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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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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斯和她最后一个情人雅恩之间的爱,一向有种世故骇俗又天真霸道的意味。
她生命走到尽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爱你,再见了。”
这句话固定了很多东西
缠绵,任性的,深情,冷酷的
如同皇太子在终局之前,紫瑛与胤禛爆发的那段决裂
一度被贫弱的主线剧情所冲淡的副线爱情的末路美,在全剧最惨烈的场景中凸现出来,潮湿的血腥气里,观众甚至能嗅到其中凝结的深邃残忍的甜蜜气息
那是紫瑛给胤禛的最后一句无声话语:
“我爱你,再见了。”
遭遇诅咒般的爱情,终于为死亡所遮蔽,像一个人割袍夺袖而去
把人生无处可逃的美好和无法搭救的悲怆席卷一空
赋予那个留下来的人的,是见不到丝毫光亮的黑暗
-“转过荼蘼架,正相逢着宿世那冤家。”
红楼梦里,借了贾母的口去批那才子佳人的戏:“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
皇太子里,紫瑛也通文知礼,武功身手不凡,难得还有见识,倒真是个佳人。
她也真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非亲非友,能想起来的却都是家仇国恨。
因为仇恨的不可解与报仇的不可得,“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她宁可自戕,激烈的,隐隐还有点戏剧化,似乎也是一个无能为力小女子的带有讨伐意味的檄文。
“那一点儿是佳人”?竟是个女巾帼,咄咄逼人,带着浑身刺的那种。
胤禛冲上前解救,那样不假思索,却是出于政治目的的考量——那关乎他的责任,他的骄傲,如果任由前朝皇室遗孤在他的狮子园自尽身亡,他便要对自己那大局在握的政权参与者的身份感到愧对,因此这解救实际充满了身份和道德上的优越感。
他不知道他是在冲向爱情,也不知道此刻这般死与生的纠缠会是贯穿他们爱情始终的线索。
这场初见,无关一见钟情,可是她的清丽峻美,他的不怒自威,加上刀兵相见下的热血,却成为爱情事件成立的基础和前提。
所谓谶言就是这样了,他的利刃,虽授她以柄,仍然是能够结束她性命的凶器,反过来,这利刃同样留给他创伤。
而政治之外,他的本性教他对她另眼相看。
花容月貌的前朝公主囚禁在狮子园内,眉目间满是狐疑和怒气。若非她以花朵盛放悬崖的倨傲与凌厉拒绝恩赐,他会以为她的长处仅只限于美丽。
他因为这倨傲和凌厉注目她,略略欣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但那时便说有爱意真是无稽,他的欣赏,源自他在不甘、仇恨,甚至愤怒里感受到的与自己相通的生命力。
-“一时间见了他,十分地慕想他。见人不住偷睛抹,被你风魔了人也嗏!风魔了人也嗏!”
贾宝玉见林黛玉,问她可曾上学?可曾读书?名字为何?有无表字?如此盘盘问问,而身遭贾府上下俱都在场,似曾相识的感喟也好,情急发作的痴态也罢,都入了相干不相干人的睽睽众目,这木石前盟的再会,竟是在人间的热闹拥挤里。
原来青年男女的倾情,不只是戏文里没见过男子的小姐于无人处初见个眉眼周正的书生便对上了眼那么简单,尚有千丝万缕,诸般牵扯。
紫瑛再见到胤禛,是身处等待清朝皇帝裁定明朝皇室血脉命运的境地。
他在康熙面前力主不可轻易放任她这般前朝遗患。
这大约令看惯了太子那般不爱江山爱怜美人的观者觉得隐隐诧异失望。
然而他是对的。当初救她性命便不是爱慕表现,此刻严阵以待当然顺理成章。他想的是国政,忧的是社稷,丝毫不介意在美人前做“恶人”行状。
他自有他皇子阿哥的立场,不可褫夺。若是为了风花雪月的情怀而巧舌如簧,那怎能不惹康熙着恼惹其他政敌对手讪笑,若是为了男女之想的私心而施授怜悯,刚烈的紫瑛亦要觉得折辱。
