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秋以夕

101、莲池

　　宫宴完了之后，重化语留下云心，理由十分充分且真诚：她难得进宫，留下多和皇祖母说说话。云心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沉瑾不是也住在宫里的么。

　　重化语一会儿果然提议大家去赏月，重化奕三兄弟已经有了上次月河灯会的教训，这次她们姐妹无论为对方安排什么，他们都只好无奈妥协不再插手。

　　云心只能淡笑答应。

　　她的尖锐伤痛、惨淡心绪，都已渐渐消逝于南归一路的迷人风光、家人朋友的欢声笑语当中，只留下细水长流的悲哀。

　　皇宫里居然有一处温泉莲池，深秋时节居然还有莲花静静绽开。云心在莲池边待着，重化语将她带来这里就走了。实际上，她和重化奕三兄弟都躲在暗处，在自己熟透了的宫里偷看，此生第一回。

　　“云心。”

　　云心回头，沉瑾已经朝他走来。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呢，依然温文尔雅，举动那样平静，在这样明月当空的夜里，他俊逸的面庞上投下了月华的痕迹。时光有时就是这样奇怪，能让她似乎一刹那回到了月河灯会那个月夜，那时的他，就像月河河水，旖旎柔情万千。

　　“语姐姐想让我来和你说说话，我便来了，你呢？”

　　重化语听见，十分无奈地闭上了眼。

　　沉瑾缓缓道：“我是自己想和你说说话，于是来了。”

　　云心一笑：“好啊，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沉瑾轻叹了口气：“你走之后，我依然留着花苑，你种的梨树，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开花呢。我那时竟然不知道，梨花的意义。”

　　云心含笑摇头：“花就是花，只不过我喜爱它，拿它当作一种怀念，意义是我自己赋予它的，就像晚山茶对于你的母亲还有沉落公主的意义一样。”

　　“落儿说，很想见你，向你解释。”

　　云心看着温泉里缭绕的热气，淡淡道：“既然沉落公主一切安好，我便没有愧疚，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她觉得隐瞒你，很过意不去。”

　　月光下池中荷花在热气的缠绕下显得圣洁而美。“那就，请你转告她，我现在也很好，她不需过意不去。”

　　沉瑾看着她：“你现在，真的很好吗？”

　　云心笑了：“是否要看见我忧伤、失神、以泪洗面才算正常？等我离开了才知道其实我也很坚强，就像当初，我去找你后才觉得自己很勇敢。你呢？过得很不好吗？”

　　沉瑾别过脸：“是很，不好。”

　　“我不在，你或许过得不好，可我在你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这一点上你该学学我大哥和语姐姐，同为皇室子女，你的胸怀还有待开阔。”

　　重化奕咬牙看了重化语一眼。

　　沉瑾却很无奈：“你的习惯，先前是拿任何人都和重化昀相比，现在也不见得好些，反而更多了几人。”

　　“我有这么个习惯吗？”

　　沉瑾点头苦笑：“当然，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以前你和我说话，十句至少七句会提到你的昀哥。我得说实话，你若一直这样，天下，大概没有什么人可以令你觉得还不错。”

　　云心看他半天。

　　他在说什么？

　　今夜，他们二人都很清醒，他们之间曾有爱恨交织，曾经深情不渝，也曾经冰冷相持，最甜蜜的时候，她根本未想到过有一日会离开他，可后来，她忽而感觉自己的感情也有些虚假，爱，即便深刻，即便没有任何生活琐事干扰，似乎也不见得，可以走向未来。

　　为什么相爱难长久？

　　她盯着他，原本一向都告诉自己两情终散绝不是一个人的错，可对他怎么可能毫无怨，无恨？

　　他对她的隐瞒，到底是真的，她为他确实曾经伤怀、惨淡，现在他还来跟她说‘你若一直这样，天下，大概没有什么人可以令你觉得还不错’？

　　她咬了咬牙，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爆发，她一挽袖子蹬蹬蹬几步走到他身边，在他一脸惊诧的时候猛地将他朝身后的莲池狠狠一推！

　　沉瑾实在想不到云心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对她毫无防备，这时被一推立刻也蹬蹬蹬退后几步，然后“砰”的一声砸进了身后的莲池中。

　　水花四溅开来，沉瑾湿了个结结实实，勉强站在水中，呆若木鸡。

　　侍卫从远处要赶来，被重化昀他们无声拦下，不仅沉瑾惊讶，他们也都被云心这一下惊愕到。

　　云心向莲池走了几步，在岸边风平浪静地看着池子里的人：“你是否以为我一直以来在你面前都太过冷静，所以不知道人急了上房这句话在我身上也可用的？看来我得谢谢语姐姐今晚给我机会，我若不发泄一下，确实难以宣泄我一直以来的怒意。无论我们经历了什么，我这样对你，都不为过吧，你同意吗？”

　　沉瑾颓然：“你早该，这样。”

　　“那就行了，”云心冷笑，“我就是要将别人都和昀哥比，你比不过，是你自己输人一等，不仅如此，我还要将别人都和大哥小哥比，你能拿我怎么样？”

　　沉瑾看着她，忍不住道：“所以你一辈子都并不想嫁人了？”

　　云心笑了笑，轻轻淡淡地说道：“为何非要嫁？”她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沉瑾上下，“就如太子殿下这样聪明，又英俊的男人，即便身边有美如天仙的佳人，也未必能保忠贞不渝。”沉瑾愣了，云心笑得随意：“况且我还不是天仙佳人。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殿下您就在这池子里，好好感受荷花的高洁品质吧。我就不奉陪了。”

　　她转身便走，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沉瑾在她背后大喊：“我没有对你不忠！”

　　云心听了，回头笑道：“好新鲜的说法，难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有别的男人吗？忠贞不仅是如你想的那样，说到我们彼此的忠贞和真诚，你可扪心自问。”

　　云心说完便觉得心情舒畅，几日闷在心里的浊气统统消散，此刻体态轻盈，走步生风，甩了甩手，大步拐过了花园。

　　沉瑾留在莲池里，久久都没有动。

　　重化奕几人惊呆了，面面相觑，云心已经迈着大步走远了。她对这里不熟，横冲直撞绕了几个园子到了一个殿前，突然就被一队侍卫给围住了。

　　重以复正自己在殿门前站着出神，几个侍卫和太监的声音传来：“什么人…云心姑娘…”他赶紧走了过去，云心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围着她的侍卫们。“下去吧！”他忙说道，“云心过来。”

　　云心嘟了嘟嘴，“原来这是…真抱歉，我不认识呢。”

　　重以复刚将她带了进殿让她坐下，重化昀和重化语的声音也传来了，太监来报，重以复也让他们进来。

　　“皇叔，云心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

　　重以复看了眼云心：“朕怎么知道，你们欺负她了？”

　　重化昀愣了：“绝对没有，不信您问。”

　　“他们全体都在偷听我说话。”云心眼一横，“我要回家。”

　　重化语连忙到重以复面前：“父皇，我今天要留云心在我宫里住下，要不您先和云心聊会吧，我们先走了。”重化昀不知所以，被重化语连拖带拽弄出去了。

　　重以复实在无法理解这帮小辈们，他们走后，他才看着云心：“他们，偷听你和沉太子说话？”

　　云心一听，立刻蹙眉咬牙：“连你也知道！”

　　重以复笑了，坐到她身边：“知道又怎么样？我可没偷听啊。”云心愤愤不语，重以复又笑：“要不要和我说说，他的事情？”

　　云心试探着看了看他，想了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说：“…好吧。”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呢。

　　“他以前，风轻云淡…像大哥那样…我那时…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