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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海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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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祭就在这炎热的夏日开始了,当远处响起第一炮烟火时,各家的烟花就开始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海边穿着比基尼和浴衣的少女们,抱着倾慕者送的花束围着篝火跳起了踢踏舞。
我抱着酒杯,眼皮直打架。那些修长光泽的大腿在火光里晃啊晃,是最好的催眠节奏。
有莲花的芬芳,水露的清香,像森林的味道,清淡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是哪位少女擦了从森林传来的香水呢。
拉诺西亚这一带的香水如这里的美人,奔放艳丽,爱憎分明,即时是最淡雅的阿泽玛玫瑰,在盛放时也毫不掩饰那一身张开的利刺。
我打了个哈欠,虽然扫兴,但我得说,我要回屋睡了,睡在屋顶野外虽然浪漫又随性,但那都是年轻人的权利,等到上了三十,就要开始注意关心这年轻时候亏待太多的身体了。
我把头从西亚怀里伸出来,“西亚,你好像胸下垂了诶。”
“她?连胸都没几两?怎么下垂?”罗德戴了好几串少女们献给他的花环,英俊的脸上满是狭促的笑意,岁月还是一点没改变他的魅力。
“啧,老娘让你们俩说话了吗?”西亚把我提起来就往人群里扔。
两位飞舞着明亮双翼的小仙女,抓住了我的双臂,周围都是她们那散落下来的日月光辉。
我扭头去看抱着手背过身去的西亚,火光勾勒出她消瘦的背影。
我落到了熟悉的怀里,一如多年前我受伤时所遇那般温暖。
仰头是带着青茬的下巴,“欢迎回来。”
我感动的抱住他的脖子嚎啕,“老师!”
然后把鼻涕眼泪全擦在他黑白色的浴衣上。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面目狰狞,“劳资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这多年你除了寄几封狗屁不通的信,捎点土特产外,也不说回来看看我,我就你一个学生!你知道为师看着别人学生拖家带口的回来,劳资有多羡慕吗!我tm还得装的满不在乎!劳资当年救你干啥,早掐死不就得了,留着你祸害艾欧泽亚啊!”
我两眼一翻,开始装死。
“哈哈哈哈……”一旁蓝发的猫男大笑出声,“你们这对师徒真是像啊。”
“深冥,你也得好好教育你那学生!别跟我这个一样狼心狗肺!”
“晚了,哈哈哈,我这个学生!”深冥一把搂过一脸困倦的少年,“刚才还在跟我抱怨呢。”
“你好。”他掀起长长的金色睫毛,暗金色的眼像一团安静的火焰,“哦,莉莉阿姨。”
像影子一样沉静,“影渡?”
老师一巴掌拍在他乱糟糟的金色短发上,“你小子,阿姨这话也是能随便叫的,那我不成爷爷了,好像也不错,我比你老师长一辈。”
“我本就比你年轻了很多。”深冥抚平少年的头发,“困了就回去睡吧,我暂时住风车群那。”
“嗯,老师明天见。”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隐匿在黑夜里。
“这么说,深冥也是忍者?”
“我们是旧识。他以前是个杀手,后来到诺恩部队时候就金盆洗手了。时间真是不饶人啊,这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啊,深冥。”
“会说这种话的老头子,我比你小十岁好吗?”
老师好像完全没听到,注视着那些火光中起舞的少女,“红莲祭的少女们还是如此美丽,我们却苍苍老矣。”
“老师,已经有多少年的红莲祭上,没有少女送你花环了?”
深冥回答了这个问题,“在我记忆中,好像从没有过吧,是吧,阿瑟。”
“你别忘了,也没有人送过你花环!你那张漂亮的脸蛋,真是让女人望而生畏!”
“我姑且把这当做夸奖了。”深冥遮住双眼低笑。
沿着海岸一路走,凉爽的海风吹醒了昏昏涨涨的头脑,我提着一坛老师送的梅子酒往风车群的方向。
我还真是个差劲的学生啊。
深冥和老师是旧识呢,没想到深冥是影渡的老师,在蘑菇旅店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小时候,倒是有不少人以为我是老师遗落在外的私生女……
不过老师以前从没提起过他这么个朋友啊,诺恩也说深冥是第一次来到这。
风好像变大了,我裹紧了浴衣,快步往前走。
突然自阴影里走出的人,发色像今晚的月,“晚上好。”
“影渡?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他抬起头,一脸倦意早已不见。
“怎么了?”他站在阴影的边缘,一脚就可以踏入黑暗。
“我想跟你说些事情。”他走近了,腰间是两把漆黑的匕首。
“你说。”
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是洛斯。”
我摇摇头,“什么洛斯?”
