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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伤别_霸王别姬同人 ...

  •   袁府从前有一张画,就挂在东院的小书房里。那房间许久不沾人气,有股阴仄的气味,暗暗的透着点苍凉。
      世卿八岁那年,捉蛐蛐捉进了小书房,一抬头就看见墙上挂着的那轴画。
      宣纸有点泛黄,倒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一个美人穿着明黄直裾手持宝剑,凤眼含愁,苍然的古意里带着哀愁。
      那双眼睛仿佛是活的,隔着千年的滚滚烟尘,澄明的注视着他。
      世卿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想知道那美人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心事,娥眉深蹙如许,纵然是千红万紫,也瞬间零落成泥。
      只要告诉他,他定然愿意为她分担。可他定定的站到斜阳满院,美人只是默默含愁。
      耳边响着落叶萧萧。

      美人不说话,他倒是常常跑来讲个没完。袁府的管教向来严厉,八岁的孩子早早练就一付喜怒不惊的模样,惟有一个人对着这幅画时,才能显露出些许孩子的天性。
      有了什么心事都说给她听。母亲又被打了,学堂里又受了欺负。。。无论他说什么,那女子都哀愁而温柔的凝视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微微低首,柔柔的唤他一声世卿。

      后来他知道那女子唤做虞姬。
      项羽在垓下中了刘邦的十面埋伏,虞姬为他做了最后一夜歌舞,而后拔剑自刎。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哀愁的神色。
      于是来得越来越频繁,喃喃自语得也越发着魔。若他是西楚霸王,定然视天下于无物,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换她展颜一笑。
      那么痴情决绝的女子,那么风华绝代的姿容,和她相比,帝位与霸业又算什么?

      然而袁老爷发现以后,大骂世卿玩物丧志,转手把那轴美人烧了。
      袁老爷在袁府从来没人敢反驳,那天世卿却拼了命的去抢火盆里的卷轴,连手烧伤了都浑然不觉。
      画到底还是烧掉了,世卿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半月,下床以后,就一心一意的致力于学。
      原本就表情不多的孩子,从此更是一味的隐晦难测,那半月里,他早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不到二十五岁,世卿就垄断了整个京城的大烟买卖,袁老爷去世后他继承了袁府的家业,转手扩大了四倍。
      他做事老成,善于算计,兼之心狠手辣从不留情,很快就成了北平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
      大名鼎鼎的袁四爷,提起来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非但在商界政界有名,在梨园行里他也算是声名显赫。
      都知道袁四爷是懂戏的,什么角儿经他一捧,立刻红遍北平城,而什么班只要在他家摆了堂会,身价也立刻翻倍。

      只有世卿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这么迷戏。只要班子尚可,凡是有霸王别姬这一折,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看。
      这么多年的戏听下来,始终还是忘不了那副画。他觉得虞姬仿佛在那一剑之后将魂印在了画上,又在火里飘然离去,溶到万丈红尘里,等着她的霸王去找到她。

      段小楼和程蝶衣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已经听了不下五百场别姬。那天半心半意的去捧场,看着园子里人山人海的倒有点诧异。
      那段程二人不过十几岁,开脸没几年,难得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名气。等了半天,京胡声一顿,帘子微掀,扮虞姬的伶人飘飘然走了出来。
      还没开唱已经是满堂彩,下头的人疯叫着程蝶衣的名字,连唢呐声都盖过了。
      那程蝶衣不慌不忙的走场,袁四爷冷眼看过去,身段在北平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才开口唱了一句又是一片叫好声,嗓子倒也不错,字正腔圆,轻灵澄明。

      这边唱罢,那边段小楼的霸王已然出场。工夫和嗓子都不错,只是威而不重,有勇无谋。
      回营应该是七步,段小楼却只走五步,一看就是心浮气燥,只有匹夫之勇而难成大事。
      相比之下那程蝶衣倒是稳当很多,做念唱都恰到好处,火候拿捏得当,世卿也就乐得细细看蝶衣一人。
      一路上唱下来,越看越觉得有点味道,这程蝶衣是个难得的人才。

