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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美一人 ...

  •   我生平佩服的人不多,除了楚国的王上也就只有严玉了。相识不过半日,便成功的让我惊叹: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遇严玉一事,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作为一个不曾远游的好姑娘,我一直都秉承着“远离禽兽,本分做人”的原则,准备将一个家里蹲的精神贯彻到底。可我那个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老爹却仿若灵感的任督二脉被突然激发,兴冲冲地替我打点好行李要送我去周游各国,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走时天色略略有些昏暗,软绵地飘着些小雨,路道上的小贩不甚稀少,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小雨的轻叹。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日子,尤其是对我来说——这真是个卧床酣觉的极好天气。
      烟笼檐梢,燕凉朱砂,对于多情的深闺小姐而言,此时若不哀愁吟诗就真真是对不住这般感伤的氛围,就真真算不得有才情,真真称不上名门闺秀。可奈何我生性不羁,看着白发飘飞的老爹协同一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站在门口向我挥洒泪滴,心中默默念叨地却是:这老头子不会是为了再娶一房侍妾吧。
      我爹全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头发白得快,面容却不大显老甚至还有几分清俊的味道,可一身紫金蟒袍带着点艳俗的味道,不像个饱经风沙的将军,更像那朝堂上咬文嚼字的文臣,也不知是否最近过于操劳,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让我莫名的有些难过。
      我对他一向都不够敬重,但此刻心中竟有些不舍,我想将之归于第一次离家的正常情绪,可手掌却忍不住地微微颤抖。我偏了偏头,只觉得这么尴尬的情绪不大适合我。
      将军府是不种杨柳的,我不知晓他是从哪里寻来一枝带露的折柳。老爹上前几步,走到马车门口,将它递给我。花枝招展的侍妾们挤着想上前来替他打伞,他却只向后挥挥手示意她们不要靠近。小雨润湿了他的白发,我觉着他眼神忽动含着隐隐泪色,心下一惊,又多了些让人难受的酸味。“只是出去玩玩,你至于弄的气氛这么伤感么。”我接过他手里的柳枝,柳叶上的雨水落在手心,寒意使我不禁紧绷了几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有些嗔怪地望着他,翘着嘴笑,露出尖尖的犬牙:“老头子,我们不是说好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的吗。”
      他只是皱眉轻叹,我有些郁闷——他心血来潮要送我去“增长见识”,现在却一副郁卒的模样,仿若是我这个女儿叛逆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离家旅行。“小霜。”他背对着身后衣衫艳丽神色各异的众人,面上是沉沉的凝重:“爹此生只望你能安好,若你无碍......我同你娘也能放心了。”他这副表情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七岁那年,他站在娘的病床前也是副神色,带着点悲戚,却又无比坚毅,只有他露出这副表情时,我才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将军,真的是那个在马背上抱着我娘亲踏遍万里黄沙和漠漠草原的英武的男人。我记不清母亲的容颜,只记得,当时那双满是泪花的眼睁得大大的,她握着他的手,露着一个虚弱的笑,她信他,将后半生的牵挂全给了他。风吹响她窗外的竹,她阖上她的眼,他抱着我小声地呜咽。当时的神情和现在的一样,是一个男人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时才会有的表情。
      我一时忘言,娘死后,我以为他不会再娶亲,可他却纳了一房又一房的美貌小妾,再也不提当年陪他万水千山共赏的娘亲,任她的居所在遗忘中腐朽,被那些飘零的竹叶所掩盖堆积。
      忽然听到他提起娘亲,我着实有些呆愣,心中莫名的涌起些愤怒,又觉得这次出游他应该有些别的原因。我低下头来,不去看他的脸,柳枝被紧紧地攥在手里,道:“我走了。”帘子还未放下,他突然又递了一个小绣包进来,我有些讶异的接过,觉着他的神色颇为珍重:“走吧,远远地走吧,去那些遥远的地方。”老爹难得有些激动,眼神随着他的言语变得飘渺:“你会遇到一些人,一些事,也会忘了一些人,一些事......”他盯着我,像普通的父亲叮嘱离家的孩儿“小霜,你必须学会坚强!”
