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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黑暗无边 ...

  •   出了城堡,我看见外面的微黑,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并将塞西里亲王从黑暗中叫出来。

      将琴•格蕾拉上了帕加索斯,我带着塞西里亲王一路奔波,来到那些作为临时军营的低矮房屋
      前。

      不出所料,那原本便损伤过半的奥地利军队这一刻竟真的被无数银甲骑士团团包围,无数头插白
      羽的骑士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向那排房屋下并不甚牢固的篱笆——那是进入
      内部时唯一的阻拦。

      原本便薄弱的防护早已被击溃了数次,鲜血溢了满眼,一丛接着一丛,让我的眼中只剩下漫无边
      际的红——

      身边,刚好有一位奥地利骑士的头颅被斩下,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便连着身体一起轰然
      摔倒在地上,簌簌的鲜血迅速将那不瞑的双目湮没。

      “呕——”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干呕声,我回过头去,却是琴•格蕾因为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场
      面,竟伏在马背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你——你没事吧!”我不敢往前走,连忙扶住她的肩,背后却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带着女人来打什么仗啊,别挡路!”身后有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去,却是一个满脸
      不耐的银甲骑士。

      “帕加索斯,我们从后面进去,要快——”想了一下,我伸手指一指前面某个防御并不甚强的位
      置,并示意塞西里亲王跟上。

      帕加索斯双翅一振,便飞了起来。霎时间,战场上所有人全部忘记了打仗,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更是惊讶地险些把眼睛瞪出来。有些人见到这样的场面,甚至低声做起
      祈祷来。

      我只做不见,骑着帕加索斯迅速飞进篱笆,几乎是一头撞进了佛朗索瓦与汉斯所在的房子。

      身后的琴•格蕾惊叫一声,身体巨震,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我连忙收住了马缰,跳下马,同样是目瞪口呆——

      房门正前方,伏着一具仍在抽搐着的人体,侧卧在地上,杂色的金发散乱地堆了满脸,背上插着
      一柄短刀,竟是一刀贯穿了心脏,手法极为敏捷狠厉。

      “啊啊——死——死人,我害怕死人——”琴•格蕾尖叫一声,便想跑出门外,被随后进入的塞
      西里亲王一把拉回来。

      “外面更可怕,在这里还能避一下!”他简短地解释了几句,便又一次松开了手。

      琴•格蕾只有勉力控制着自己的尖叫,浑身颤抖地站在门边,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看见那人的脸,我只觉得心中仿佛有冰柱划过,凉得刺骨——

      原来——还是晚了一步——为什么玛丽的速度会这么快,难道说——她早就等在这里了么?

      我勉力控制住心中翻涌而来的失落与无力感,快步走上前来,将那人小心地放下。

      此时,汉斯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脸色惨白得可怕,额前碎碎乱乱的金发低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睛,血,几乎将地面的红砖全部染成了紫黑的颜色——

      “没救了——一刀刺穿了心脏,就是上帝也活不了的!”塞西里亲王也走上前来,似乎明白了什
      么,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我咬紧了牙,颤抖的手指握紧了刀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刀子从他身体中拔了出来。

      刀一拔出,血液便猛地从伤口中喷溅出来,将我的盔甲染红了半边,简直令我无法相信他苍白的
      身体里竟还会有如此多的血液——

      似乎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汉斯仅存的神志又一次凝结,他“啊”的痛叫出声,身体一动,便又是
      一摊血液从伤口中汹涌而出,每一滴,都仿佛带走他的一分生命。

      我手忙脚乱地为他捂住伤处,然而血液却从我的指缝间又一次流出,在我的手背上蜿蜒成一道小
      河——

      “伊莲——是你——”汉斯轻轻的声音响起在空气中,仿佛一阵微风,优雅地在我身周盘旋一
      阵,便轻轻飘逝——

      “是我——你坚持住,不要睡过去,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急促地催问道,捂住他伤口的手又
      加了几分力,却还是无法将血止住。

      “我不知道啊——一个女人——突然从外面进来——刺了我一刀之后就跑了——我刚刚把西摩公
      爵的遗体搬到屋里——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父亲他——现在不好了——”汉斯似乎是勉强留
      存住即将飘散的魂魄,咬紧了牙,缓缓将句子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出口来。

      “玛丽公主——”我咬牙切齿地将那个名字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父亲他——出去找那个女人去了——她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让我们
      说什么也接近不了她——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汉斯听到我的话,断断续续地将自
      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了我。

      “好——你别睡过去啊——我,我立刻出去救你父亲!”我颤声答道,刚想放开手让塞西里亲王
      暂时照看他,手,便被他无力地拉住。

      “不用了——我知道——我要去——见上帝了,有几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汉斯轻咳了几
      声,嘴角有几缕血丝溢出,将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可怖——那是死亡的颜色!

