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香》前尘之远

1、第 1 章

　　为了一个喜爱的演员，为了一个钟爱的角色，把一部不太美妙的剧集看了又看，这有点像暗恋，辗转反侧，寤寐神伤，却并不是要举案齐眉，仅是欣欣然作关于他的文章，陶陶然费自己的思量。

　　尤小刚是一个野心与才华不相称的导演。早期的《京都纪事》很好，但是是属于那个年代的很好，缺乏一种跨越时间的持续魅力。后来的秘史系列，都有独到的切入点，但也都有太明显的致命硬伤。
　　《凤在江湖》或许是尤小刚对古装戏的一次试手，他对武侠片的没底气很彻底的暴露在片子的各个环节，虽然怀抱着一个与众不同的拍摄初衷，却讲了个混乱糟糕的故事。准确的说，他对作为武侠背景的江湖既没有概念也并不特别关注，《凤》的江湖，是宫廷斗争延伸的战场，缺乏足够的独立性，然而宫廷斗争本身却又缺乏足够的智慧，这直接导致《凤》剧的双重先天不良。
　　《凤》剧没有一坏到底的人，最为贪婪、虚伪、诡计多端的姚震天，也会在梅蝶面前呈现出一个父亲老态龙钟的柔软。《凤》剧出发点是奔着描摹复杂的人性去的，然而究竟是太简单，尤小刚将观众想得太简单，所以对剧情和人物花的心思也太简单，以至于设定的聪明人其实笨字写在脸上，设定的倾国佳人其实苍老得呛人，设定的痴心恋其实像儿戏颠来倒去，设定的诡谲宫廷和壮阔江湖其实是个二维大戏台。
　　如果没有云潇潇，这片子大约只能当作笑话来看。