他的理性坚定超出她的预料,他的先礼后兵令该是敌对阵营的她心中有了好奇。同样是心比天高,她在他身上看到不可估量的强悍。当他们二次相逢,她最为关注的竟是他手臂上不知痊愈与否的伤。感受到自己的悸动,她和天下情窦初萌的少女也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对有他相送感到隐隐喜悦,她才告诉他闺中名字,微笑着问他以为究竟如何对待自己为好。
她的聪慧灵黠超出他的预料,她的刚柔并济令该是敌对阵营的他心中有了期待。同样是心比天高,他在她身上看到难于忽略的风采。当他们二次相逢,他稍许诧异她下意识的关怀不由要对她另作审视端详。感受到她的悸动,他平静得看不出心中是否有心潮微漾。
因为对与她同行感到隐隐喜悦,他才问取她闺中名字,微笑着回答她驯服这种方式对她而言最好。
吹皱一池春水,皆因话外文章。
她一低头的温柔,他一抬首的回眸,那眉目清揚,是桃李春风一杯酒的鲜妍,有相逢的喜色,有异路的犹疑,还有诗经里关关雎鸠的向往。
爱恋最撩人处就在将生未生时,箭在弦上,生动的是赵鸿飞和胡静,激动的倒是故事外一班看客。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
聊斋《连城》里,乔生思慕连城,自谓“但得真知我,不谐何害”,倾怀结想下,托人传信:“相逢时当为我一笑,死无憾!”街头偶遇时,他侧目凝视,看到连城秋波转顾,启齿嫣然。于是不禁有大欢喜,知道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真知我者”。
男女琴瑟和谐,一见钟情不难,贸然相许不难,暗通款曲也不难
要能慢才是难得。
从一个笑开始,在点滴只言片语间渗透,于每一处眉梢眼角蔓延……要待长长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之后,才是燕燕于飞的相悦。
慢得如钱武肃王传书归宁郎碧的戴王妃,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要真知才是难得。
从一道伤开始,在频频针锋相对间徘徊,于每一处惺惺晏晏相惜……要待长长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后,才是比翼连理的交融。
真知如子期高山流水相酬汉水鼓琴的伯牙,闻彼弦歌,知此雅意。
紫瑛与胤禛其后屡屡得见。
不是偶遇,是有意相约或不请自来
不在花前月下,在漕帮据点或狮子园邸
不为儿女私情,为人情交道或各自图谋
却处处是幽微的不能言喻的情绪。
如果太过喜爱,面对彼此总会顾左右而言他,那是得了要领的表达,不够清晰直接,但与真正的初衷息息相关,爱慕的内核在刻意的隐藏中呼之欲出。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命运的对立和陡峭。
所有正大光明的理由,都是暗藏玄机的借口,因为想要相见,喜欢相见。
所有冠冕堂皇的拒绝,都是若即若离的吸引,因为身不由己,情难自禁。
不愿到此为止而形同陌路,又害怕因为走得过近而无限拉远,不愿空自鱼来雁往而无法彼此触碰,又害怕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而心是言非。
是一场试探、且退且进的双人舞。
他们唯一一次在狮子园的公开聚首,是为了太子和如玉所谓惊世骇俗的恋情——惊动了上自皇帝下自朝野一干人等,却未必是脱了俗套的私情。
深受抒情主义毒害的皇太子将矛盾冲突一股脑推向自己的兄弟。
原本该落井下石的他却真正为如何善后决定一力承担。
当他遇到棘手难题,他看上去反而安静淡然,他看着忙着如释重负忙着怜香惜玉的太子微笑,锋芒含蓄不露,悲伤也含蓄不露。
象满载秘密的黑暗中散射出白色光芒,但一个微笑也会牵扯到剧痛。
竭力隐藏自己孤独的男人,他的孤独暴露无遗,这个场景,仅仅被爱他的女子洞察。
于是有了临去怀表一节,是投桃报李,是私相授受,然而有佳人赠剑的清洁慷慨。
西河,漕船,风雨晦暝
胤禛在河浪中挣扎,紫瑛在矛盾中挣扎。
她畏惧将爱的自己,畏惧逐渐陌生的自己和爱的无边无底。
她的指尖徘徊在他的衣襟,恋情该怎样着落,何从着落,她还没有想好。
她无法确定在他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情长气短,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的成竹在胸,不想被他掌握看轻。
汹涌隐晦的欲望,悲壮可笑的义务,背负了各自十字架的他们谁都不够完整,因此陷入一场持久战,以各自珍藏的半颗心拉锯角力。