      到了最后请剑的时候,虞姬诈道:“汉军攻来了。”趁霸王转头的一瞬,飞快地抽出他腰间的宝剑。
      在剑峰至喉的一瞬,蝶衣微一侧身,恰好是对着袁四爷的方向,眼风就幽幽的隔着人群直奔他而来了。
      那样凄凉而决绝的神色,又带点温柔的怔忡,透过那曾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以后,又有那么一丝甜蜜的欣慰。
      那一瞬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高峡成谷,万物荒芜。
      那一瞬间,刹那芳华,艳惊四野,风华绝代,旷古绝今。
      那一刻,世卿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夺他的剑,在剑锋碰上他项颈的一瞬他仿佛呼吸都停滞了,惟有在心底拼命的呼喊着。
      那一刻,他的虞姬回来了。

      到底是角儿,唱完了就径直离台,也不管满场的人都没有去意。世卿怔怔的在座位上坐了有个把时辰,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是悲。
      刚才那刹那的恍惚还鲜明的留在心里。

      世卿叫人取了他从前买下的一套水钻头面给蝶衣当见面礼,那是他花了大价钱得来的,至今还没寻到谁配带它。
      唤那爷带自己进去,在那扇虚掩的门前,竟然会觉得忐忑不安,推开门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一开门就看见蝶衣和段小楼站在那里,妆还没卸,蝶衣只穿一件中衣站着,阳光里芳菲容颜温润如玉。
      那双眸子带着三分惊惧五分好奇看着自己,隐隐还带着两分尴尬。
      那恍惚的感觉又来了。仿佛蝶衣刚从画卷里施然走出来,下一秒就会微笑着看着他,温柔的叫他世卿。

      袁四爷是公认的长袖善舞,然而这天却连段小楼的插科打诨都应付不了,匆匆的应付了几句,世卿几乎是落荒而逃。
      满脑子都是虞姬自刎时的哀婉容光。

      隔了一天,献宝似的捧了对极品的翎子去后台找蝶衣,却看见他死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了无生气。
      是太过入戏,耗光了心神么?
      约下了见面的时辰,久久不见他答复,才小心翼翼的关门离去。
      那双眼睛,今天却是没有焦距的,瞳仁涣散着,让他心里隐隐做痛。

      还以为他不会来,没想到他却来了。
      头一次看到蝶衣没上妆的样子。裸着脸,极素淡的灰布长衫,更衬出面色的惨白。
      不是在舞台上,卸了妆,这样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
      只不过长得倾国倾城而已。

      他不是虞姬,他是程蝶衣。
      世卿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然而见到蝶衣的喜悦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一分一毫,然而心里却多出了点龌龊的念头。
      他不是虞姬最好,只是个普通戏子,那就可以任他为所欲为了。
      都是在梨园行里混久了的,今天叫蝶衣来,名为说戏,实则是干什么两个人心下都清楚的很。
      风月场里也算是老手了,世卿驾轻就熟的挑逗撩拨,蝶衣淡淡的听着,不反驳,也不应声。
      就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蝶衣一看到那柄剑就欢喜起来了,涣散的双眸里总算透出一点光来。那把剑他不怎么喜欢,觉得戾气太重。干脆就赠了他,趁他赏间的时候抱了个温软满怀。
      接下来要干什么,两个人都清楚,蝶衣跟他要了酒,不要命一样的喝着,要不是世卿夺了他的杯子,他只怕会醉死在他怀里。
      蝶衣那双醉眼水盈盈的望着他笑,他来了兴致,勾了脸,随手抓了件褙子给他,就着那把剑就对起戏来。

      蝶衣已经醉了。摇摇晃晃的唱着“君王意气尽,”一边唱就一边扑到他怀里来。
      果然不过是个戏子,跟以前在他床上媚笑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这样想着,心里轻松了不少,只是不知为什么,有点空落落的。
      唱到拔剑的一段,剑光一寒,他的酒醒了一半,大叫“别动!”
      蝶衣的剑身差一点就抹下去了。

