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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神隠しにあっ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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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原大人!菅原大人!”
正焦急时,不远处忽然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唤菅原。回头一看,原来是山童。
菅原心里一喜,连忙问:“你看到了吗?掳走喜助的家伙?”
“这边哟,跟我来!”山童站在原地朝菅原一招手,率先往南边走去。他的力气很大,长相与人类颇为相似,但脸上只有一只溜圆的眼睛,而山上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这只眼睛。
山风飒飒,溪涧潺潺,菅原跟着山童绕过大半座山,方才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
“在里面吗?”菅原扶着树干喘粗气,没想到,那妖怪的速度居然这么快。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山童躲起来,自己则贴着一侧岩壁,谨慎地靠近洞穴,指间紧紧扣着一枚水蓝色的符咒。
“终于找到你了,金太郎……”
“什么?我不认识你啊。你、你认错人了吧。”喜助怯怯地反驳,他蜷缩在山洞深处,抓着自己的腰带,脸涨得通红,害怕的心情倒是被羞窘冲淡了不少。
他实在没想到,这妖怪居然这么不讲究,他被捂着嘴拎上半空时,裤子还挂在脚腕上,一瞬间吓得尿都憋回去了。
“这次换你来当鬼了……”漆黑的影子缠上了他的手臂,自说自话地对着他压下来,喜助忍不住放声尖叫:“救命啊!!!”
菅原就是这时闯进去的。
“灵缚。”随着他一扬手,一道拇指粗细的锁链流光般从他指间射出,瞬间将那团黑影捆了个结实。而喜助两眼一翻,竟然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放开我!这是什么东西?我说了放开我!”黑影在锁链的束缚下渐渐现出真身,却也不过是少年模样,背后如新月之夜般漆黑的翅膀在挣扎中抖落几片黑亮的羽毛。
他的脸上还扣着一只赤面獠牙的鬼面具,但丝毫不令人觉得凶恶,反而像偷穿大人衣服、急于长大的小孩子,甚为可爱。
“……鸦天狗吗?”菅原发出一声混合着遗憾的叹息。“你们应该待在高天原才对吧?为什么缠上这孩子呢?”
“我在和金太郎玩捉迷藏啊。”鸦天狗的回答理直气壮:“真是的,一个一个的小村庄长得也太像了,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他的!”
他们轮流当鬼,玩了一次又一次的捉迷藏,直到踏遍那座大山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找不到新的藏身地。
金太郎神气活现地叉着腰:“这次该换你当鬼了!我要躲在一个你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唔,不过,如果你找到我的话,就请你吃梅干哦!”
捉迷藏?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菅原脑海中闪过:“你找了多久?”
有多久呢?妖怪对时间的概念与人类不同,只记得山上的青草黄了又绿,候鸟北去又南归,他路过一个又一个城镇、高山、湖泊,终于在这座山中,嗅到了老友的气味。
菅原垂下眼睛,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话十分残忍,却又不得不对他挑明:“你所说的朋友,恐怕是这孩子的祖父。人类与妖怪的寿命是不同的,所以……”
一直挣扎不休的鸦天狗,突然愣住了。
***
直到金乌西坠,喜助才幽幽醒转过来。
“啊!啊!有妖怪!”
“别怕,已经没事了。”菅原压住他乱挥乱舞的手脚,温和地说:“他只是来找自己的朋友而已。”
经喜助确认,金太郎的确是他祖父的名字,只是许多年没有人提过,一时没能想起来。
而鸦天狗听喜助讲完金太郎的生平之后,茫然地抱着一柄雉刀坐在地上,声音低哑:“金太郎他一定讨厌我了吧?”会不会怨他邀请他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做游戏?会不会因为村人的排挤而恨他?会不会怪他傻乎乎地迷了路,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
然而,喜助的回答,比他设想的一切答案更加残酷:“没有欸,爷爷从来都没有对我们说起过神隐的经历。”
这一次,鸦天狗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这样啊。”
映在喜助眼中的那团黑影起初无比恐怖,如今却显得那么小,那么飘忽,好像随时都会化开似的。他心一软,他看了一眼菅原,主动提出邀请:“你是我爷爷的朋友吧?要不要去我爷爷墓前献一束花?”