互相揣测,互相对抗,互相观望,互相靠近,互相了解,互相思念,互相爱。
这就有了胤禛的爆发。
原本是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的稳扎稳打,赵鸿飞的一抬头一低首,高低有致抑扬顿挫的台词,把一个陷入情网仍能于方寸间走马盘弓的四阿哥勾画得淋漓尽致,而关键时那纠结着疼惜、深情甚至阴鸷的嘶吼,终于令紫瑛瞬间被这种充满了戾气霸道也充满了理解温柔的爱刺中。
“梧桐生兮,于彼朝阳;凤凰鸣兮,于彼高冈”。
从此他们的天地有了新的日月山河,有笑语晏晏,有无限喜乐,一切都风姿熠熠,鲜洁明静。
而观者的开心,譬如等到了九天仙树二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
之后的旖旎流连,两个演员都拿捏得妙到巅毫,笑意从眼神里面渗透出来,令紫瑛胤禛脸上尽都有桃花的艳色,连烛光也成了阳光,阴天也变了晴天,傍晚也同了晓日……一切都成为美好,如珠如宝。
甚至座座钟表都不再只是器物,而是赏心乐事。
在家仇、国恨的罅隙里诞生的爱情,有种奇妙的特质,像是秘色瓷上的釉,玲珑、剔透,虽然无法遮掩住现实的斑驳,那种匀净幽雅却使得当事人能够从惨淡的当下脱身开去,在一段时间里陶醉于被高度凝练的美好。但那深邃与安稳里有一种无声的惆怅,不能过分端详,因为注目长久,釉彩下斑斑裂痕就扑面而来,预示一种零落破碎的惨淡。
-“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瞑。”
《长生殿》里,牛郎织女七夕相会,见证李隆基与杨玉环长生殿里盟私订,托赖这仙人口,预言“他两人劫难将至,免不得生离死别”,同时亦要感叹“天上留佳会,年年在斯,却笑他人世情缘顷刻时”。
可见得誓约每每是一段感情月满则亏的转折
是命运设下的陷阱
看似盛世繁华歌舞升平,却暗含刀光剑影
刀光剑影就藏在胤禛的心里。
他是被迫隐身于他人辉煌后的鹰隼,不露声色地演练着一身陡然剑气和一飞冲天的羽翼。
“我好比,中秋月,乌云遮掩;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飞;我好比,浅水龙,久困在沙滩……”,同为皇嗣而壮志难酬也是真实的痛苦。
太子和胤禛,一个是对常识选择性无视的“正气”凛然,一个是将野心颠覆性诠释的坦坦荡荡
为什么上天要将獬豸和麒麟安放在颠倒错误的位置之上?
失去了客观与公平的所谓圣意和君心,不过是对更有价值者的漠视和折辱,和天意无关。
对于权力而言,真理不在任何一边。
所以他坚信,际遇可以逆转改变,他的经纶与才华可以策动天下朝纲。
政是权位,治是太平,政治是他的理想,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华彩篇章。他在无人知晓处筹划扭转命运的脚步,比起奇迹,他更相信自己。
而斩除通往理想之地的拦路荆棘,总是要采取激烈手段,如同佛经的启示,不灭不生,不垢不净,不减不增……因此破坏与毁灭,是他创造新世界的必须。
紫瑛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
康熙也一度以为自己的四阿哥不过心存贤王辅佐之志,只有她知道,当他评论剑法与兵力之优劣时,心中何尝不曾涌动指点江山的波涛万丈。
他们都有一个潜伏的自己,平素无人见识,遇到真正能够辉映的存在,才映出彼此的表里。
正如人人都觉得紫瑛脾气暴烈,然而他却能看出她隐藏的脆弱与被呵护的渴望。
所以她必定知道,当她撞破他苦心筹谋的毒辣时,他心中是何等血海翻涌。
所以她必定了解,他实现理想的过程,就象黑暗中攀着峭壁摸索前路,无人指引,全凭执着,其实每一步都艰涩缓慢,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所以她必定心疼,洞悉他野心深处有着孩子的执拗,为了证明自己而一力孤行。
偏爱的帝王可以反复,他却绝不能有失误,他从来没有后路。
所以她必定立誓为他守望。
当她说他会是个英明的帝王,当她说他只是少一个机缘
他有异于寻常的撼动,他的不甘、壮志,第一次被如此肯定坚信,他多年深藏的被完全理解的希望在瞬间盛放。尽管之前的剖白他虚虚实实不乏委蛇,那一刻深切的喜悦和激动却无比真实。
断琴抵过香烛纸马,密誓胜过万语千言。
