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之端此之岸》洛初一

1、高岭之花

　　黑板上三个大字恣意挥洒，风骨傲然。
　　讲台那人扔下粉笔，高瘦的身躯俯下来，撑在桌上，用清冷的眼光注视着台下的四十个学生。
　　赵凛凛咬住笔帽，喃喃一句，“美人。”
　　她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没有月亮，浓黑得和他眼底如出一辙。
　　“以后就由我来教大家口语扩展课了，希望合作愉快。”
　　拿起笔，赵凛凛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下了黑板上那个名字。
　　周恣阳。

　　刚才她在走廊上不得不和校新闻社的人对峙时，对方一时疏忽忘关的闪光灯让赵凛凛彻底懵了，忘记了自己被团支书推出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眯眼，只想流泪。
　　身后有脚步声停住，一双温热的手从天而降掩住了她的双眼，然后低沉的，还微微咳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表彰栏不是周五才贴么，现在就来堵班长拍照算什么。”
　　赵凛凛在一片黑暗中，努力缩着耳朵，想要阻止因为那个好听的声音带来的颤栗感。
　　只嗅到清淡的烟草味，纠缠在她的鼻端。
　　在围观的同学一片哗然声中，赵凛凛重见天日，看到新闻社社长愣愣地合上相机，看着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才反应过来转身，却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迅速被一团人围起来。
　　然后，上课铃响，众神归位。
　　那个人还在讲台上，淡然接受各种好奇目光的洗礼，说道，“王老师在正式休产假之前应该说清楚了，我是接任的新老师。”
　　低沉沙哑的声音，配上乌黑纯粹的一双眼，莫名不和谐。但在这个人身上，好像就该是这样。
　　然后他捏起一支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落了三个大字。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好看得足够让这些寒窗苦读十八年天天不离笔的学生羞愧。

　　此刻，周恣阳在放一部美剧精剪。
　　昏暗灯光下，第一次在拓展课上享受到如此待遇的学生们彻底沸腾了。
　　人高，又帅，字好，声音棒，还不给学生施加学习压力。
　　于是高三一班全体同学和亲爱的班长一起，在心里默契地给了这个新口语老师一致的评价。
　　高岭之花啊高岭之花。
　　顺理成章的，大家的视线不再被多媒体屏幕吸引，而集中在了讲台上低头拨弄着手机的那人身上。
　　赵凛凛和她身后的许沉月除外。
　　一个皱着眉对着本子深思，一个捧着手机同样失魂落魄。
　　在竢华中学高中部，是没有同桌这种说法的。祖国花朵们被安安整整分成五个竖列，左右相隔着过道，借着预防早恋的名义，仰头承接着来自师长的雨露。
　　正好乐得赵凛凛这种怕麻烦星人，可惜她身后的人是根正苗红一个大小姐。但相处下来，两人反而颇有默契，不自觉就迈过了饭友的界限。
　　此刻她们栽倒在桌上，动作如出一辙的疲惫。
　　赵凛凛内心喃喃——我为什么这个月要接三首歌，为什么连第一首歌的编曲也接下来了。明明这个月有高三第一次素质测试啊。
　　许沉月闭眼——谈恋爱真累啊。

　　“下课。”周恣阳的声音和下课铃声同步响起，让人丝毫不怀疑他比这群学生还会掐着表算时间。
　　也不顾下面一群惋惜声泛天的学生，周恣阳匆匆出了教室门。

　　两节自习课后，赵凛凛看着初有模样的歌词，叹口气，认命地起身朝书包里塞着资料和笔记本。
　　然后手机震动，“您于三日前到达的快递在快递驿站已存放过期，如今天22：00之前仍然无人领取，将自动退回北江区通达快递总部。”
　　赵凛凛瞠目结舌，坏了，又忘了。
　　她拎起包，放在许沉月桌上，“拜托了帮我带回去，我要翻墙去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等我回来给你带你喜欢吃的麻辣烫。”
　　同班两年，同住一月，大小姐这点软肋还是能摸清的。
　　然后风一般朝后门席卷而去，只留一个目瞪口呆的许沉月。
　　抛开这从天而降的负累不讲，刚才班长大人说了什么……翻墙？