      “你——你说吧!”我颤声答道,侧耳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琴•格蕾和塞西里亲王全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站在我身边,不敢打扰。

      一阵静默之后,汉斯终于攒够了说话的力气,轻声道:“伊莲,其实——我从第一次从河里救你
      的时候——就爱你——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我都希望你永远都不回去——太好了——在这个时
      候——我还能看见你——”

      屋外,愈加喧闹了,仿佛前来攻打的英国士兵已经杀到了屋门口。

      我没有动,只觉得仿佛有一道响雷在头顶炸开,瞬间将所有的想法全部燃烧殆尽,他接下来的话
      我已经听不清晰了,耳边只是不停地回荡着那最后的表白。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一定要告诉我——你如果不说的话,我又何必这么难过——”我颤抖着捂
      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忍了许久的眼泪如雨一般,纷纷从眼角落下,滴在地上,渐渐与鲜血混
      在一起,凝固成一滩浅红。

      “对不起——原谅我,最后的任性——”汉斯微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的眼泪滴到他脸上,似坠
      未坠,恰似上帝也在为他垂泪。

      我忘记了哭泣,只是呆怔怔地抱紧了他,直到他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面容沉静,苍白中透着淡淡的光辉。

      只是——他这一睡,便再也不会醒——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昔日初见时那个微笑的少年,白色浆布短褂,杂色的金发散乱的堆在额前,
      碎碎乱乱。他惊讶地看着我,奇怪地对我说:“咦,怎么又是你?”

      他只是默默地存在于我身边,犹如空气一般,无形,也便很容易被忽视。

      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珍惜——

      “保护好——父亲——”忽然,怀中沉睡的汉斯轻轻挤出最后一句话,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眼睛
      明亮得仿佛能射穿人心。

      “好——”我擦干眼泪,用力点着头,一下一下,直到他再也没有呼吸为止——

      *** ***

      又将那个姿势维持了片刻,我用力擦了几下眼睛将泪痕和血迹擦去,努力将刚刚失去在乎的人所
      承受的痛楚压入心底——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哪里有伤心的时间?

      父亲走了,汉斯也走了——我实在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了——

      塞西里亲王和琴•格蕾有些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尽量挤出一丝微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
      来:“放心吧,我没事的——”

      刚刚受过伤的身体此刻依旧凌迟一般的痛,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刃,正在一下下地刻划着我的骨
      骼,让我有如坠入地狱一般,忍受着那八狱十壕的极度痛苦。

      我紧紧咬住下唇,咬出一口血来随意吐掉,让那微微的痛为自己拉回一些神志来,轻轻放下汉斯
      的尸体,起身走出了屋。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我也是以这样的方式送走了父亲,接下来,就是他——汉斯——

      我再也不能忍受再一次的离别了——我想变强,我想——亲手将伊西丝和玛丽砍成碎片来为他们
      两个报仇——

      真是可笑啊,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仇恨的意义——那就是恨不能用自己的手,将所恨之人
      亲手送进地狱,在复仇的刹那,灵魂也便被地狱的黑暗污染,淡褪了原先的光明,但是——即使
      是下地狱,即使是遭天谴,也要杀死那个人,永不后悔!

      刚刚出门,面前便是一阵劲风袭来。我仍在发呆,不由得连连倒退几步,一脚踏空,便狼狈地坐
      在了地上。

      我努力将父亲和汉斯的脸从脑中赶走,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身穿着银甲的士兵,盾牌上烙有英国
      王室的徽章。他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盔甲,便躬身垂首,微微向我行了个礼。

      由于心中焦急于佛朗索瓦的处境,我随手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地在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中来回穿
      行。好几次,那些不长眼的刀剑便要砍到我的身上,若不是塞西里亲王和琴•格蕾一路保护,我
      只怕早已经死了几百回。

      又走了几步,我转到原来父亲遇见伊西丝的那个角落,不由得微微一怔,手中的剑也在这一刻掉
      落在地上。

      果然是玛丽公主——她骑着黑马,迎风而立,穿着那条我原先看过的白色长裙,裙裾飘然地飞扬
      在身后,没有盔甲,全身上下只有头上那一顶小小的王冠,是唯一的装饰。

      血溅湿了衣上的蕾丝花边,仿佛一朵朵妖艳的木棉,在她周身灿烂的盛开着,仿佛她只要一个眼
      神,便能将世间万物毁灭于无形。

      这就是黑暗的力量吧——死沉沉的黑夜,仿佛是从她体内涌出,迅速扩展到苍穹之上,间或有几
      点微弱的火光,也注定在那骇人的气势下消弭于无形——

      她的手中,长剑淋漓下一连串的血迹,溅到她的衣裙上,仿佛一朵正在盛开的曼珠沙华——彼岸
      之花,接引着亡灵前往地狱或是天堂。

      一个金发的身影,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倒在地上。这个动作被放慢了无数倍,最终,我的耳边,也
      便只剩下人体与地面接触时,那一点短暂的轰鸣。

      晚了——又晚了——

      在那近如咫尺的距离,我又一次,辜负了汉斯的嘱托——

      因为——虽说离了很远,但我还是能看清那人如女子般精致的五官,不是佛朗索瓦,又是何人?

