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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阿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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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肃最近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从A城飞到B 城处理了一些要紧的公务,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然后顺便送走了自己的便宜儿子,同样进行得很顺利,按理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但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在前边等着他。
到了他这个地位和年纪,除非天塌下来或者突发绝症之类的,一般是没有什么能让他烦心的了,更何况这只是可笑的直觉。
想到此节他决定放松一下,他通知助理去联系了一下时雪晴,让她今晚好好准备一下。
时雪晴是他为数不多的情妇里相对比较得宠的那个,从当初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了。齐肃对情妇大方而慷慨,时雪晴自己也争气,业务水平过硬,刚毕业就接了齐肃为她介绍的一位大导演片中的女二号,提名了新人奖,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演过国民度爆表的热门电视剧,提过欧洲三大的最佳女主角,国内的大奖小奖拿了个遍,如今三十出头依然保养得当,貌如少女,以美貌和演技在圈内著称。
时雪晴是聪明而知道感恩的人,出道这么多年一直不肯炒什么绯闻,对齐肃忠心耿耿,体贴入微,齐肃也疼她,除了不在在物质上亏待她之外,能介绍的圈内关系也都为她铺好了路。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两位在金主与情妇届都堪称天作之合、是合作愉快的典范,一个多金大方,有求必应,另一个体贴乖巧,从不僭越,十年来从没吵过架红过脸。
齐肃晚上七点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到了他在B城办公楼的地下车库里。
见时雪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提前让司机和保镖下了班,打算自己一个人驱车前往。
他正是在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迈巴赫旁边看到那个人影的,多年所受的安保教育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但仔细看过去,那人影颇为单薄,个子不高,像是个少年模样,一大半身躯都被迈巴赫遮住了,只露出一个额角,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贴在那人的额角上。
——这也太不专业了,如果是杀手或者小偷的话。
然而齐肃并没有因为那人的不专业而掉以轻心,他并不打算过去,打算直接回去找保安过来。
那人虽然不专业,耳朵却很灵敏,听见了脚步声立刻站起身看了过来,恰巧齐肃也回头往这边望去。
只一眼。
“齐先生吗?我是——”
齐肃仿佛已经听不清楚任何声音了。
那是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因为天气的缘故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垂在脖颈上,远远看过去简直像个女孩儿似的。面容有一点憔悴,原本就雪白的脸现在几乎称得上是苍白了,所幸双颊带着一点红晕,这让他看上去有了几分生气,确实像个活人了。他尽量让身上的白色衬衣保持得一丝不乱,但那衬衣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褶皱。除此之外,他那张脸——
“阿檀?”齐肃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点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走过去,什么安全意识身家性命娇妻美妾都彻彻底底地抛到了脑后。
“是你吗妹妹?”他又不确定地低声喊了一句,那人没有回应,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车边。
那人的不回应似乎让齐肃增加了一点信心,他带着一点暗自的、不切实际的欣喜慢慢靠近车边。
那个人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齐先生您好,我叫宣澜。”
是很明显的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过于失望而产生了一丝愤怒,但他尽量地用他的理智压抑住了那点可笑又可悲的愤怒,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少年见齐肃一直不答话,显然有点紧张,咬了咬下唇,不知道怎么才好。
齐肃其实并不是脾气很差或者喜怒无常的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称得上是平和而好相处的。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非常温柔和善地对那少年微笑了一下,让他放下心来。
这笑容显然起到了效果。那少年果然也对他微笑了一下,很羞涩的样子。
齐肃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主动绕过车头,走到那少年面前,几乎是用他这些年来最温柔的语气和态度问他:“有什么事吗?我是齐肃。”
那少年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防备,但面上的神色还是惊喜的。
齐肃听见他说:“您是黎顾的父亲吗?我、我是黎顾的同桌,黎顾走得急,他有些东西落在学校了,我想给您送过来。”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一个笔记本和几本书。
齐肃沉吟了一下,心下已然有了几分了然这少年此刻过来的目的,但依然不动声色,他微笑着接过,像是世界上所有慈爱而温和的父亲一样:“那真是有劳了,我替黎顾谢谢你。”
那少年见他接过袋子,松了一口气,齐肃却不再说话,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那少年在齐肃温和的目光中却显得焦灼起来,他又低着头了,看起来很紧张,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
齐肃心底几乎升起了一分怜爱,他简直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小家伙垂着的脑袋,告诉他不要担心,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他甚至迫切地想问一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但他还是等着,像等待着亲自上钩的猎物一样好整以暇。
他甚至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同学?没有的话我先走了,我这边还有事。”他敲了敲自己手腕上的江诗丹顿,似乎真的是在赶时间的样子。
那少年咬了咬牙,终于抬头:“您——您不打开看一下吗?里边好像有比较重要的东西。”
“哦?”齐肃显出很惊讶的样子,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时雪晴这个专业人士此刻如果在场的话肯定会因为他拙劣而不专业的演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里边果然夹着一张老照片,“是这个吗?”
