恩公来说是不是太无礼了?”

      “云心,”沉瑾淡淡道,云心意外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我真希望,你忘记那些事情,虽然救你一命,我实在很骄傲,但你总是念在嘴边,让我总会,不好意思的。”

      云心实在意外,张大了嘴,接着才宛然一笑:“原来沉大哥也会开玩笑啊,好吧好吧,那就不说了,以后我也叫你非缺好不好?”

      沉瑾释然一笑。

      “越往上就越难走了,不过这也是一种锻炼,其实多这样出来走走,爬爬山,身体才会好的,而且外面的世界多么大,看到了人的心胸也会开阔一些,是不是?”

      沉瑾接道:“的确。”

      云心“嗯”了一声,看着他笑吟吟道:“所以?”

      沉瑾不解:“所以?”

      “所以将来你也要记得多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偶尔停下脚步听听自己心的声音,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心事,只是很少说出来。”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以前昀哥也是这样,因为你们身上都有无法推卸却又承之乏力的责任,今日就当云心再一次好为人师,以一个山林闲人的身份来说出一二。”她直直看向他,眼眸中有着诚心和恳切,也有着属于她的特有的让人安定的神思。

      沉瑾又一次愣住了,他实在不想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前若有人说这样的话,他只会觉得那人不在其境不明其情,现在他却无比敏锐地意识到云心其实深明其情,甚至比他还更有体会,虽然还是免不了提到重化昀,可这些竟已不是他所关心纠缠的,她究竟为何如此神秘,让他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难以逃脱…

      云心只微笑着看着他,她本不该说那些话,因为沉瑾不是楚源更不是重化昀,对于他们两个,她当然倾情以待努力为他们做些什么,只不过沉瑾毕竟已经出现,好像是当初的挣扎于战场生死梦魇的重化昀,更像是郁结于往事故人的楚源,沉瑾毕竟成为她的朋友,这一切的发生也似乎已有了合理的缘由。

      “古人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矣。”云心说着,又想了想,“山顶的风光只有登上去才可领略,走吧?”

      沉瑾已用不着多想。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与云心共览南山山川之美,也是他唯一一次来到南山,今日种种后来都成为他最珍惜的记忆,倘若他知道,他可会多停留一些时候,多和她一起看看这里的天地?

      云心呢?当她后来一次又一次登上南山北峰之巅,她可还能轻笑着说诸如‘非有志者不能至矣’此类的语句?

  • 作者有话要说:  “非有志者不能至矣”来自于宋代王安石《游褒禅山记》,片段如下:
    于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焉。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已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突然发现相隔将近一年,在本文不同章节,我居然写出了两句一模一样的话,一个字都不差,好神奇,但还是只好略作了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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