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晋史叙》梦三君

26、第九节 臣子的气节与操守

　　中平四年正月里，二十一日的这天，鉴于北方边境的异族侵袭之事被平定下来，灵便下诏大赦天下。于是，先前因由过错而被囚禁的王允等一干人众，便都在此刻间重获了自由。当然，还包括其他的一些以往犯了不算严重的刑责的人，也一并被释放了。
　　事实上，灵之所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宣诏大赦天下，还有一个原因是，养着那些犯了不轻不重罪行的犯人，可谓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不能让那些人出来干活的话，那也多少有一些浪费口粮的嫌疑，更何况眼下的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在资源的消耗上也是颇为有些紧张的，既缺少足够的储备，而又缺少充足的劳力。
　　然而，尽管灵的做法有他自己的一番合理的考量，可这同样不免引起了相应的不良效应。有关那些个被释放回家的服刑人员，并不是所有的人在灵魂上都得到了彻底的净化，有的虽已经改过从善了，但有的在回去之后，却该干啥的又干起了啥来。
　　就在这边宣诏大赦天下还没有多少个时日，不过第二个月份，荥阳地界内的一伙人便忽而聚集起来，组建了一个盗贼团伙。话说，这个团伙还颇有些胆大和能耐，不但专干打家劫舍的事情，还把前来清缴的中牟县的官兵队伍给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他们便对中牟县发出了反击的报复之举，不但攻破了中牟县的城防，还杀死了中牟县的县令。如此行径，不免给当地的人心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不过，这番好景倒也不长。随之，灵得知了此事后，便诏令担任河南尹一职的何苗，立时率领军队前往镇压。而后，何苗的大军临至，便换成了这帮匪徒被打了个落花流水，随之乱势便被平息了下去。由于何苗讨贼有功，灵便诏令敕封他为车骑将军。
　　且说，在得知灵已经诏令大赦天下，那原本是凉州境内的胡人义勇北宫伯玉及李文侯二人，就产生了想要重新归附的想法。然则，当这个想法被韩遂得知了以后，就随之设计将他们二人给暗杀了，且设法吞并了他们手下的队伍。由而，原本有望就此平息的凉州乱势，此刻间又接着延续了下去。
　　得知韩遂等人不肯交出权力，而要执意的叛变下去，随即那新任的凉州刺史耿鄙便召集了六郡的官兵，而后带领他们前去讨伐韩遂一众。原本这个耿鄙倒是还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属下担任治中一职的程球，却是个贪赃枉法、好谋私利的人，而偏偏他又是非常的信任这个程球。于是，这就搞得他手底下的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是不满。
　　此时，已在汉阳郡任职太守的傅燮，到底还是一个耿直的人。他很清楚当下的状况，并且也很为耿鄙的处境而担忧。于是，他就主动的为耿鄙接下来的作为做起了一番谋划。
　　傅燮对耿鄙先做了一番分析，说他到任的时间还不长，人们对他都没有打心眼里的感到归附，如果此时就派兵前往对贼军进行讨伐的话，那么贼军的心底里感到危机，就必定会万众一心的对官军的征讨发起抵抗；而那些贼军又都偏偏很是骁勇善战、锐不可当，且新近应召的六郡官兵则基本都只是一些新兵，既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也没有经过正规的调练与磨砺，所以是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以奋死之力来与敌军进行对抗的；万一到时他们因为恐惧敌军而四处逃窜，又或者干脆直接倒戈叛变投降敌军，那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就必然会危及到后方本阵的安全，那么到时即使再怎样的追悔，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不过，如果能够先停下来好好的整顿一番，一方面可以磨砺一下新兵们的战力与配合，另一方面敌军一看到形势缓和，就必然会放松警惕，并一定会为了争权夺利而相互内斗，到那时如果再发动进攻的话，就一定能够击破贼军，从而平定凉州的乱势。
　　尽管傅燮是如此悉心的为耿鄙的处境去着想，而那耿鄙却也已然也不愿去领承他的情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心态的人。又或者，他是在害怕功劳会被他人给抢走了呢，这想来也都还是尚未可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情形多少都还是有些惹人膈厌的。