他从笔记本里取出那张照片,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是一张结婚照,照片上是年轻的齐肃和年轻的黎芷,身着礼服手挽着手站在教堂里,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十分勉强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不和谐。
那也是他和他那名义上的妻子唯一的一张合照。
他面上有些触动的样子,心里却全无波澜,他把照片收好,对宣澜说:“确实很重要,谢谢你提醒了。”
宣澜于是又不会说话了。
“您……您有事吗?您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抱歉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我——我先走了。”宣澜像是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似的,忽然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其实如果以齐肃的身手来说要捉住这逃窜的小兽简直轻而易举,但他没有,他站在原地没动,望着那背影微微地笑了。
“妹妹?”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着空气中的某种虚无的存在开口。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齐肃的节奏,他的心情甚至好了很多,连带着晚上他去时雪晴那里的时候都温柔了许多。
时雪晴听闻齐肃要来早就推了一切的安排和通告,保养装扮了一番后还亲自洗手作羹汤,做了一桌好菜,好整以暇地等着齐肃上门来。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几年她的事业重心一直在B城,齐肃难得来一趟,比她青春貌美得小姑娘多得是,她唯一能胜过她们的大概就只有经验和那一点算不上智慧的聪明。齐肃丧偶多年,膝下只有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假使她能——
时雪晴想着想着,就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飞快地奔至门边,脚步比少女还轻快,到了门边她却沉下心来,整了整裙子和妆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齐肃永远都温和而有礼,即使这是不对等的包养关系他也不会不把你当人看,即使是商业竞争的对手或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什么场合都会尽量地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当然背地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他穿着极为合身的西装,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像是从画里走下的绅士。玫瑰艳俗而娇媚,像齐肃这样年纪的人捧着多半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齐肃的态度却非常坦然而郑重,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
时雪晴接过花却嗔怪了一下:“怎么又是玫瑰啊?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
声音里却是欣喜的。
齐肃喜欢她这样的小脾气,并不以为忤,只是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时雪晴脸颊绯红,她是演员,比任何人都会做戏,但眼前这个人似乎却并不懂得戏假情真的道理。
她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他对所有女人都这样么?他虽然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遇到我,可是这么多年了,有没有一点是真心的呢?
时雪晴不知道,但她足够聪明,所以不敢问也不能问。
二人温言笑语地走进了餐厅,时雪晴的手艺不赖,又确实是花了大心思去做的,齐肃也吃得认真,偶尔还能点评几句,甚至表示下次有空了也做给她尝尝。
时雪晴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是好的,她并不奢望齐肃这样的人会真的脱了西装下厨炒几个菜,他真的会做饭?万一油溅到了他手上的江诗丹顿怎么办?诶不对,做菜之前可能要把表摘下来吧?
她的思绪渐渐扯远了,甚至联想到了日后如果她能嫁进齐家的话,那有朝一日说不定真的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想什么呢?怎么笑起来了?”
齐肃的开口把她拉入现实中,她连忙回过神来,对齐肃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非常可爱。
齐肃见她笑自己也跟着微笑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对了,我今天无意中在外边见到一个小孩儿,是黎顾的同学,来给黎顾送东西的——”
时雪晴放下筷子,很认真听他说什么。
“这小孩儿别的一般,可就是跟阿檀长得特别像,你说奇怪不奇怪?是个男孩儿,十七八岁的样子。”
齐肃完全就是在说一件生活中极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非常轻快,但时雪晴的脸却一下子白了。
她的神态有些不自然,几次想尝试着伸手把一绺蜷曲的头发拨到耳后都失败了,最终她决定放弃,准备伸手给齐肃夹菜,结果夹到一半手一抖那菜又掉到了桌子上。
“我……”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比起刚刚实在是勉强了很多,可爱的小酒窝也不见了。
她是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大明星,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没有露过怯,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没有意义的寒暄客套都可以,可是在她的喉咙发出声音之前却先有泪珠滴落,滴在她价值万金的手工桌布上,像是一种别样的花纹。
齐肃这次并没有出言安慰她,他也放下了筷子,只是静静地隔着桌子,温柔地注视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雪晴终于止住泪水,她眼圈红红的,但还是尽力克制住表情,说:“像小夫人?那应该是很好看吧……”
“小夫人?”齐肃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站起身来,非常有礼地对时雪晴说,“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晚上还有个会,暂时不能陪你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的话打电话给谢翎就可以了。”
他说完不等时雪晴出言挽留,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雪晴伸了伸手,然而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到关门声后她终于忍不住伏在餐桌上哀哀地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