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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王尔德说,少说话是女人的美。
      这评价更适用于男子。
      至少在看《皇太子秘史》的时候,每逢马大叔的胤礽声情并茂滔滔不绝,我便不由心生怜悯,很想越编剧之俎代导演之庖,勒令他三缄其口。
      并非全是调侃,我是真觉得胤礽这个角色语言分泌系统失调,想挽救他。
      真是的,时刻准备着雄辩的男人岂止不美,简直是令人烦心的,《皇太子》何必将全力刻画的男一号推向聒噪的极致,那不辨形势脱口而出的激情宏论就好像练武之人临阵对敌时上蹿下跳,外行人以为胜券在握,内行人却看出全身皆是破绽。
      难怪要捉他这太子的痛脚易如反掌,难怪剧中稍有资历的阿哥都有取而代之之心,难怪精明干练的隆科多宁可脱离封建大家庭也要倒戈给四阿哥跑堂……
      谁让他饶舌?
      如此东宫当朝,康熙实在不能埋怨王朝后期九王夺嫡大戏连轴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怪只怪他智者千虑呕心沥血调教嫡出爱子却不料仍有致命一失,大概谆谆教导时独独忘了告诫自己最心爱的继承人:
      少说话是男人的美德。

      很难相信《皇》剧里的胤礽是康熙一手带出的大统继承,他的含糊絮叨,政事上的立场暧昧,加上不合时宜的纯情作派,无异时刻置自己于授人以柄的危险境地。对于他的对手来说,他真是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妙人,那么坦荡大方的将阿喀琉斯之踵所在昭示他人,还时时无辜的向敌人伸出求告之手。
      不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简直便对不起这份可喜的无知。
      一部封建史本就是一部皇权争夺血泪史,是帝王家厚黑学发展史。
      上自皇帝皇子,下至朝臣后宫,甚至打杂碎催的宫女太监,谁不是兢兢业业刻苦攻毒务求做这个专业领域的优等生。
      凭什么偏偏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便可以做那只黑羊群中圣洁的白羊羔?欣欣然,只管懵然不知权力与生俱来的原罪业障。
      一味天真是可耻的。
      他竟还想用这天真去维护一个专制的王朝,十足是疯了的傻子。
      所以康熙再偏私袒护,再一碗水端不平,最后也无法昧心选择他去做继登大宝的那一个。

      康熙遗命皇四子胤禛继承皇位是尽人皆知的事。
      这个参禅礼佛克己律人的四阿哥执掌天下的过程却扑朔迷离。
      是小说影视孜孜不倦淘涣挖掘的井。
      独辟蹊径的《皇太子》想塑造至情至性的废太子,任凭如何增添风花雪月的戏码,任凭如何削弱竞争者如胤禩等人的风采,唯有作为最终胜利者的那个四阿哥始终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是戏里戏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这道坎的亮相却也寻常。
      夹在一众皇子中间接受康熙的征询,表面上是孩儿们交作业百家争鸣,其实皇阿玛不过想借着批改评点的机会重点考察太子的理论联系实际水平,顺便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给太子抬抬身价;往更深了一层想,怕是康熙也要有意无意的看看各个阿哥于东宫一位的立场。这九曲十八弯的肠子,端看何人最能拎得清、认得准。
      于是有胤禩那样的标新立异,也有胤禛这般的顺水人情送个十足,明明是《孝庄》里多铎的那张脸,却分明有太多东西不一样——那样幽深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激烈的情感,连说话的声音也由开刃刀变作入鞘剑,力度有增,锋芒尽敛。
      外表看起来这样文雅的英俊皇子,观众不禁好奇届时要如何狰狞狠辣才可令人信服的将龙椅从地位稳如泰山体壮甚于磐石的太子处夺来。
      待看到他隐身柱后静听康熙德妃的对谈,才发现这胤禛有一双非常男子气概的手,修而长的十指,雕刻般的骨节,他听到母亲平庸的判断时会大力按压右手食指戒,血红的扳指衬得手分外的白——这样的手,该属于一个胸中丘壑万千的人,该属于一个心内块垒难平的人。
      而转过身,他谦恭、温顺,难得的母子独处,竟是说不出的客套,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疏离。
      父母亲子间尚要做这许多文章,怎不可怜生在帝王家。
      他告退时依旧微笑着,眼睛愈发深不见底。

