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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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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最是反复无常,先前才落了一场雨,转眼又晴光婉娩了。
街道上还有一滩滩水迹,李翙一手捧了纸笔,一手提了青衫下摆迈过水塘,水面上青天白云一晃而过,李翙嘴角微微弯起,心情也如这春日晴空一般朗然。
“李会员,出来买纸笔啊?”有人朝他打招呼。
“是啊,”李翙转头,见着说话的人,是街边卖豆腐脑的张婶,他一笑,“张婶,我名叫李翙,怎地几日不见,您就把我名字给记错了,生生加了个‘元’字?”
张婶笑道:“嘿,别当你张婶不识字就什么都不知道,这街坊里都传遍了,葫芦巷里的李书生在会试中得了头名,我一寻思,这不就是你么。没吃早饭吧,豆腐脑来一碗?张婶请你吃,不要钱!”
其实他是吃了两个馒头的,先前还不觉得,这张婶这么一说,他就觉得那豆腐脑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把馋虫都勾起来了,肚子咕噜了一声,嗯,看来没有油水的馒头的确不经饿。也不假装推脱一番,李翙干脆地把纸笔放在小摊桌上,厚着脸皮笑道:“那就多谢张婶了。”
粗陶碗装了一大碗,白色的豆腐脑在酱色汤汁中显得格外诱人,口感凝滑,入口即化,再配上葱花、榨菜和虾皮,更加鲜美可口,李翙用勺子舀着吃,待碗底只剩一些渣滓和汤汁时,干脆捧起了碗,将那点残留的美味也哧溜干净。
张婶一边忙活一边不时朝他这边看几眼,见他很快将一碗豆腐脑吃得精光,忍俊不禁道:“李翙啊,你可真是跟其他书生不一样。”
李翙捧着碗,碗壁热乎乎的,心也熨帖了,他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张婶给新来的客人舀了碗豆腐脑,麻利地加料,“别的书生哪怕是家里再是贫寒,吃东西都是慢条斯理的,就你吃得这么……这么痛快!”
张婶想了想,其实李翙跟别的很多书生都不一样,无论是言行、性情、心气儿都不一样,但她也说不出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就只好拿吃东西这么个最简单的事情举例。
李翙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想,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其他读书人不知为什么驱使,都在某些方面变得好像一样了。
“小兔崽子,别跑!快帮我抓住它!”有人大声嚷道,声音呼啸着越来越近。
李翙不过一抬头,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脚上,脚面暖烘烘地一沉,接着一个矮胖的汉子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那汉子望着他脚下,喘着粗气道:这、这位公子……麻烦您抬一抬脚。”
脚面上拿东西微微颤抖了一下,李翙怔了怔,低下头,掀开长衫下摆,一只毛茸茸的大雪球团在他脚上。李翙抬了抬脚……抬不动,于是他弯下腰,将那大雪球抱了起来,那大雪球开始伸开四肢挣扎起来,一双长耳朵不安地晃动着,宝石般瑰丽的红眼睛格外显眼。
李翙嘴角抽了抽,这可真不是什么“小兔崽子”。
“好大的兔子,是您的么?”李翙问那汉子。
“是我的,先前关在笼子里,刚刚有客人想要,就把它拿了出来,却被它跑了,还好公子您帮忙捉住它。”那汉子道,眼睛盯着那兔子,恨不得将他从李翙手里抢过来。
“原来如此。”李翙点头,却没有把兔子给他的意思。
“那公子快还给我,还等着卖呢。”那汉子见他不动,直接伸出手去夺那兔子。
像是感受到什么威胁,那兔子又剧烈挣扎起来,李翙错开了身,将它紧紧箍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在它头顶摩挲,安抚着兔子受惊的小心脏,“乖,别怕。”
李翙低头看着兔子,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兔子体型有一般兔子两倍大,样子却真像个兔崽子一般,毛茸茸的一团,十分可爱。或许是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没有恶意,兔子短暂地安静下来,兔爪子勾着长衫衣料,一双粉红色的眼睛里有些惶恐。
李翙又想摸摸它,被机警地竖起的耳朵轻轻撩了一下手心,痒痒的。李翙感觉心也颤了颤,落下手掌将它从头至尾摸了一遍,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笑意。
“这只兔子也算和我有缘,不如卖给我吧!”他抬起头来,向那汉子道。
那汉子一愣,大概想着卖谁不是卖呢,便道:“那好,一般兔子二十文,这只兔子这么大,就收你三十文吧。”
三十文。
李翙一怔,耳根有些微微发红,话说出口他才想起先前买纸笔时把身上钱用得分文不剩了。
这,这可真是一文钱难死穷书生。
李翙有些窘迫,而那兔子很快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竟用爪子抓住他的衣衫,踩着他的手臂人立起来,一张毛茸茸的兔脸对着他,像是在用那宝石般漂亮的眼睛观察他的表情。
兔子眼睛整个眼眶里都都是瞳仁,再加上粉色不如黑色深邃,按理是很难看出它眼里的情绪的,但不知为什么,李翙总觉得这只大兔子有些紧张,像是怕他不能带自己回家。
李翙拱手道:“这位大哥,我现在身上没钱,不知能不能把这只兔子留给我,待我回家中取钱再来?”