　　赵鸿飞的云潇潇一出场就不是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而是广有侠名的武林新秀。你不能说他老道，但是他沉着稳重，你不能说他世故，但是他周到得体。在草莽得可怕的燕山派、祁山派众人里，他修长隽逸，隐然有领袖风范，并且竟然毫无矛盾的青春逼人。
　　一同出场的姚雁这个角色在我看来是失败的，美貌与否倒在其次，要命的是她外形与气质的过于老成。敌对立场下的爱情当然是悲伤浪漫的，然而悲情不等于苦大仇深，姚雁的演员本就缺乏外形优势，又使力过猛，使得角色充溢着一种中年人的凄苦，和云潇潇脉脉的清澈眼神相对，感觉是高了一个辈分的存在，连姐弟恋都嫌定义得牵强。
　　让这份感情产生信服度的是云潇潇。赵鸿飞的古典气质具有某种沉淀的效果，一定程度上帮助他克服了演技稚嫩带来的生涩感，也帮助他弥合了与姚雁因形象差距而造成的不适。云潇潇对于感情的坚守和执著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不同于类似狗血剧情里男主们或歇斯底里或慷慨就义的路数，他一开始就懂得在遵循自我内心的同时理解并尊重他人的立场和情感。他也因为追求爱的自由而逃亡，但是这逃亡丝毫没有自怨自艾和怨天尤人的狼狈，这样的坦荡使得他和姚雁的共患难有了一种冲淡的美和幸福意味。如此演绎，令观众觉得姚雁那老且不美的缺点不再那么突兀，觉得他们悬殊的情侣搭配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必须承认，我期待凤凰与云潇潇的对手戏。《凤在江湖》时的戴娇倩，娇俏伶俐，虽然凤凰的造型不敢令人恭维，然而演员对她性格中娇纵调皮又爽利善良的表现确实生动，正是这种层次感，为片子后半部角色的转变提供了可信的发展空间。
　　凤凰和云潇潇的初见，并无半点风花雪月。
　　彼时他爱着的是姚雁，她惦着的是闯荡武林，一个使君有妇，一个罗敷有志，除了那个他想要退隐她急于见识的江湖，没有其它的联系点。然而当她自嘲无人敢娶时，他在房内那一笑，不知为何令人心动。有些时候，缘分是种子，待命运的犁耕过方发芽生长。他最初为她而生的笑颜，她不曾得见，似乎竟是预示着他们之间要经历好一番辗转才会真正确认彼此的存在。
　　年少得志的云潇潇后来屡遭厄运。一半是狗血的需要，一半也因为江湖确乎是一个有着无端的残酷的所在。武功尽失，跳崖求死，断腿残疾，脱不了俗套的遭遇，唯一不拾人牙慧的是没有给他安排大难不死转瞬得获神功/秘笈的桥段。《凤》花了相当的篇幅来展现云潇潇和凤凰困难的求生、求医过程，一个曾经是意气风发名满江湖的大侠，面对打击一样绝望，一个曾经是娇生惯养一呼百应的千金，为了生计一样无助。首先要活下来，而活下来的过程中充满了各种以往看来微不足道如今却像山一样沉重的难题，从前引以自负的武功成为现实生存里最不中用的技能，世界在他们面前几乎是解构重组从头来过。这是一个尊严被打碎然后又重铸的过程，两个人都要付出脱胎换骨的代价才能成长。
　　也不是没想过放弃――云潇潇差一点便投身浊浪滔滔的洪流，凤凰差一点便重操劫富济贫的旧业，赵鸿飞在江边的悲怆和绝望那么真实，戴娇倩在地主家的求告和无助那么切近，这种伤痕累累的诠释让人物在颠覆了原有身份定义后显得何其卑微，又何其的血肉丰满，相形之下，其它几条并行的剧情线索中几个角色的所谓挣扎困顿只有显得愈加苍白无力＋滑稽可笑。
　　最初支持云潇潇活着的原因想必很复杂，有震撼，有感恩，有由衷的喜爱和敬重，但也还不是爱情。而凤凰笑着结拜作兄妹的一场戏几乎令人落泪，这个贪玩任性的少女，一旦知道爱的真正指向，竟可以坚韧到这种程度，为了他能活下去，为了他能面对她的付出安心坦然，她亲自树一道藩篱，把她的爱隔绝在安全线外。那一刻，这笑容该是刺痛了云潇潇，穿越过绝望的麻木刺痛他，让他有生的疼痛和希望，让他看到一种爱的尽头还有另一片爱的天空。
　　后来凤凰一直唤他作“哥”，而他却渐渐不能将她只视作妹妹。
　　当他一次一次蹒跚走过死亡的阴影，在同命运的挑战里，生命焕发出不同的意义，他已然不再是从前的云潇潇。他对感情的认知亦在变化――横亘在云潇潇和姚雁之间的，也许不仅是燕山祁山的宿怨，还有他们二人性格所必然导致的分隔，他们太相似，情义忠孝皆想周全，拼命争取的过程里总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顾此失彼，他们很相爱，然而他们之间的彼此理解和信任却没有爱那么深那么多……当爱变成一种用来坚持的信念，爱其实已经走远。云潇潇是这样，姚雁也是这样。或许初恋就是如此，爱到惊天动地头破血流以后发现，原来凭一口真气百折不回去验证的是爱这件事，爱的人，早已南辕北辙。
　　去燕山的路真漫长，似乎是云潇潇靠着凤凰的扶持走过。然而相濡以沫，何尝不是云潇潇守护着凤凰慢慢长大。多少个阑珊夜，他凝视她，那目光是爱怜――英雄若只思报佳人之恩，必有一种难受，必有一种不安宁，而爱怜是男儿于女子的情沉意静，是爱的庄严法相。
　　当离难终告一段落，他们的“兄妹”也走到尽头，未来要如何理出个头绪，两个人却都迷茫。有种感情太过珍贵，于他，若不是倾心相托便不能诉诸言表，于她，若不是全心付与也不屑委曲求全。原来他可以为她忍一切苦楚却仍然执着爱非施舍的正直，原来她可以为他低就到尘埃里却始终保有爱是唯一的骄傲。这样正直，所以万般不舍也无法挽留，这样骄傲，所以无限眷恋也不能停留。正因为如此纠结痛苦，才会让人确知这是属于他们的爱的新生，都是有过去的人，太轻巧干脆的舍弃和承诺都是亵渎。
　　我喜欢看那一段云潇潇的静夜思，这一次，换他为她千回百转，看他思念的不仅是支撑他走过死亡与绝望的凤凰，也有从前小女儿娇态的凤凰，真好――又苦涩又甜蜜的心是恋人的心，也许他曾为其他人微笑，曾为其他人流泪，但他只为一个人守住活下去的承诺，她是他生命的另一半，他爱她。

　　凤凰和云潇潇的终身许约，并无太多扭捏缠绵。
　　彼时宿怨已了，而宿缘也已在含泪的目送中真正成为过去。他说姚雁总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人，是的，给他过往生命打上深刻烙印的女子何须抹杀，她是他最为重要的…回忆。
　　而凤凰，不必占据他心中最重的分量，因为，她和他的心互相交付，生死与共。
　　江湖儿女江湖老
　　他说和她一起永远都不会老
　　风淡云轻，海枯石烂。

　　赵鸿飞是个存在感十分突出的演员，古装气质好得出奇，古时男子的英武和隽秀兼而有之，一部古装戏里若有他，再多人马再多明星，他也绝不会被淹没。看戏中的他，竟混不似是21世纪的人演绎过去，倒像是古人穿越时空借了今人的舞台还魂，恍惚总令人有戏如人生的感觉。
　　所以一部多年前仅断断续续看过小半的剧集，能令我记得他，记得他的云潇潇，那是连自己也不明了的记忆深刻、念念不忘，被某个契机触动，回忆便泛滥。
　　重温故剧，实在觉得比当年印象更糟，唯有他的部分，是比记忆中更好，那是他演艺生涯的山河曙色初动，回首观之，竟是一种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