      对观众好奇的解答从这里开始慢慢揭晓。
      残缺的不彻底的母爱,是恨的象征,代表了他所得不到的一切。
      分明有同样的机会,有同样甚至更强大的能力,却因为机缘巧合被人为的忽视和抹杀。
      九五至尊的父亲只青睐了一个人,那一个将成为君主,在万众瞩目下登上政权的顶峰,哪怕并不具备匹配的资格;而连平等展示的机会都未有过的他却只能匍匐在金阶之下,向可能远不及他的人俯首称臣。
      而这个人,这个人甚至在他未出生时便夺走了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从一开始就被忽略,从一开始就被贬低,多么凄切的呼喊也传不到母亲的耳朵,多么勤奋的努力也得不到母亲的肯定,即使早已实现超越的目标,母亲的眼里还是只看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他注定永远得不到母亲全心的呵护。所有的愤怒,绝望,疑问和嫉妒,变成灵魂中的黑洞,腐蚀了曾经单纯的渴望和理想,除了至高无上的权柄,没有什么可以填平。
      他日日被业火焚身,要踏平多少荆棘和刀剑才能血肉模糊的前进一步,却仍然必须为了等待时机微笑,心里是这样深重无边的黑暗,比绝望还要深,比仇恨还要浓重。无人能够知道他如何厌倦又如何狂热的憧憬着自己的欲望。
      他在佛堂端坐,手里拨动的是人间的恶念,口中吐出的是地狱的咒语。
      过去、未来都无路可退。

      他的剑法,凶暴而孤独,凌厉而无情,几乎刺伤人的眼睛,几乎颤栗人的心旌。他这边厢将母亲的偏心与不公说了个淋漓尽致,推了个云淡风轻,那边厢却一早不动声色拟定好对付自己兄弟的计划。
      他该是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对皇宫里的势利和谎言驾轻就熟。
      很久以后他习惯了编织精密庞大的谎言之网,习惯了建立势利与利用之间的微妙平衡,他早已成长得远比任何兄长都更为成熟老练。
      他应算是康熙朝最成功的说谎者,无须罗织太多莫须有,一个字眼,一个顿挫,足以令被骗的人甘心成为他的拥护者,足以令各方势力为他所用。
      要争夺只能容得一人的宝座,手足间注定彼此残杀,杀得片甲不留,杀至尸骨无存。这是骨肉至亲的灾难,却不一定是国家的,国家需要能带来改变的君王。
      他说起惩治贪污、贿赂、不法说起整肃朝纲的政治理想时,带着难以描述的庄严,眼神有别于平日的晦暗幽深,映出不可思议的闪光,那是改变一个世界的决心和耀眼光辉。
      不知何时起,观众再看不到《皇》剧里演员赵鸿飞的存在,我们只看见踏着血路前行的胤禛,眼中眸色渐渐深湛,像潜藏着万顷波涛和巨浪的海洋。
      那是一种沉默专横的美,虽然我们知道它预示着无数无辜的鲜血和热泪。

      这一版胤禛,擅长将权力斗争的此起彼伏总结得像一个个政治寓言,精辟、形象、生动,十分寓教于乐,几乎令我疑心他曾穿越现代修了哲学与心理学的双学位。隆科多若是有心,大可据此鼓捣出一本《康朝权场现形记》或《铁血亲王之思考与回忆》来,估计长期占据大清畅销书榜三甲之位绝无问题,且“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同时,还能拿版税贴补家用。
      相比之下,康熙对太子的政治教育不免还停留在喊口号的初级阶段,失之空洞,流于形式。怨不得太子要屡屡不服与之抬杠——说到对爱新觉罗企业文化的提炼升华,满朝上下还有谁能出太子之右?太子同学是满清理想化政治的宣传队、播种机,他对口号宣传的精通恰如琼瑶阿姨对酥麻酸腻之娴熟,属于黑带级别,讲求实效的康熙对他灌输抽象概念正好比班门弄斧,只能收适得其反之效。
      同样是管教下一代,康熙对胤禛仅有的一次单独辅导则完全是重量级:博弈中玄机暗藏,声东击西、笑里藏刀、欲擒故纵全都用上,好一场高规格的父子攻防。所谓响鼓须用重锤,这简直不是皇阿玛布局引蛇出洞,倒更像是康老爹因材施教传授心理战秘笈了。
      不知道康熙在对四阿哥重新审视和严加防范的同时,回顾太子以往种种表现,有没有和观众一样的感慨:
      自学成才很重要……