正是“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她给他的誓约,有与英雄共看剑的意兴飞扬,是与雄心万丈也堪匹配的慷慨豪横。
然而爱情的誓言支撑不起野心和阴谋的战场。
权力斗争把他们的时光切割成许多断面,每个断面都渗透出有毒的汁液,侵蚀败坏着这段无望的情感,绵密而漫长,充满了一言不发的骄傲和强硬,同时又有着泡沫一样绚丽饱满的喜悦。
当他遭受怀疑防备,觉得彷徨沮丧,他幽深的眼眸中映出异样的光,使他看起来坚毅,然而含有刺骨的寒凉。
搂住紫瑛的肩头,胤禛的眼神复杂得无法解读。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说服自己
要如何让他的弱点成为他新的筹码和力量
或者,会让爱情遭受毁灭……或者,会让他变得坚不可摧。
他不可能为了爱停止他浴血的步伐。
麒麟要归于天界,他只能选择修罗道。
胤禛与紫瑛恋情的唯美惨烈,是与太子如玉那种伪柏拉图式神交的歇斯底里相对照的。
皇太子剧初始,太子刚届而立,晚他四年出生的胤禛,那时已是二十有六七锋芒内敛的四阿哥,早已成婚生子,然而他的爱情却像是一场对于青涩年华的回溯,带着青春特有的美好和残酷,那种身不由己的张狂,甚至无助,和他对权谋的深沉老辣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让其中的血色更鲜明,让其后的绝望更嗜骨。
生命似乎被一剖为二,有两个他,一个在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恋爱里甜蜜而痛苦的沉醉,另一个则用阴谋操纵者的全能视角,冷静的注视着自我的挣扎,在无人得知的幕后,他的眼里噙着无法流出的泪水。
没有人知道他那时其实觉得孤独,一生一世,几乎宿命一般的孤独。
-“一丝幽恨藏心苗,伤心血泪付寒涛。寻你奈何云山杳,只看这鲜血满扇开红桃。”
《长生殿》演到“埋玉”这一出,六军不发无奈何,李隆基诸般唱作,不肯抛舍的话说了一遍遍,末了杨玉环自请罢残生,这位多情帝王便哽咽着道“只得但、但凭娘娘罢”,于是宛转蛾眉马前死。抛开杨玉环那些英勇就义般的宣言唱词,似乎唯有“断肠痛杀,说不尽恨如麻”这句是真正体合她当时心意的;而李隆基看到遗物后在唱到“这钗和盒,是祸根芽。长生殿,恁欢洽;马嵬驿,恁收煞”时,也委实是有几分真情流露。
“埋玉”至此,“密誓”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却原来命运是无形操纵之手,轻轻地弹一下手指,噩运和死亡便充当它的前锋
幸福不可太满,因为生命不能承受
当胤禛就要给他的爱情写一个一语成谶的结局,紫瑛还犹自在西山守着她的誓言。
“五个人要追赶一百人,一百人要追赶一万人”,他选择的道路是艰难的修罗场,在他阴谋的刀下,不能有阻碍前进的牵绊存在。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被抛弃的愤怒、绝望、疑问和嫉妒……
母亲是渊源,是来处,父亲是理想,是去处,他们原是一个人最为根本的存在的信心。
然而前提是他们真的懂得并付出爱。
康熙,那样防备警惕的一点父性关怀,不过是倾力灌溉于太子后偶尔洒向他的一点恩赐;
德妃,那样迟疑稀薄的一点母性垂怜,竟不过是隆重进贡给太子后随手搭送给他的一点赠品。
来处没有温暖,去处难得光明,令人对永恒的亲与爱都要产生怀疑,有了这世间最悲凉可怖的怀疑,他的人生从此便能够理直气壮、毫无阻滞的孤绝狠辣下去。
胤禛不能面对紫瑛就像他不能面对被紫瑛所爱的自己。
爱强大得充满睥睨豪气。
那天他用承诺挽救她于水火,因为他想保护她。
爱自私得充满讽刺意味。
那天他利用承诺背弃她于杀伐,因为他想保护自己。
她是因为他的爱而获得纯粹作为一个女子的崭新生命,那么他现在希望她能在惊觉他对爱的背弃之前死去。
死了便永远不知道是恐惧让胤禛背弃了紫瑛,是恐惧引导着他去杀她去毁灭掉一个自己。死亡覆盖她的同时也覆盖了从前的他。
死了就永远不再为真相悲伤。
永远不会知道即使在最可憎恶的背弃里,他也同样爱着她。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收回对她说过的爱的承诺,这就是他否认他们的爱存在的原因。
紫瑛和胤禛,他们拥有多么相似的命运。
