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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血 ...

  •   从公安局出来,贝鸣雁踟蹰前行,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露出了一双复杂凝重的眼睛,高高挽起的发髻有些凌乱。她只觉身上阵阵发冷,把白色的碎花围巾往上拉了拉,本来脸色就白皙,在白色围巾的衬托下,更显苍白了。她心里纷乱如麻,昨夜他可能真地值班了,刚才只是出去吃早餐,也或许和朋友彻夜喝酒打牌了……她不停地在作着种种猜测,企图安慰自己。转而她又觉得自己真可笑,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找到杨新乐又怎样,杨新乐说的话又有多少可信的。
      走到十字路口,她突然停住了,自己今天不是请假看病吗,她叹了口气,坐上一辆电动车,直接来到了医院。其实她认为失眠头痛并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没想看病的,只是前天同办公室的李琴瑶说,她的一个同学得了乳腺癌死了,一开始有点不舒服时,她的同学根本不当作回事,直到发现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说着叹息不已。贝鸣雁立即联想到自己头痛的问题了,心想着还是赶紧再找医生看看,以前也找医生看过,大体是要她多休息,心情放轻松,少些压力紧张疲劳,喝些安神之类的药。可是效果并不明显,而且这段时间还有些严重了。
      医院里任何时候都是摩肩接踵的,犹如热闹的商场,心焦的人们在各个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仰头盯着前方,嘴里小声嘟囔着怎么这么慢,只想前面的队伍变短些再变短些。贝鸣雁在人群中穿梭,一不小心和一个中年男人撞了个满怀,这个男人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欲要责怪,贝鸣雁默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生气,还给他让道,这个男人咽下了要说的话,继续他匆匆的步伐。她想他一定在牵挂着某个病人,而自己又有谁这样焦虑地牵挂呢。
      她惴惴地坐在严肃的女医生旁边,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的胸牌,照片比她本人漂亮,因为照片上她是微笑的,一头齐耳短发乌黑发亮,现在的人很少留这样的发型,所以令人记忆深刻,而她的名字更让人印象深刻,她叫融易。贝鸣雁详细地说着自己的症状,融易面无表情,不耐烦地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话,只问她的名字和年龄,贝鸣雁有那么一瞬的尴尬,融易在纸上龙腾凤舞,然后随手撕下来递给她,让她交钱去做个CT检查,接着就喊下一个病人了。贝鸣雁心想这个女医生还是和其他医生不一样,前两次来时,同学杨锦绣介绍的医生都是让做多普列检查,检查结果也没有问题,不知这次做CT检查会怎么样。
      贝鸣雁楼上楼下在人群中穿行,再焦虑地排队,耐心地等候,终于结果出来了,融易只是瞟了一眼检查单子,就放在一边,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贝鸣雁,简单地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说:“CT检查没有什么问题,我给你开些药,先喝一段时间,看看情况,过了两个月之后,你再来复查一下。”说着便开始飞速地在药单子上写着,然后又叮嘱几句,还是以前医生说的那样,要她多休息,心情放轻松,少些压力紧张疲劳之类的。
      贝鸣雁提着一袋子药,无精打采地缓步前行,今天她没有做饭的精神,便想着和希希在外面简单吃点。杨新乐中午几乎是不在家里吃的,他是办公室的主任,应酬很多,在家的时间很少,她已经习惯了,但是越来越不习惯他对她漫不经心、疏离的态度,所以他们的争吵也愈多,杨新乐回来得就更少了。
      她缓缓地走着,眼里倒映着人、车、树等等的影子,有时它们如扑面而来的风很快从眼角掠过,从发梢拂过,她心平如镜,轻淡无痕,因为她沉入自己的思想里了;可是有时她又连树叶的发黄飘落,也会心起涟漪,感物伤神。同事朋友们都说她太感性,太忧郁了,她只是淡笑。
      风更大了,发黄的树叶牵着大风的衣角莽莽撞撞地奔突。她刚把乱糟糟的刘海归在耳后,刘海又跑到眼前扑打着。这样的天气仿佛预兆着一场大雪将要到来。
      路上行人稀少,两边的门店紧闭着玻璃门,一家服装店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前,看着门外悠闲地磕着瓜子,突然看见贝鸣雁朝她的服装店望着,顿时来了精神,停下了拿瓜子的手,转眼又见贝鸣雁慢慢离去,她又继续磕着瓜子。向左拐弯,贝鸣雁来到了紫林大道,这里和前面那条街的冷清截然相反,这里被称为羽绒一条街,羽绒服行业是紫川县近几年来兴起的新兴行业,蓬勃强劲地发展,带动了许多与之相关的行业发展,譬如羽绒服的裁剪制作的培训机构蜂拥而起,羽绒辅料的生产经营更是在紫林大道两旁延伸,还以之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在这里只要和羽绒服相关的东西都可以买到,甚至小到一个拉链、气眼,这里是羽绒大世界。
