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烟都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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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姐姐，他是谁？我不认识他。”
“我是大宗师，记住我的身份，我将是你今生，最重要的人。”
古陵逝烟大手抚上宫无后荏弱稚气的脸，平静无波的眼睛像一口深井。
自那日过了多久呢。
古陵逝烟端坐在软红十丈的中庭，看着这个连接了他与野心的桥梁、承载了他最深期望的孩子在庭院中来回奔跑，追逐着那些自由的彩蝶。
透明蝶翼在阳光下折出七彩的绚光，翅尖一圈泛着浅淡的胭脂红，点缀两点墨色闪烁如星，吸引了宫无后所有的目光。
宫无后衣袂翻飞，有时转身，有时疾走，繁复的镶花朱衣如一朵美艳绚烂的花儿，四处绽放。
他痴痴追着那忽上忽下翻飞的水晶蝶，将要越过宫门，迈出庭院。
“无后。”古陵逝烟沉声呼唤，不轻不重。
听到这一声呼唤，宫无后缩回了手，清亮冶艳的红眸带了点不甘，回过头，忐忑地看着一脸肃穆的古陵逝烟。
“我说过，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想起水萤儿告诉过他宫墙外有吃人怪物，宫无后乖乖点了点头。
只是那种水晶眼蝶，他再也抓不到了吧？
宫无后执拗地抬头看着高高的红墙，古陵逝烟看着他写满渴望的神情，心中却没来由的欣慰，这份执着若是用于武学，将不负他毕生所望。
一时心情大好，古陵逝烟差人叫来阉侍，把他前日吩咐捉的水晶眼蝶取来。
“无后。”古陵逝烟再次呼唤，语气却是极少见的温柔。宫无后应声回头，却见古陵逝烟大袖一挥，如变戏法一般，数百只闪光的水晶蝶从他的袍袖中窜出，停留于庭院半空中翩跹起舞。一时间迷了眼，宫无后竟愣在当场，只傻傻看着眼前一切。
“去捉吧。”破天荒的，古陵逝烟的唇边竟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一点微笑竟驱散了他一惯的阴枭之气，宫无后点点头，雀跃着跑了开来，伸手去够那些美丽的蝴蝶。
这些蝴蝶够他捉上好一阵了。古陵逝烟见状，便回冷窗功名看书去了。天色欲晚，忽闻屋外一阵骚动。
“师尊师尊！”一团红影朝着他直冲了过来，一下撞进他的怀里，“你看我捉了好多蝴蝶！”
只是他撞得太急，手一松，握在手心里的蝴蝶都四散而逃了。
古陵逝烟接住怀里满脸懊丧的红色团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端详着他面团似的小脸淡淡道：“沾到泥了。”
说着便抬起手，擦拭着宫无后脸颊上的污迹，宫无后怔愣了一下，面上立刻由阴转晴，甜甜地笑了起来，顺着古陵逝烟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手心。
古陵逝烟薄唇微勾，宫无后对他表现出的依赖让他很满意。
烟都从上到下都惧怕古陵逝烟，只有年幼的宫无后敢如此靠近他，也只有宫无后知道，古陵逝烟的手是暖的，眼神有时也会带着温度，衣服上总是散发着金丝檀的清香。
“无后，你最重要的人是谁？”
“是师尊。”宫无后毫不犹豫地回答，仰起小脸，双颊白皙泛着浅浅的粉，晶莹剔透的酒红眼眸直直看着古陵逝烟。
古陵逝烟唇边的笑意加深，手掌从宫无后的头发滑到脸上，肌肤细腻温热的触感犹如一块温玉，停于血泪边，指腹来回摩挲。
他毕生的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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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上元节，宫无后趁西宫吊影落单的时候，冲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
“吊影哥哥，我听萤姐姐说，今晚城外会有花灯，我想去看。”宫无后想，萤姐姐太过惧怕师父，必然是不会带他出去的。师兄看起来好说话，本事又大，一定能满足他的要求。
“师弟，没有师尊的吩咐，你不能擅自离开烟都。”
“可我想去！”宫无后嘟囔着嘴，双颊鼓鼓的，看得西宫吊影不禁笑出了声，“这……好吧，我随你一同去。”
此时，古陵逝烟正在房里阅读古籍，忽听阉侍在门外道：“启禀大宗师，西宫大人带着丹宫出城去了，他差我前来通报一声。”
古陵逝烟合上手中书卷，神态如常。
“说了去做什么了么？”
“据西宫大人说，应是去看花灯了。”
古陵逝烟闭目沉思，有西宫吊影跟着，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只是……宫无后的旧疾还未痊愈……
烟都大宗师长眉一拧，广袖轻拂，化为一阵蓝色的轻烟。
“是否需要属下派人……”阉侍缓缓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愕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黄衫的清秀少年牵着一个红衣幼童，边走边停，他紧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四周各色宫灯已让宫无后应接不暇，更不消说那些任何一个他这种年纪都无法抵抗的小玩意。
“吊影哥哥，我想看看那个。”宫无后指着远处的面具摊，脆声道。
西宫低头看了看他，宫无后酒红宝石般的双眼载满了十二分的渴望，让他于心不忍。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牵着他走了过去。
宫无后拿起一只红色的狐脸面具，往自己脸上戴去，爱不释手地玩了好几回，抬头道：“吊影哥哥，我要这个！”
这般俗物师父见了是不会欢喜的，西宫吊影微微皱了下眉，款款道：“师父说过，你不应当沾染这些烟火气，唯有站在高处，你才能看得更远。”