      明明就是胡闹,怎么还真的入了戏。世卿琢磨着,蝶衣却征然送了手,剑掉到地上,整个人也软软的失了力气。
      世卿凑尽一看,却看到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那一瞬间,仿佛百花凋尽,万物冰封,再没有如此哀艳的凄凉。
      所谓倾城就是如此。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
      说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颤抖着抱住他,吻下去。
      蝶衣不做声也不动,死了一样任由世卿吻着,唇上的胭脂化开了,抹在腮上像一缕血。
      嘴唇薄凉。
      他也不懂他怎么会放他回去的。只是觉得在看那双眼,自己就要心痛而死。
      世卿看着他上了马车,临过转角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蝶衣脸上的残妆就像个凄凉无比的面具。
      那天,日本人的军靴践踏过北京城古老的石板路。

      后来他知道了,那天是段小楼的定亲礼。
      再看别姬的时候,就看出了门道。蝶衣从来不做假戏,蝶衣的每个字都是真情。
      段小楼也未必无情,在台上,两人未尝不是生死相随,情真意切。
      然而下了台,段小楼就只是段小楼。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霸王,也知道蝶衣不是虞姬。

      从此,凡是蝶衣的戏世卿每场必到,只是不再去找他。
      在台下默默看着他,有是时杨妃,有时是莺莺,都一样的风华绝代,艳惊天下。
      只是看到别姬的时候,心里隐隐做痛。
      果真是为了这个人,疯魔了么?
      为他拔间时的一瞥,为他那两行泪?他袁世卿是什么人,竟然为了个戏子发了痴?

      时局越来越乱,他有时忙得焦头烂额,可蝶衣的戏他还是每场必来。
      戏园子里闹学生,闹政治,有时军队和巡警也来闹,他有心管也管不了,可蝶衣不管台下怎么闹,他在台上还是唱得心无旁骛。
      上了妆他就不再是程蝶衣,他是虞姬,是杨妃,是崔莺莺,台下的熙熙攘攘都和他无关,他只活在他的戏里。
      他是这世上的最后一眼清泉,他的戏是永远不会变的东西,永远是美丽轻盈的梦。
      世卿就这样每天看着他,像是小时候每天看着那幅画。
      只要每天能看到就好了。

      然而蝶衣却突然来找他了。什么都不说就闯进来,坐下后只是喝酒。
      那天是段小楼的婚礼。
      默默陪他一起喝,看他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
      蝶衣也不管是什么,递到他手里就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就醉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的勾脸。蝶衣画好妆,又拿过笔,将世卿得眉勾得高一些。
      “眉勾得高点才有味道。”蝶衣捧着他的脸反反复复的打量,目光里的温柔让世卿的心软得没力气跳。
      然后蝶衣又迷离的叫了句,“师哥。”
      段小楼。
      总是段小楼。
      蝶衣还在絮絮的说着。“师哥,还记不记得师父说过的话。。。他说从一而终。。。我们今天成角儿,不就全凭这句话?师哥。。。虞姬是横竖要死的,可也只为霸王死。师哥。。。你明白么?”
      从一而终。
      世卿心里恨恨的念着这句话。
      段小楼是你的一,还是你的终?若你当初先遇见的是我呢?

      “师哥。。。”蝶衣还在喃喃的叫。
      “我在这儿。”世卿说,“蝶衣,我在这儿。”

      那夜之后,蝶衣总是躲着他。他也知趣的不去找他,只是每日都去听他的戏。
      蝶衣越来越瘦了。
      他唱牡丹亭,唱贵妃醉酒,不管台下坐着什么人,他都拼命的唱,痴迷的唱。
      这个人,是为戏而生的。
      只是他不再唱霸王别姬。

      段小楼已经退出梨园了,昔日大名鼎鼎的段老板推着板车跟老婆在北平城里卖西瓜。蝶衣的戏越来越红,人却越来越苍白。
      世卿打听出抽上了大烟。
      离了段小楼,你程蝶衣就活不了么?