　　而后，到了夏季时节，才刚进入到四月份里，路况稍微好了一些，那耿鄙就率领着六郡的士兵出征了。结果，在进入了狄道县的境内以后，其属下出任别驾一职的狄道人王国，就因被韩遂策反而发动了叛变。先是程球被杀掉，再接着连他也被杀掉。
　　对于这情形已是意料之内的傅燮而言，他虽然早已有所心理准备，但仍旧不免会仰天苦笑，与概然叹息。而后，叛军联合贼军一同进攻汉阳郡，将他所在的冀城团团围困。尽管城中的兵力很少，粮食也逐渐的吃尽了，但他仍旧表明要坚守下去。
　　也许，已经不会再有援兵前来搭救他们了。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死在这里。但是，他却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后悔，而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也同样不会感到后悔。而这，就是一个人的气节，以及一群的人气节。
　　且说，这傅燮是北地郡人氏，曾在老家做过不少的良善之事，当地的百姓们都一直在深深的铭记着他。因而，在得知他就是这汉阳郡的太守之时，那叛军之中有数千名来自于北地郡的胡人，就立时在城外向着城上的他跪拜磕头，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尊敬之意，另一方面也请求他能够放弃这为汉阳而做无谓抵抗的意志；此外，他们还有所承诺，不会把他怎么样，只会将他安全的护送回老家去。
　　面对这数千名胡人的请求，傅燮的儿子傅干就认为，既然当下的朝廷昏昧，而世道又纷乱不堪，旁的那些人不能使他在朝中安然立足，却又不能平息乱势，那倒不如干脆回到家乡潜居起来，等到以后有足够圣明的天子当权了，再出来以相辅佐。此时的傅干才只有十三岁，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见解来，倒像是一个有着自主见解的成年人一样，不可谓不教人惊奇。
　　然则，傅燮却认为做人必须要有自己的节操。既然他已经接受了朝廷的俸禄，那么就理应要做到忠于职守，哪怕即便是死在了自己工作的岗位上，那也是不可以选择逃避的。在傅燮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圣人，还无法做到像圣人那样，使每一个人都能严格的遵守自己的节操，他只能做到如同贤者那般，使自己严格的去遵守节操而已。
　　为了教育傅干往后要正确的做人，他还举了例子说，在以往商朝末年的时候，那个商纣王虽然暴虐无道，但是仍然会有伯夷这样的忠臣为他严守节操，宁可自己饿死，也不愿吃一粒周朝的粮食。所以，他认为他们这些人也应该如同那个伯夷一样，去做一个忠直之臣，而不要做一个奸佞之臣；在当下这样遇到战争的时候，要宁可战死在沙场之上，也不要去做一个逃兵，否则那样会让人觉得很可耻。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他同时也认为自己的这个儿子还年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死在了这里。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孩子本身也很有聪明才智，是一个具有成为大才潜力的人，所以他认为应该要设法让这个孩子逃离这里。于是，他便嘱咐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并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的努力与奋进，以图将来有一天可以报效这个国家。
　　之后，傅燮便嘱咐手下担任主簿一职的杨会，让他也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并要带着他的儿子一起离开。对此，杨会承诺一定会将傅干安全的带走，并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担负好他生活上的供养。因由杨会所担任的主簿一职，属于地方长官的私职属性，吃的并不是朝廷的俸禄，而是长官自掏的腰包来供养的。所以，针对于杨会的离去，傅燮认为是可以的，并不算违反为天子之臣的节操。
　　话说，对于这个杨会，傅燮将他比作自己的程婴。这程婴又是何许人也？乃是古时春秋时期出生于晋国的一位士子，其人主要将一个义字作为人生的信条，也是赵氏孤儿案中的一个关键角色。
　　对于这个傅燮，可以说很多人还是颇为敬重于他的，那王国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为了能够转圜住傅燮那颗自认为必死的决心，王国就派了一人前来劝说他，这人名叫黄衍，是前任酒泉郡的太守。
　　黄衍一见着傅燮之后，就对他劝说道，既然汉室当前已没有能力再统治这个天下了，那他不应当再为其效死命，而人生在世，当要自发的创立起一番大事业才是。黄衍又说，傅燮是一个有能力成就大事的人，且在本州治下各郡地界都颇有名望，希望他可以就此放弃当汉室的臣子，而前来做他们这些人的首领。