好不容易出次城还要被师兄说教。
宫无后双手攥着面具，气鼓鼓的低下头。
西宫伸手去拿他手中面具，拽了好几次才拿走，见他这般情态，心中又怜又爱，只好笑道：“师弟，那边好像有个你更喜欢的东西。”
宫无后毕竟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听西宫这么说，便眸光雪亮地往他所指方向看去。
满目昏黄灯芒中，一只流光溢彩的水晶瓶静静立在那里，瓶颈镶了金镂花，最上方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紫翼蝴蝶。
就像是为他而存在的。
有了这只瓶子，他捉的所有蝴蝶都再也不会飞走，都会在软红十丈陪着他。
欣喜溢满了他的眼，他匆忙跑了过去，伏在水晶瓶的摊子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
西宫吊影微微一笑，踱着优雅的步子慢慢向他走去。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几束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一群半大的孩子三两结伴，吆喝着穿过街巷，往那烟花所在跑去。
停在原地等他们跑过后，西宫吊影看了看对面，脸上顿时没了笑意。水晶瓶摊子前已没了那抹红影，被尘世烟火浸染得沧桑麻木的老摊主木讷地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吸一滞，西宫看了看四周，一时竟有些晕头转向，夜晚的街道仿佛都变成了一张张狰狞的巨口，吞噬了宫无后。
师弟没了……他该怎么向师父交待……
宫无后正在聚精会神的看那只水晶瓶，却听半空中一声巨响，一抬头，便被漫天的烟火吸引住了目光。第一次看到烟火，他满是好奇，便随着那群人追逐烟花而去。
烟火灭了，人群散了。他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该回哪里好？烟都吗？可是烟都又在哪里？
夜风阵阵，吹过他幼小的身子，他倚在黑暗的角落里，蜷成一团，仿佛浸在冰水里，四肢百骸冷得都脆了，一碰就断。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泡在海中往下沉，每当快要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时，都会被一股力量唤回，那个救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古陵逝烟找到西宫吊影时，西宫正无措地站在冷寂的街道上。见到古陵逝烟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大哭了起来。古陵逝烟心道西宫一向稳重，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便没再说什么，只吩咐他跟牢自己便开始继续寻找宫无后。
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人群渐渐稀少，古陵逝烟加快了脚步，以内力把声音传出。
无后！宫无后——
吾徒无后——
听不到回应。
古陵逝烟兜兜转转了几圈，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墙角里找到了昏迷的他。
一把抄了起来，抱在怀里，一掌贴上他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进这具生气已流失大半的身子。
宫无后看了看抱着他的人，模糊的视野中，见他上挑的俊眉紧蹙着，忽然想起那天捕蝶时他的笑，眉头舒展，唇角上扬，从未见过的好看，便下意识伸手够上他的眉，从左往右描摹着。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本能道：“师父，我好冷……”
细嫩的声音气若游丝，颤抖冰凉的手触及他的眉，一遍遍做着抚平的动作，古陵逝烟心弦巨震，胸腔中涌上一阵千年的岁月中从未有过的感觉。
饶是烟都大宗师平日再冷峻此刻也忍不住动容，他动了动唇，唇形像是“别怕”二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生怕松了一分一毫就要永远失去。
漫长的时间过去，宫无后呼吸趋于平缓，蜷缩在他怀里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古陵逝烟长出一口气，一只手依然牢牢抱住他，另一只手牵起西宫吊影，打算回烟都。
走过几段街道，宫无后刚刚醒过来，不知看到什么，一直贴着古陵逝烟脖子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古陵逝烟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熠熠生辉的水晶瓶，立刻会意，便让西宫去买了提在手里，三人一起回到烟都。
西宫吊影心中忐忑，只道这次一顿打怕是免不了。古陵逝烟却一反常态，安顿好宫无后，便吩咐他去休息。他放心不下，在冷窗功名外停留了一夜，却见冷窗功名内的油灯也亮了一夜……
而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古陵逝烟便思索过宫无后对于他特别的意义，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慰藉，血泪之眼的拥有者，寄予厚望的徒弟？
不，都不是。
软红十丈满目焦土残红。昔日绝艳红影已化灰烬。
他从灰烬中挖出那只水晶瓶，小心地擦拭干净，贴在胸前最接近心的位置。
“愿你安息，吾爱……无后。”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都二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