喜助原本无法理解,一个小土包加一块刻字的破木头有什么用处,逝去的人并不会再开口说话,即使埋进土里,也不可能重新长出一个新的人来。
但现在,他想,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吧。
祭奠哀悼,既为慰死者之灵,亦为安生者之心。
简陋的墓园中,满地余晖,垂首默立的小妖怪和灰白的墓碑宛如两座伫立已久的雕塑,隔着阴阳,遥遥相望,静默不语。
***
离开墓园后,沉默良久的鸦天狗突然开口:“我知道你,菅原高视。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寻找大天狗大人。”
菅原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随即望着天边承认:“是啊,一直都在找。”他深吸一口气,问:“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他在不在高天原?”
鸦天狗摇了摇头:“大天狗大人已经离开高天原很久了,我们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里。”
“这样啊。”也许是经历过太多次无功而返,菅原并没有露出太过失望的神色。“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呢?”
鸦天狗最后回望了一眼墓园的方向,突然展翅腾空:“我要回家了。”既然朋友已经不在,他也没有理由继续在人间逗留。
“谢谢你,菅原,如果没有你居中传达,我还不知道金太郎的事。虽然很抱歉,给金太郎带来了不好的回忆,但对我来说,和金太郎一起玩游戏,真的,真的非常开心。”他冲地上的两人点了点头,羽翅一振,直上云霄:“再见了,菅原,再见,金太郎的孙子。”
“咦?刚才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再见’。”喜助掏了掏耳朵,瞪大眼睛环顾周围,但他的眼睛在找不到焦点时,连黑影都捕捉不到。
“嗯,也对你说了再见呢,金太郎的孙子。”菅原注视着鸦天狗离开的方向回答。
“真、真的吗?”喜助对妖怪的恐惧之心大大减弱,用力挥手,对着天空大声呼喊:“再见!祖父的朋友!”
菅原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的脸掰向反方向:“这边。”
***
天色已晚,喜助背着柴禾急匆匆下山,临走前还不忘向山童道谢。
路上,他问菅原:“祖父神隐的那两年到底去了哪里呢?是鸦天狗家里吗?”
“不会的。大千世界,阴阳两界,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亡灵聚集的冥府,另一个就是作为众神居所的高天原。”菅原给他科普,思索了一下,说:“大概是通过什么方法,瞬移到了哪里的山中吧,但具体在哪里,恐怕就只有鸦天狗和你爷爷知道了。”
“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我想,爷爷一定还记得鸦天狗的事情。”喜助忽然记起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小事,旧画卷似的泛黄回忆中,幼小的他在家里和堂弟大辅玩捉迷藏时,躲进了爷爷的房间,当时已经缠绵病榻的爷爷,丝毫没有责怪他打扰他老人家休息,反而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捉迷藏,很好玩吧?爷爷也最喜欢这个游戏了。
“如果大辅在就好了,他比我聪明多了,肯定能记得更多细节。”喜助懊恼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菅原问:“把妖怪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没关系吗?”
“大辅不一样啦。第一次在山里听到奇怪的声音时,我就是向大辅倾诉的。当然啦,我也嘱咐过他不可以说出去的。”
喜助笑得一脸天真,菅原没说话,心里却想,原来他听到的传言,是从这里流出去的啊。
***
次日,菅原告辞离开,喜助怀着怅然的心情,悄悄地钻进了爷爷的旧房间。
喜助家面积小,这间房如今已经变为了堆放杂物的地方,而爷爷的遗物则被收在了最里面的壁橱中。
“如果被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恨鸦天狗的吧。”喜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过堆得乱糟糟的纸箱,他也不知道自己想探究什么,只是心里隐隐有种遗憾挥之不去。
“啊,糟糕。”
当时堆放遗物的人一定没有好好整理,拉开壁橱门的瞬间,从里面掉出来的旧衣服瞬间淹没了他。
“好疼。”什么东西砸在了手背上,喜助捡起来一看:“咦?这是爷爷最宝贝的书啊,平时连碰都不许我们碰一下的。”在他们村子里,笔墨本册都是稀罕东西。
不过,既然爷爷已经不在了,看一看也没关系的吧?
喜助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两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页,恰好有清风徐来,一片黑亮的鸦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扉页飘落下来,宛如一道安静敛起的长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