      然而还是费劲心机的想让他开心。差不多每天都找写新鲜玩意让那爷带给他,只是不让说是他买的。他让那爷撕五十根金条买回的扇子给他解闷,他给他送去一百根条子换的字画,他给他送所有他能想到的、可能逗他欢心的东西。
      只是不去看他。
      他知道他去了也无补于事。他袁世卿有的,愿意为蝶衣双手奉上,他没有的,只要蝶衣想要,拼了命也要给蝶衣寻来。
      惟有别人的心,买不到,抢不来。
      他自己的心呢?
      世卿也不知道。

      有一阵子他满心想着怎么把段小楼杀了,可看着蝶衣青灰的脸色,还是派人去给两人的师傅送了信。
      果然,段小楼又登台了。
      蝶衣的戏世卿依旧每场去,只是除了别姬。
      看不得他满眼柔情的看着别人。

      蝶衣出事的时候是演别姬,他不在。
      那段日子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北京城有新人入主,他忙得焦头烂额,段小楼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忙得两夜没睡。
      段小楼拿出的那点东西寒碜的让他想笑,他不在乎钱,他袁四爷有的是钱。
      他就是想羞辱他。
      他不知道有多嫉妒他。

      要不是菊仙突然拿着那把剑跑进来,他就能让段小楼一辈子在梨园行里抬不起头来。
      听到菊仙说:“蝶衣说这柄剑的主人能救他”的时候,他心里狂喜里一下,竟然没听出着女人的意图来。
      蝶衣果然在最危急的时候想起他来了么?
      然而只一瞬他就明白这不过是这女人的威胁罢了。
      蝶衣怎么可能会寄希望于他?
      他心里的霸王是段小楼,他这会定然是巴巴的等着他的霸王去救他。

      原来那把剑,他是送了段小楼。
      他心里恨意逐渐浓起来。
      让段小楼写了封决绝的信,又让菊仙送去——他知道,这女人和自己存的是一样的心思。
      蝶衣,我要让你明白,究竟谁才是你的霸王。

      开庭的那天,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蝶衣,他知道,若是自己看了一眼,什么慷慨陈词都说不出来了。
      只剩满心的心酸和心痛。
      检查官那边都是打点好了的,哪怕是蝶衣一言不发也能帮他脱罪。
      谁知道蝶衣竟然大喊着:“你们杀了我吧!”
      他惊愕的望过去,几乎辨认不出那张华美惊艳的容颜,憔悴的脸上全是绝望和凄凉。
      就为了段小楼那封信?

      心在一瞬间就死了。

      不管段小楼怎么恳求,他头都没回的走了,临走时扔下一句:“我走不走他都死定了。”
      可是他知道他死不了,他还知道南京政府来的特赦令一盏茶工夫就到。
      那是他在得知蝶衣出事的第一天就去打点的,差不多花了他一半的家当。

      他从此不去看蝶衣的戏。
      他怕连累他。
      而且也确实是没时间,安顿家眷,整理文件,准备后事,哪件都耗时耗神。
      共/军破境是早晚的事,自己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随国民政府一起后退的名单里原本也有自己,可是为了救蝶衣出来,他把那名额让出来给别人了。

      程蝶衣,情痴不只有你一个。

      他以为他走的那天,蝶衣无论如何都会来看看。平日里都是他在台下看蝶衣唱戏,如今换蝶衣看他在台上受审,也算礼尚往来。
      可蝶衣没来,段小楼一脸惊忙的做在台下,愣愣的看着自己。
      怎么,自己这将死之人不怕,他倒怕了么?

      他是真的不怕死。
      只是想在死前再看一眼虞姬自刎的那场戏,是不是此刻自己也有同样的眼神?
      他知道蝶衣来不了了,前两天他唱别姬的时候嗓子哑了,现在正在戒大烟。

      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
      蝶衣的嗓子是极致的清亮,多少名家都栽过的高腔他都如履平地,竟然会破音?

      段小楼,他看着台下的时候狠狠的想,算你有本事,竟然把蝶衣害成这个样子。

      然而恨也没有用了,自己着四十五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享受过,如今一切就要烟消云散了。
      惟有蝶衣含恨的眼异样的清晰。
      这条命原本是给你的,可你不要。
      辛辛苦苦的眷恋了一生,如今要去了,却终究连一别都没有。
      蝶衣呵,蝶衣!
      我若用尽这最后一点力气呼喊,你可听的到?
      蝶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伤别_霸王别姬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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