背负了各自十字架的他们谁都不够完整,都被撕裂成痛苦的两半,一半要爱,一半要汹涌隐晦的欲望,每一半都坚定不移;一半要爱,一半要悲壮可笑的义务,每一半都难分对错。无论作什么样的选择,另一半自己都会被自己毁灭。
那是他们全部的悲剧。
唯一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的方法就是死亡。
一万人倒在左边,五千人倒在右边
爱人在背叛中死灭
唯有胜利者凭无情幸免
她死了,末了萦绕着她的是如玉的嘤嘤哭泣
她竟没有一句话是给他
他看着她死了,其后对峙到眼前的是父皇的疾言厉色
他竟没有一个眼神是为她
当然可以归咎为编导的仓皇
但是赵鸿飞的他神色凝固,一种气场之下潜藏着另一种即将爆发的东西,他将欲望的潜台词终于爆发在前台时,狂热又空远的眼神里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冲决而出,或可理解为爱之殉葬的痛彻心肺,千秋万世,无人得知的瞬间的脆弱,是这两到三秒的决堤将镜头前的我们彻底击溃。
这样激烈的爱,最后教他们用伤害和生命来心甘情愿的了结
于无声处
是了断,而非终结
他昂起头,凝视虚空
血腥布满金帐,但他不痛,那不是他的血
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抬头也不是为了想看逝者亡魂
“我把血泪和酒饮,我将血泪洗罗绡”
只能这样同她告别——他无法低头看她,他不能低头
他终于被遗弃在生的禁锢里
很难说紫瑛是不是因为终于能够告别这过分痛苦的一生而感到欣喜
实际上,我觉得大帐内最后的那个她,并不是因为放弃所有而决断,却恰恰是一种刚烈的无助
有时候,决裂是一种形式,帮助我们阻断情感的种种眷恋和纠缠,借助这种近乎粗暴猛烈的外力,可以把所有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悲剧都终止在轰然断裂的瞬间。死亡也许不一定是唯一的选择,然而对于紫瑛来说,伤害和背叛都可以理解,伤害和背叛索取的代价她却不能够承受,……她不再需要解答和未来。
更重要的,那些命运渊薮里所有的不可解和恨无常,都将被抛给留下来的人。
这诀别的动人还因为割舍。
都割断了与爱人的纠葛,都舍弃了自我的存在(一个是身体的生命,一个是精神的生命),却都割舍不了爱情本身。
她姓朱,名字里还有个紫,都是耀眼幻灭的颜色,前者是他金冠顶琉璃珠上流动的血色,后者是他金殿之外不可触摸的云霞光华,前者是他王朝的底色,后者是底色之上破开的决绝妖娆的创口。
胤禛会独自走完剩余的人生,就像紫瑛走上他为她选择的死路。
只不过,他会依然爱她,在他剩余的生命里,如果可能,在来生。
之后他会有许多别的女人,然而她们被隔绝在他的常人的情感之外,存在的形式大于了存在本身,其意义或许和一幅供观赏的字画一枚可取暖的手炉并无不同,对于他的孤独和痛苦,再没有缓解的可能。
曾经能够目睹和分享他秘密的女子,不在此时此地,只在彼方
是一个人生的距离。
皇太子尾声的雍亲王单薄扁平得令人吃惊,作为人的复杂似乎从这个阶段的胤禛身上被剥离了。
严厉一点的判断是赵鸿飞在最后细节部分的懈怠,善意一些的推测是编导在主角至上前提下的粗糙。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探察,也不妨将皇太子剧末期胤禛的单一性视作容器,这个容器里多多少少流动着某种叫做绝望的液体,既不是后悔又不能流露,所以人物才显得孤寒。
让我们把想像的疆域扩展得大一点远一点,紫瑛死后的这个胤禛,每当想起爱情的时候,其实本身也是分外孤寒的罢。
他终于做了皇帝。
胤禛会成为一个名为雍正的勤奋的君王。
他安然接受万众膜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时觉得孤独。
没有台词和表情的表演也可以很有力量,因为接近于沉默,所以远离高亢嘹亮,也就避开了一切喧闹杂乱,我们说大象无形,在剔除了语言与面容之后,那一只手的特写,就仿佛是胤禛这个角色的喃喃自语,孤独的,毫不迟疑的,是竭力掩饰,也是深刻揭示。
他寂寞,也骄傲。
他毕生想念一个骄傲刚烈的女子。
很多时候,骄傲的人,知道会失去什么,而那时,也是甘愿失去的。
说不定,只是说不定,他和她不约而同决定用这种方式相爱,从而杜绝了情感中一切败坏的可能。
他们的爱情,是自皇太子剧的糙土中烧熔出的金石玉质,光华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