      帘子斜斜落下,隔绝了他的目光我的脸,湿润的路道上水光闪的亮眼,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我......终于离了家,告别了白发早生的父亲,告别了熟悉的家,去向远方。
      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我略微有些无聊,赶马的小哥有两个,都是爹的手下,一个名为孟晓,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却偏生话极少。除了吃饭的时辰会叫我以外,都是沉默地赶着马,他没跟着我爹上过几次沙场,按理说和我一样见到这青山绿水、秀丽山河都应该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浪潮澎湃的,可他却一直皱着眉头,埋着无尽的心事。另一个唤抑尘,性子恰恰同孟晓相反,是个多话的,相貌朴实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同我的侍女楚歌青梅竹马。他俩平时坐在车外,留我和楚歌在车内。楚歌是个话少沉稳的,我心里总觉得孟晓和她更般配些或孟晓和抑尘更般配些,她长我三岁,生的温柔端庄,做事也细致清晰,是个吸引人的姑娘。一车四人,两个寡言,而活泼的抑尘爱看些话本,而这些话本中的小姐都是带着些反派色彩的,所以他私下里也将我定义为那般凶悍之人,对我总有些局促,我自认为自己温柔可亲的笑总是能让他抖三抖。我不禁担忧,漫漫长路,我该如何解忧。
      所以其实严玉刚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挺惊喜的。
      那时我离家已有三四天了,是个清爽阴凉的好天气,我手里把玩着爹给我的那个绣包——这是一个绣工很精致的小荷包,布的材质不是常见的锦缎,奇异的色彩,绣着一方红日和落单的归雁——这不像寻常的绣包上应有的图案,却很称布的颜色。可以轻易的看出它的旧,因为经常的摩挲而变得粗糙。将它托在手上,我能感受到这里面装着些东西,但是爹的那个眼神却告诉我不能将它轻易打开,至少现在不能。
      我不禁深吸一口气,将它放进衣衫,有些东西太沉重压得我心里钝钝的疼。
      帘外的马忽然长嘶了一声,马车忽然停下,我躺在软榻上一时未防备差点滚了下,幸好身边楚歌扶了一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孟晓冷冷的声音:“阁下可否让一让?”
      楚歌坐在我身边替我将毯子上的褶皱抚平,杯子里的茶水晃了几晃终究没有洒出来,我小酌一口,等着孟晓重新御马上路,想到前方便是黎城,内心还是颇为期待的。
      等了半响帘外都没甚反应,我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窃喜,要知孟晓和抑尘的身手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孟晓,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此时外面也没什么声响,不像是有强盗,但马车迟迟不动,定是有让他们苦恼的事儿。我没有激动,真的;我没有期待,真的,我只是有一点点的好奇和小小的欢喜而已。赶在楚歌之前,我迫不及待地凑出头——无聊了这么多天,抢劫这么有趣的事儿怎能不看。
      有点出乎我的预料,马车外没有凶神恶煞的劫匪,只有一个青衣的男子。见我出来孟晓和抑尘都有些慌乱,我淡定地挥了挥手,努力地将嘴角翘起的窃笑压下,身后的楚歌显得有些无奈。我清清嗓子,双目亮晶晶地盯着那青衣男子,问:“你是要打劫吗?”这实在是一个特别的人,有着极其出尘动人的气质,站在大道中央面对着眼神不善的孟晓和抑尘仍然是一副淡然的神色。这样的人我一般只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脸皮极厚之人,一种是迟钝至极之人。他听我言语里饱含的期待不觉微微一笑,我呆了一呆,这倒是个难得的美人。
      孟晓看了那人一眼,回过头来对着我道:“他将路挡了,马车不能过去。”音量不大,清清脆脆语气里颇有些对那人的责怪。
      路边的蒿草随风轻摇,白色的丝絮摇曳得轻柔美丽,空气里有一种微尘和草叶腥味,春日的小道是如此的清爽可爱。他站在路道中央,嘴角蕴着一丝薄淡的笑,一瞬间,我竟以为旭阳初生,有些晃眼。
      他作了一揖,宽大的衣衫下摆在虚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弧度,我总觉着这青衫同他不大相配,这般刀削似的轮廓换一袭深色华袍大抵会更凌厉些。仿似珠玉落地,空谷拨弦,清清冷冷的音色,“在下赵非故。”他缓缓开口。我盯着他,他头将低未低:“不知小姐可愿行个方便。”
      我同他的第一面,我是不谙世事的路人,他是充满违和的青衫美人,是无心的风路过蒿草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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