      马叔叔的太子像个情癫大圣,无欲无求到了绕指柔的地步,赵鸿飞的胤禛是有欲则刚,且高傲霸道。
      如斯国家社稷,那般忠言贤谏,敌不过如玉在窗下黯淡的光色中发出的一声微弱叹息。
      他自然要瞧不起这枉担了太子虚名的兄弟。
      “人们可支配自己的命运,若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守不住自己江山的人,生命与尊严便不可兼得。
      他和太子不同,后者因着性格上的逼仄狭隘,在全盛时期也有着捉襟见肘的窘迫感。
      他是不动声色的,狡猾的,平心静气的等待。
      待各方人物粉墨登场,大小派系均显峥嵘,赵鸿飞却只用那生动的眉眼,替胤禛好笑的瞧着,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尽在掌握,这样的神情才配得起那场惨烈近于挥霍的权位大战中的佼佼者。
      这种演绎,令身为阴谋家的胤禛得了一种人性上的活泼生动,有旁若无人的傲气,但又是自知甚明的,有通透世故的从容。
      旷日持久的皇太子战争,不适合瞻前顾后、绵柔气短的太子胤礽,于深沉机敏、老辣决断的胤禛却再适合不过,夺嫡之战根本是为他度身打造。
      他实在是擅用人心的高手,有决心,下手利落,凭心智的暴力,可以不流血即取人命。
      某种角度来说,急于求成、恨铁不成钢的康熙和胤禛是同谋,共同导、演了王朝继承人新老交替的大戏。

      紫瑛为什么爱胤禛
      刚烈的美丽女子为什么爱阴谋算计的狠毒皇子?
      他们的确是非常美丽的一对。他们一度很幸福。
      而他拿捏人心分寸之准,比得上她精妙绝伦的剑法。胤禛于这情感不是不得意,那得意是对自己的笃定,是对爱人的了解,譬如公子青璁马游于湖堤,见油壁香车中的红妆,不惊不诧敬之爱之,他是知道自己的好,因而若即若离,知进退又反常规,是最高杆的善解人意。
      但他更清楚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阻挡他的,无论是谁,都可牺牲。
      若是为了爱放弃所有,他即和自己鄙视的太子无异,真正的他便开始死亡。
      所以他的温柔和感情都收得回来,绝不至泛滥,更不至成为他野心的劫难。
      所以我们看到抱住紫瑛的那个胤禛,轻吻著她额头的那个胤禛,当烛光照亮他一半的面孔,他的眼神其实意味不明。
      所以他们的誓言和幸福其实是最为惨烈的恩义和情爱。有着蓄势待发的悲伤决绝,屡屡控制不住,屡屡陷入僵持,而他们的种种不屈服,无非是在被命运诅咒的欲望和背叛上添多一层血腥。
      所以他看着她走向死亡,尽管他曾答应她他们从此永远在一起。
      以江山为念的他无力实践他的诺言。
      所以她其实一直知道结局,这才看他一路不择手段,看他一路心狠手辣,看他走到最后裂帛血祭,终归风愁云惨。
      是谁说过,“罪恶那种撇去美德以后的优雅,胜过了美德之单调柔软的魅力,所以罪恶比美德可取”。
      她实在爱他,爱他的罪,爱他的恶,且全不后悔。
      所以她给自己一剑,给他一个“胜者为王,败者成寇,庸者从流”的三岔口。
      生和死是如此寂静,痛苦是如此寂静。
      她的确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女子。
      从此他的身边再无人能与他并驾齐驱。
      所以那疯狂的坦白过后,大帐归于寂然无声,他仰于地上泪流满面,是大欢喜,亦是大悲哀。

      赵鸿飞演胤禛一大好处是有分寸,享受潜入角色本身的共生感而又有节制,因而赋予角色一种异样的生命力,在观众能见的画面中,某种不属于当下的气质从固定的场景中弥漫出去,抵达故事的另一处细节,完成不经意的呼应。
      这恰到好处的表演偶尔几近完美,给予观者一种带着尖锐痛楚的喜悦,如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出乎意料,但是在期待之中。

      到得故事最后,谁还关心太子的命途?
      观众只管看胤禛在金殿上睥睨苍生,看他于繁华极盛处踌躇满志又无限寂寥,看他只得一个人终是无人陪伴。
      看他背拢衣袖在当年怀表上温柔抚摩。
      是帝王转过身去不给人看的苍凉。
      这一背手,这一握,是赵鸿飞给《皇》剧最后的绝响,惊人的残缺,惊人的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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