那汉子闻言把脸一板,明显不愿意的样子,“这可不行,要是我为你留了你又不来怎么办?那不是白白错过其他客人了么?我说啊,你快点回家拿钱,可能到时候还在呢。”
李翙重新提议道:“那大哥您带着兔子随我回家取总行了吧?”
那汉子道:“我那摊子现在还让人家看着呢,我得赶紧回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翙皱眉,看来只有快点回家了,此处离他住的地方来回也就半个时辰,应该来得及。
“哎呀,王大你也真是的,不就一只兔子吗。”张婶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人家李翙堂堂会员,难道还会赖你账不成?”
“是啊,是啊。”周围有认得的人也帮着说话。
王大道:“既然如此,那我替你留着,你回家取钱去吧。”
李翙连连称是,心中却道,才发现会员这个身份还挺好使的。
李翙住在葫芦巷里一座简陋的小院里。远处来备考的书生大多聚在一处租个雅致住处,或者也有的干脆住客栈,而李翙是个穷书生,住不起客栈,也并不想与其他书生聚居一处,所以独居在这么一处比较偏僻寒酸之地,而他自己却颇为满意。
葫芦巷位于京城边缘,是个僻静所在,租金便宜,没有过多尘嚣喧扰,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贫寒人家,没有一般京中人士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人更觉得亲切自在。
院子里有个残破废弃的鸡笼,李翙将其冲洗干净,又简单修补了下,便把那只买来的大兔子安置在里面了。
“状元,这份情你得记着,为了买你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啊,要不是我你就被别人买去炖汤了。”
李翙用一片菜叶子逗着兔子,没有经过任何商量就给它取了“状元”这个名字。
状元立起上半身去够那菜叶子,每当它快要够到时,李翙便恶劣地抬起手不让它够到,玩得乐此不疲。
但状元是只有脾气的兔子,不到两天李翙就发现了这点。或许是察觉了他在故意逗自己,递到嘴边的菜叶子只要移开一次它就不吃了,宁可绝食也不愿遂了他的意,李翙对此很是欣赏,于是纵容了它的小脾气,之后每次投喂都表达了十二分的诚意。
又过了几天,李翙老老实实递到它嘴边的菜叶子它也不吃了,而且变得十分烦躁的样子,一直在笼子里闹腾,或用牙啃,或用爪子挠,企图破坏编笼子的篾条,看起来像是想要出来。
“怎么,想出来?”李翙笑道,“出来后乖乖的,别乱跑,我就放你出来。”
状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停下了啃咬的动作,耳朵朝两边竖起,抖动了两下,又很快合上。
李翙觉得这便是达成协议的意思。没怎么犹豫,就把笼子打开放它出来了。这些日子,状元一直都安安分分卧在笼子里,除了吃就是睡没怎么动弹,李翙都怀疑它是不是年纪太大快要老死了,现在它终于表达出了强烈想要出笼的愿望,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看来状元还是一只活蹦乱跳、向往自由的好兔子。
一出笼,状元就飞快地往大门方向窜去,李翙还来不及阻拦,就见它突然停在门槛前,团成只毛茸茸的白球不动了。李翙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就留在原地看它打算做什么。
状元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搭在门槛上望着门外,一双耳朵无意识地抖动着,看起来竟有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很快,状元“思考”好了,放下爪子,跳回李翙脚边。
李翙弯下腰,抚摸着肉嘟嘟的团子,低声笑道:“果然状元还是舍不得离开我。”
状元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