      八月中秋左右,人们就开始带着一大车羽绒辅料和生活用品奔向全国各地,租门店做羽绒服出售,当地称为“充绒”。从事充绒的紫川人非常多,以前的年轻人会去大城市打工,而今他们也改变了方向,大部分也加入了充绒大军。充绒大军往往以家人为主,也有带上亲戚或熟人的,经过四个多月地繁忙劳碌,赚个盘满钵满到年根再返回紫川。早起紫川新闻里还报道县长为第一个充绒家庭送行,还送了慰问品,可见县领导对羽绒行业的重视。现在虽然早过了八月中秋,紫川大道仍然是一片繁忙景象,这是因为外地生意好,需要在紫川再购买些羽绒辅料送去。今年寒冷的天气来得早,对充绒大军来说今年又是一个令人振奋的丰收年。
      贝鸣雁的娘家就有几家充绒的,二叔充绒前家里穷得叮当响,他整天为二十七岁的儿子贝鸣社的婚事愁眉不展,跟贝鸣雁说过几次让她瞅着,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贝鸣社,还说姑娘只要不残疾,健健康康就行,没有其他的要求。然而二叔充绒不几年,房子盖起来了,堂弟也结婚了,还买了一辆“奇瑞”。早起堂弟开车出事故,拜托杨新乐帮忙找人处理的,过后二叔还送来了三件羽绒服,人明显不同于以往低声下气的卑微,腰板直了,嗓门大了,眉梢飞扬,眼里发着光,给人志得意满的感觉。他把羽绒服放到贝鸣雁明净的茶几上,说这是儿媳妇用最好的鸭绒和布料做的最时新款式。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绿灯亮了,她没有看清横穿马路的小汽车,迈步就走,尖利的喇叭声也阻止不了她前行的步伐,等车驶到近前她才发现,吓得眼睛一闭,人一下子瘫在地上。小汽车拉着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刚好停在她的脚前。耳边立即传来一个男子骂骂咧咧的喝斥声,她才睁开眼睛,看着男子愤怒的神情,她有些害怕,突然想起来自己是绿灯亮了才走的呀,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待要争论,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圈人,仿佛从天而降,男女老少都有,好像都想弄清事故的前因后果。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团团的人群渐渐把十字路口堵住了,四面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贝鸣雁看着四周这种架势有些蒙了,她想站起来,可能是因为受惊吓过度了,双腿发软,她还是撑着车子努力站了起来,才弱弱地还了对方一句,“我是绿灯亮了才走的。”
      而对方却更大声地恶声恶气地嚷着:“妈××,神经病,你眼睛瞎了,我走的才是绿灯。”贝鸣雁见他恶狠狠的神情,更害怕了,惶惶地看一眼周围的人,密密麻麻的,她感觉自己像个耍猴的人。有的人朝圈中央指指戳戳,边和身边的人说着;有的人双手抱在胸前,晃着一条腿,很悠闲地讨论着,玩味地研究着;后面的人使劲垫着脚跟,伸长脖子,眼光努力越过别人黑色的脑袋,或穿过人们脑袋之间狭窄的缝隙,探看圈内的情况。四周射来的直视的眼光,如锋利的箭般刺破她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只觉僵硬的脸上像火一样在燃烧,双腿不停地发抖。
      她有些不知所措了,突然想起了老公,慌慌张张地拾起地上的皮包,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机打给杨新乐,可是没人接听,她望着手机又失望又难过,自己连个帮助的人都没有,为什么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心中的支撑坍塌了,只觉心里暗暗在流泪。不知谁喊了一声,“血,她身上有血!”听别人一说,她才发觉擦破的左手掌十分疼痛,米色的羽绒袄上染了鲜红的血。可是这个男子并没有因此而软下来,反而更加大声地骂着是她的责任。而贝鸣雁却想哭,泪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没有与他争论,弯下腰去拿自己的药,药瓶四散一地,她一一拾了回来,最后一瓶药是一个满头灰白的大妈帮她拾起来的,然后扶着贝鸣雁离开了人群的包围圈,她还能感受到背后密密麻麻的眼光。只听有人替她打抱不平,就这样吃亏呀,怎么能放过那个嚣张的男人呢?不管怎样也要讹那个男人几个钱。另一个人说,是呀,这个女人太老实了,这个年头老实人受人欺,被人骑呀。还有几个人不满意地说,就这样过去呀,平平淡淡的太没有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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