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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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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所为倒不是为了处理一份早餐专门把人叫上来聊天,他只是一直有这个习惯,在有潜力新员工上任的第一天跟他们深入谈谈,问问他们希望在自己的企业中得到什么,又给自己的目标设立了怎样的期限。他脑子里记着每个人的回答,便也会在日常工作中不经意地提起鼓励,等这个期限到了,再与员工谈一次,决定其续约或留任的去向。
这样的方法无疑能有效地激励员工工作积极性——毕竟,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肯定比为了老板的目标努力让人精神得多。
只是他接手艾瑞克的时间还短,这法子的功效并未完全显示出来。当然,也不是毫无收获——就像小张情急之下最先想到的,起码艾瑞克的企业风气和谐,拥有一个良性的工作环境。
随意翻阅了几下最近的经济形势,估摸着那年轻人应该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早餐解决得差不多了,便适时推门走了出去。
在游所为26年的人生里,几乎从未使与他相处的人感到尴尬,良好的教养和天生为人着想的性格使他能细致入微地照顾到相处对象的情绪,让与之交流的人感到春风般的和缓与舒适。
他的风度与才气一样在圈子里人尽皆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人们提起他便不是先想他是游家倾注了希望与愧疚的三代,抑或之后匆忙间接手家业的年轻家主——像他这样魅力非凡、惊才绝艳的人物,足以让任何人看到他自己本身,而非身上附着的那些只是表面光鲜亮丽的东西。
谈话并不长,一个好的管理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游所为只是例行进行了鼓励,便将人放了下去。
即便如此,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八点出头,游所为看看表,发现在约见的客人到来之前已经没有时间再妥善处理一件公务——他的时间一向是计划好的,本来与新员工的谈话被安排在下午下班之前,却被一份意外的早餐扰乱了。
繁忙的工作中被不经意间空出一段儿,游所为随手拿起桌上的备忘录翻了翻,视线停留在那个标注着大写“W”的私人约会上。
“那个家伙……”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W”是他对好友吴梓珮名字的简写,他对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办法,如今这个状况,也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不过是一次闲来的玩笑,却给自己带来一段着实算得上丰富多彩的生活。
罢了罢了,只怪当时年少无知交友不慎。心里叹息着,一双总是温润的眼睛里却难得染上了真心的笑意,从抽屉里抽出一卷制作精美的羊皮纸,端正地在桌子上摆好。
——反正得空,晚上便要见了,不如便帮他把这求了好久的诗抄了吧。
不论软硬笔,游所为的字都是有名的漂亮。他母亲的家族秦家书香传家,虽然因为当年的遗憾简直跟游家断了来往,对他这个唯一的外孙却是如珠似宝,宠爱非常。游老爷子自觉对不起亲家,对他和外祖家的亲近是乐见其成,从不阻拦。
写字最是能检验一个人的内心——有人说一个人的心境、修养、家教全都体现在一双手上,事实上,当这双手写出字,能透露出更多深层次的东西。
秦家对子孙教导极严,尤其信奉“字如其人”,孩子们从小最先接触的便是练字。游所为长到如今,学什么都快得很,哪怕学习时身体劳累些,在他的观念里也不算吃了多大苦,唯独练字这一项,不说现在还要时时习练,单是当时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还会偶尔出现在梦中。
有天赋、肯吃苦,再加上系统的教导和为人称道的心境修为,年纪轻轻的游所为已经是外祖常常带出去向同好们炫耀的最得意的作品,远胜几个秦家本家的表哥。只是他志不在此,也实在身不由己,这些事便只是在上流圈子里流传,从未流出去过一篇正经的手书。
便是因着这个,游所为的字在圈子里也是颇贵重——重的不是钱财,而是他肯为人专门书写的心意——要知道,能送出去的字,可不是像平时那样信手写就,要精心得多,也费时费力得多。
吴梓珮是吴家这一辈的长房长孙,借着吴游两家的世交他们两个那是打娘胎里就算好的交情——当然,真正说来吴梓珮更应该和当时的大少所思处好关系才是,不过感情这个东西很难说的准,明明是跟所思一般的年纪,他却偏偏喜欢跟小了三岁的所为呆在一块儿,哪怕是接触那些他平时最烦的文房四宝。
两家的大人没少调侃这一对“忘年交”,不过所思护着弟弟,两个人也是好哥们儿,再加上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游所为成为新任继承人,后来更是正式做了家主,对他们两个的交情,便更是没人多置喙什么了。