“莫尔哈勒。我们是它的血诅咒者。”
莫尔哈勒,传说中的不死魔物,后来为人类所杀,人类分食了它的血肉,渴望获得长生。
传说中那些人类确实因此获得了它不死的力量,但也被它诅咒,从此在每个它死去的那一晚,被诅咒者都会变成莫尔哈勒,杀死自己挚爱的人。
这一诅咒通过血缘,代代流传下来,因此身负诅咒之人也被称为血诅咒者。
我以为只是个传说。
“我们成年后,如果没被魔血吞噬,就会成为洛斯。我们是不死之身,但有方法能杀死我们。”
“影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太不真实,就像画里的人活过来了。
“五年前,你杀死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同族。”
本以为遗忘的记忆猛然上涌。
他的头颅从我的手里滚落下去,脸上还带着我喜欢的笑容,鲜血像一层红毯铺满了陈列室,到处都是横倒的尸体。
影渡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那种手段是没法让我们真正死亡的,他还活着,在这五年里。”
一步步走出陈列室,外面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在西亚惊怒的目光中,我被她一拳打进血泊里,龙雪沉默着收起了枪,我挣扎着想看清他们的脸,视线却只剩下鲜红。
“他是我们族的叛徒,族里追杀了他十年,他一直很狡猾,很不好抓。”
南方的森林开始落雪,我顺着河流没有目的奔跑,直到力气耗尽,摔倒在冰冷的积雪里。
“他现在在哪?”我从回忆里惊醒,看着影渡逐渐被草木的阴影笼罩。
“就在这里,在雪松原。”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牙齿都在打颤,我很清楚,那不是恐惧,那是我一直在逃避的憎恨。
“大概在四年前,我们对他的行踪有了一个大概的掌握。他会出现在,你出现的地方。”
“所以,你会遇到老师,并不是巧合。”
“蘑菇邀请我,也是因为?”
“对,我的父母都是洛斯。”
“为什么?”
“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虽然老师并不那么认为。但这件事涉及到你,我们可以说是利用了你。你五年来没有来到拉诺西亚,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救了他。”
“今日是他的死期,杀死洛斯的办法只有洛斯知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吗,那我回去了。”
“嗯,晚安。”
我沿着海岸狂奔不止,一如当年那场逃亡,我究竟在逃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的懦弱?我的憎恨?还是我自欺欺人的爱?
浅紫马尾的猫魅少女,换下了华丽的红蝶浴衣,穿上了干练的格斗衣裤,活动起手足,拳脚间阵阵生风。
“莲,走吧。”
“发现他了?”
“他在风车群。”
“那个拉拉菲尔呢?”
“影渡应该跟着她。”
我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的月光中有隐约的人影。
推开门,他就站在月光里对我笑。
“今晚月色真好啊,莉莉。”那是我多年前爱着的笑容,连同我那些不堪的回忆一起被我丢弃在时间之外。
我走出门,抬头看着男子俊美的脸,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浅绿的眼睛依旧像翡翠一样通透,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我摇了摇头,千言万语无法出口,“你要死了。”
“我知道。很早以前我犯下大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蹲下来,想要摸了摸我的头,“莉莉,我是夺走了你的印记,但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我躲避开他的手,“如今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是啊,但人之将死,总要垂死挣扎。”
“我这么多年,一边追随着你,一边在寻找当年的凶手,但很可惜,失败了呢。”
“可即时找到那人,又能怎么样呢,我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误。”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自言自语。
“我要死了呢,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我不想去见那些虚无的阳光了。”
莲花的清香从我的头顶跃下,他转头对我笑着。
“莉莉,真好呢,你愿意见我了。”
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抱歉,我们不能让外人知道杀死洛斯的方法。”
清香浓郁起来,我仿佛置身于盛夏的莲花池里,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恍如一场午后的梦。
深冥收回了手,放开了我。
我睁开眼,他已经倒在茂密的野草丛中,月光下平静的面庞像是睡了过去。
我跪在他身旁,俯下身吻了他,他的唇还温热着。
紫发少女身上的莲香已经转淡,“他本名叫真,是我的哥哥。”
“他是个蠢货,他爱你。就像大多蠢货那样选择了死亡。”
“明明可以逃跑的。”少女说完转身走进草木的阴影里,“走吧,深冥。”
“可是他已经不想逃了,我也是,我厌倦我的懦弱了。”寂静的夜晚里,只有风和虫鸣。
“我也爱你,赫尔。”
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的憎恨与他一同死去,那些时光恍惚一场旧梦,变得虚幻起来。
只剩下,我曾经逃避,不愿承认的爱。
原来我一直爱着你,赫尔,所以我不愿想起你。
即使被伤害,被背叛,我也爱着你。
真是太讽刺了。
我大笑,却一点泪水都流不出来。
我在海风里坐了很久,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灰烬,随着海风飘散到黑暗里,他将去向何方?
“洛斯在死后都会化为灰烬,这是违背了自然的代价,也是诅咒的一部分。”
我抬头看到少年的眼睛正逐渐褪去黑色,恢复成暗金,影渡背对月光,面容都朦胧起来。
“我们都是族里的执行者,负责处理那些背叛者,那些妄图摆脱诅咒而杀害同族的洛斯。”
“他曾经也是,他是莲的哥哥,也是莲的老师。”
“莫尔哈勒死于他的爱人之手,他的爱人是个美貌的猫魅,背叛了他,分食了他。”
“我们这些深海的鱼,到了浅滩就会死掉,但我们中总有些同族渴望看到浅滩的阳光,并为那一梦想付出了一切。”
“莫尔哈勒付出了生命,发出了绝望的诅咒:洛斯会杀死自己的挚爱。”
“我们体内流着他的血和憎恨,深海的鱼是注定看不到阳光的。”
猫男蹲下身,难得笑了,“麻烦转告你的那位精灵朋友,别再来找我了。”
我抱着双臂,躺倒在星光下,看着少年消失在黑暗里,他的归去之路上。
幸福这种东西,想要抓住,真的是太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