　　然而，傅燮是一个极其严格坚守着为人臣子的节操的人，对于黄衍的此番说法，他不但予以了严厉的驳斥，还质问对方说，既已食君之禄，却不肯为君分忧，且还要做出逆反叛变的事情，这样的行径又是可以的吗！他又认为黄衍既然已经做了朝廷的命官，吃下了朝廷的俸禄，却不能为天子守住身为臣子的节操，而要去迎合叛变的贼人，这既是本末倒置的荒谬做法，又是丧失人格的可耻行为，而对于这样的人，他便有理由做出为天子清理门户的举措。于是，在交涉的结尾，他不禁将手用力的按住自己腰间的宝剑，以作随时要诛杀黄衍这个叛臣的姿态。
　　黄衍被傅燮这一番凌厉的质问驳斥了以后，一时间不禁是哑口无言，并同时被对方这最后的举动给惊吓到了。随即，他知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便就只得这般悻悻然的离开。
　　随后，两军交战，傅燮便率领着左右的郡兵队伍，朝着对方的阵列冲杀而去。最后，因为力有不逮，而战死于沙场。
　　傅燮死后，冀城便即时的陷落了。是时，担任耿鄙下属司马一职的马腾，正率军在旁处驻扎。得知此一事件后，鉴于自己孤立无援，又无力抵抗于叛军的攻势，马腾便随即率众投靠了叛军。
　　之后，马腾便同韩遂一众建立了联盟阵营，并主张推举王国成为己方的首领，韩遂没有就此与他相争。于是，王国便替代韩遂，成为了叛军新一任的首领。接着，王国便率众朝向三辅之地进军，发起了新一轮对汉室统治地位的攻略。
　　由于西凉的叛乱之势愈发的声势浩大，这相应的引起了其他一些地区的连锁反应。
　　先是渔阳郡人氏张举与张纯二人聚众反叛，并联合乌桓部落的首领丘力居等人，建立了攻守相辅的同盟阵营。他们随后大举攻掠蓟县，击杀了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及辽东郡太守阳终等一干朝廷命官。他们的队伍发展得很快，短短的一些时日内便纠合到了十余万之众，由于担任主力的部众骁勇善战，便在兵锋所向之处，一时间无人能挡。
　　随之，他们在攻占了幽州辖下数郡的领地后，便率众屯驻于辽西郡的肥如县地界。紧跟着，一众人便为张举置办了登基仪式，使其在手下控制的领域内当了皇帝。而后，张举便册封张纯为弥天将军，及安定王爵，并给其他的一些人员也都册封了相应的权位及名号。继而，张举又散布檄文到周边各郡，声称自己将会对汉室取而代之，要求各郡的官民全都表示归附于自己的统治。
　　是时，身居朝堂之上的灵，也收到了张举所专门发给他的声讨檄文，里面写有要求他退位的声明。然而，在看完这封檄文后，灵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似乎这事儿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一样。而后，他便当即诏令，免除了张温的太尉一职。从檄文中所讲述的内容里，灵看出了对方之所以会做出造反之举，最初的根由还是出在张温那里。所以，鉴于张温所犯下的过错，而又无力于挽回，他便即时的下诏免除了对方的职务。
　　说起这事来，还得说一下先前张温初到西凉平叛的事情。那时的他曾发出过一份征兵文书，向乌桓部落征召了三千名骑兵入伍，并下令交由公孙瓒来负责统领之职，以带着他们前往西部前线助战。然而，在赶赴西部前线的途中，据说都是因为粮饷拖欠着发不下来的缘故，使得那些骑兵因不满而发动了兵变，之后全部逃回了原属的乌桓部落去。所以，这大约也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乌桓部落会突然做出背叛之举的主要原因。
　　然而，关于整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却似乎远不止如此。原本那张纯先前也担任过中山国的国相，其也有心希望能为这个国家发挥一下自己的贡献。于是，他便向张温发出请求，希望可以派他来统率这些骑兵前往助战。对此，那张温却不知因由何故，竟然予以果断的拒绝了，也不知是否认为张纯本身并具有这样的能力。
　　论起张纯的个性，似乎多少有那么一些的极端，你若认为他不行，那他便偏要通过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他远比你所认为的那般要做的更好。于是，他便在暗中与自己同乡张举，策划起了造反的事宜来。也许，那个乌桓部落的酋长丘力居，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挺要好，又兼之他对于当下本族的境况也感到很不满，随即就被他们两人给一下策反了。由而，才会发生那三千乌桓骑兵在中途之时兵变逃走的事故。
　　因由张温一时的判定失误，而弄出了眼下这般大的乱子出来，从而再令其遭到免职的处分，似乎倒也对应了因果循环这样的一个道理。不过，眼下仅仅只是一番对相关的责任人的处分，显然已经不是重点，而尽快的将所面临的危机化解掉，才是跟前的当务之急。于是，灵便又改任司徒崔烈为太尉，看其又是否能有什么好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