吴梓珮追叶家的小姐追得满城风雨,叶小姐爱字不是什么秘密,他求着游所为帮他抄情诗,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游所为实在忙,而且对他那游戏花丛的性子深恶痛绝,便一直没有应下,直到最近确定了他这次竟下了真心,才在此时想着帮了这份忙。
当时吴梓珮求的时候,自己也是抱着寻美风流的心态,根本对游所为松口没抱什么希望,后来感情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加深,他本身浑然不觉,只是见面便拿出来说说,摆出一副软磨硬泡的架势。
其实他若真的死乞白赖去求什么,便是与自己的价值观稍有冲突,游所为又怎么能不帮他这个忙?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两人自然没有专门讨论过,游所为不想做,吴梓珮更是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花心思,以至于现在游所为真的把早和请求一起交到他手上的羊皮纸摊平压好,才倏然间发现这抄录一事,竟还没有主人指定的篇章。
他自是了解好友的脾性,也没打算专门去问,只是不过是在这闲暇时间随手帮一下的小忙,若要他等着吴梓珮想出来再专门抽时间去写,便做得有些过了。
略微思考一阵,游所为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几笔便将叶芝那首著名的小诗默了上去。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吟咏,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的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假意,或者真情,
唯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当你在灼热的炉子边佝偻弯身,
忧戚沉思,喃喃耳语,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着他的赧颜。
书写完成,游所为有些发愣。
这是他最在意的一首诗,也是他最不屑的对爱情的表白。
他永远记得当年母亲如何在漂亮的纸张上温柔地把它一次次摘录下来,用柔软纤长的手指细细抚摸,更记得她如何决绝地将所有写稿投入炉火,火光跳跃在脸上,却照不亮不复美丽的,哀戚的死灰颜色。
当初的承诺有多动人,后来的背叛便有多讽刺。
他扔下钢笔,疲惫地把脸埋在掌心里。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灼痛,仍是那么鲜明惨烈,想到关于爱情的诗,竟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它抄下。
“游总,王总到了。”化梅的声音响起,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身材精瘦的男人被引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王总,”游所为不慌不忙地把桌子上的纸张收起来,站起身时已经带上招牌的笑,迎上去与来人握手,“欢迎欢迎,刚刚突然胃痛,没有亲自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哪里,久仰游总大名,此番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王鹏脸上堆满了笑,抓住游所为伸过来的手使劲晃了晃。
游所为为他过大的用力有些不适,面上却半分不显,他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与来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了下来。
“化梅,给王总泡茶,用我……”
话没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王鹏故作调侃地一挥手:“不必不必,游总,如此佳人,岂能这样使唤……唉,不瞒您说,这次我来,可早早听说了您的喜好,”他接过身后秘书递来的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朋友送的——我就是个大老粗,可享用不了这么雅气的东西,这不,借花儿献佛了。”
“这……”游所为有些迟疑,他是没有想过,这个王鹏上来就送礼,将姿态摆了十足十,他若是执意不接,无疑会伤了双方的情面,可若是接了……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不愿意跟这个人过于深交。
“游总,不过是一点心意,难道是看不上这点东西?”王鹏已经佯作出不高兴的神态,游所为也只能接下,笑道,“王总哪里话,只是礼物贵重了些,在下无功不受禄啊!”
“嘿,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王鹏道,“咱们是什么关系,不就是一盒子茶叶,又值当什么!”
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秘书便上前来打开了茶叶,给他们两人一人泡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得专业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