　　站在盘满虎刺梅的后门边上，赵凛凛摩拳擦掌，只是第一掌就被扎得不轻。
　　她龇牙咧嘴地呼了一口气，望了眼光溜溜无落脚点的墙，认命地开始想其他办法。果然还是轻视了学校保卫科的智商，这个天然屏障不正是他们在这里减少兵力的原因么。
　　天真高看了自己的赵凛凛摁亮了手机，留给她的时间不过十分钟而已。正在感叹之际，一道身影在这稀无人烟的银杏路上突然闪出。
　　赵凛凛定睛一看。
　　好事，是她认识的人；坏事，不过是她刚认识的人。
　　叫自己老师帮忙拿快递是不是不太好，赵凛凛捏着小心脏，迟疑跟了上去。
　　周恣阳看似闲散，却走得极快，让赵凛凛这个小短腿跟得极为痛苦，在他出示了证件即将跨出大门之际，一双白生生的手捏住了他的衣角。
　　周恣阳低头看，始作俑者被垂下的发遮住了脸颊，刹那间不能分辨是谁，只是从大口喘气的声响判断出大概是个小姑娘。
　　“周……周老师……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快递。”
　　赵凛凛嫣红着双颊抬头，平复了一下呼吸，谄笑着摇了摇攥着他衣角的左手。
　　周恣阳挑眉，盯着不请自来的小姑娘，和脑袋一样圆滚滚的眼睛，透着水汪汪的恳求。
　　虽然他的确顺路，两人也算是师生关系，但做事习惯了单向思维的周恣阳此刻还是找不到理由去做，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周恣阳就这样在一树漏下的月光下，忘记了两个小时前，自己在教室门口听了半天墙角后救美的壮举。
　　毕竟答应了家里老人要安分一年的，所以他需要一个对俟华很熟悉的人，来缓冲这未来的日子里，随时可能出现的未知状况。
　　眼前的这个小班长，自然以自己送上门的姿态，闯入周恣阳的备选名单里。
　　许久没说话的新老师，看起来有些冷淡。
　　赵凛凛不安地咽了口水，想到包裹里的东西，还是不退缩地和周恣阳对视着，右手缓缓掏出一张钱币，在兜里揣久了，边角有些泛卷了。
　　然后鼓起勇气放在周恣阳手里，“周老师，谢谢您，这里是快递延迟寄放的费用。”
　　周恣阳看了一眼，红色毛爷爷慈爱而微笑地注视着他。
　　取个快递而已，小朋友倒是大方。
　　下一刻，赵凛凛极快加了一句话，“剩下的请您吃个夜宵，还请您不要嫌弃。”
　　继续极为期待地望着他，少女柔顺的发尾在卫衣上软软垂着，看起来，更像是小狗软软的毛了。
　　周恣阳点点头，清冷的外壳全部丢在了那两汪清泉里。但没收赵凛凛的钱，只接过来丢在了她卫衣的帽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旁边的门卫终于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凛凛，“你这不是折煞了你们老师啊，孩子。”
　　赵凛凛咬唇，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捂着脸退到了一边小路上。
　　她居然试图用金钱贿赂人类的灵魂工程师，虽然好像是成功了一半。她踮脚朝后门外张望，刚好捕到即将拐弯的那道身影。
　　看起来，还真的不像个正儿八经的老师。
　　慌乱间，赵凛凛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好像没有东西去堵住许沉月的胃了。
　　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不过这个东西万万是不敢叫周恣阳带的。脑补了一下他冷脸拎着麻辣烫的样子，赵凛凛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周恣阳回来的时候，赵凛凛正蹲在地上，灰色卫衣松松包住上半身，倒像凭空长出了一个蘑菇。
　　刚想叫她，周恣阳却发现压根就不知道人叫什么。
　　下一刻，赵凛凛却抬头看见了他，眼里陡然燃起光亮，朝周恣阳扑了过来。
　　嗯，从周恣阳的角度来看，是朝自己……手中揽着的包裹扑了过来。
　　他放手，因为被划了个口子而不得不搂了一路的包裹落在赵凛凛怀中，然后小朋友认真地弯腰致谢，“谢谢您。”
　　扑通。
　　一个藏蓝色的本子顺势栽倒在地。
　　周恣阳看她瞪圆了眼惊慌捡起来，心疼拍了拍上面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抱在怀里，只露了封面上的几个字。
　　Ek17。
　　虽然被她胳膊遮了个三分之一，周恣阳还是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logo。
　　他眯眼，盯着自包裹到手后就欢喜了不少的赵凛凛。半响，趁她没看到，才移开明显有些锋利的眼神，喑哑问道，“已经十一点，宿舍这会儿已经门禁了吧。”
　　“我其实……住在教师公寓A栋……”
　　赵凛凛左顾右盼，就是不想直视着周恣阳说出其实我们住一个地方这种事。遂轻咳了一声，“周老师您慢慢走，我就先回去了，还有颗炸弹等我去解绑呢。”
　　说完，赵凛凛又风卷云残跑远了，踢踢踏踏地消失在银杏小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