      没想到,他竟是死在了自己最爱的人手中——那个他逃出监牢时,还在心心念念的女子,在这一
      刻竟然化身为地狱的恶鬼,长剑一挥,便将他的性命从这世界里抹煞——

      佛朗索瓦犹如一个失去了生命的木偶,滚落在地上,飞扬出一路鲜红——

      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愤怒和不甘融合在一起,夹杂着震惊与疑惑。双眼大睁着,仿佛要瞪出眼
      眶一般,眼中血丝青紫,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自杀——你知道我不可能下手杀了你,为什么还要我承担这杀死你的罪
      责?”玛丽公主呆愣片刻,忽然将剑一扔,仿佛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径直跳下马背,抱紧了
      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

      不知是否错觉,我似乎看见她眼中有明亮的东西一闪即逝,快得让我以为这只是我的幻觉。

      “我的小玛丽——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孩子——汉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为什么,你要杀了
      他——”佛朗索瓦的双目依旧不瞑,死死地看着那个化身为鬼的女子,仿佛要将她整个地看穿一
      般。

      听见那个或许是似曾相识的称呼,玛丽的脸色微微一痛,牙齿咬紧了嘴唇,稍一用力,便是一丝
      鲜血涌出。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的孩子——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就不会向他投出那柄短刀——
      ”许久许久,她才维持住了平静的神态,目光迷离中透着温柔,衬着她满身的鲜血,说不出的怪
      异与不和谐。

      “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我会恨你——原本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我爱了你二十年——
      二十年啊,为什么,会是你夺走我儿子的生命,那个——我在这十余年里唯一关心过的人——”
      佛朗索瓦苦笑连连,似乎没看到玛丽后悔的表情,口中依旧不停地说着。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玛丽忽然捂紧了脑袋,连连摇头:“为什么,命运对我们
      这么不公平——二十年前,我是那样期盼着有一天能做你的新娘,这个愿望,一直在我心中保留
      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佛朗索瓦似乎是微微一愣,眼中的仇恨消去了几分,带上了一点点久违的温柔。

      “我的小玛丽,我不恨你就是了——不要再哭了,你明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看到你的眼泪——
      ”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在哄着哭泣的孩子,夹带着相隔了几十年的温柔缱棬,刚从口中跳出,便淡
      淡地消散在风里。

      “若瑟夫——为什么——为什么——”玛丽此刻却仿佛一个迷途的孩子,抱紧了怀中即将死去的
      爱人,哭声尖利地撕心裂肺,似乎是微微触动了我心中的某个柔软角落。

      其实——不管她有怎样大的野心,深心里,还是会有一个柔软的角落吧——一个,不愿被任何人
      碰触的角落。

      “我不恨你,不恨你——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再回到我的身边!”哭泣着说出自己最为脆弱的要
      求,这个未来的血腥玛丽,此刻竟如同一个孩子般脆弱而迷茫。

      “已经晚了——玛丽,对不起——即使是我不恨你,上帝也在恨着你——所以,才为我们选择了
      这样的宿命——”佛朗索瓦的嘴角静静浮起一丝笑意,眼睛缓缓合上,一滴闪亮的液体,沾在他
      的睫毛上,无声地滑落而下,只留下一丝浅红如血的泪痕。

      “玛丽,我从没恨过你,我那样深的爱着你,一直都是,永远,都是——”说完了最后一句,佛
      朗索瓦那如同女子般美丽的眼缓缓合上,最后的一个微笑,也便被死神定格成为永恒。

      我静默地注视着玛丽抱紧死去的佛朗索瓦,尖利的哭泣渐渐变为低声的呜咽,最后,便变为一片
      寂静,仿佛那染了雪的荒原,密密的雪花飞下,哪里看得出那曾经茂盛的春天?

      隔了遥远的云端苦苦相恋,最后的结局,却依旧如此,教人逃不脱,也挣不开,偏偏还要违
      心地感谢上帝,说些只在乎曾经拥有的傻话——

      如她,亦如我——

      ***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仍旧回荡着玛丽的哭声。

      原来因为汉斯死去积累起来的恨意,此刻竟稍微消弭了一些,大概是由于我刚刚发现,其实
      这位看似无情冷酷的血腥玛丽,也是为因爱痴狂的可怜人。

      塞西里亲王和琴•格蕾静默地站在我身后,许久,都没有人做声。

      直到——我感到颈间一阵冰冷,竟是一柄长剑不知何时架了上去,冰冷的金属贴着苍白的肌
      肤,仿佛由千年寒冰铸成,冷意森然。

      身边传来琴•格蕾惊惧的尖叫和塞西里亲王的低声咒骂,可我却再也听不清楚了。

      因为——此刻我的耳中,只剩了玛丽淡漠如昔的话语——那是血腥玛丽的声音,冰凉无情,
      仿佛刚才那个不停痛苦的女人从不曾存在过,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早就想亲手杀掉你了,我提醒过你不要帮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是——你不听话!”

      “所以,你必须要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黑暗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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