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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颊边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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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公主欧阳寂雪,乃璐麝之七公主。今日是天佑十八年二月初一,我十岁生辰。
本应有个寿宴的,但因六哥重病多日,我也没太多心思撇了六哥办个家宴,父皇最心疼我,知我心意,便早早命兄姊们来浣雪宫看看我与六哥,并将寿礼送来。
今日是我的生辰,亦是母妃忌辰,父皇从不因我连累母妃而怪我,也不于今日拜祭,总是或早或晚携了我去,让我在这一日好好过生辰。
我虽不必去祭拜母妃,但一大早,还是要去栖凤殿给陆梦请安。
今日陆梦梳妆得久了些,我在她寝殿外候得久了些,闲着无事,便顺眼赏了赏栖凤殿的花。
北方天寒,御花园里的桃花还未开,栖凤殿里的迎春却已是繁华,我知道,待到桃花开或者迎春谢了的时候,自有匠人移了迎春换了桃花来,但此刻,入目的还是一片金黄。
我徐徐走着,于墙角不起眼处,竟有一盆形似陀螺的红花,花朵极小,还隐于叶下,若不细看,当真是极难找到。
“七公主,果真雅兴啊。”
不知何时,寝殿的门开了,那凤钗华裳的妇人竟到了殿门口。要知道,她平日都是端坐于凤座上,等我去请安的,所以今日我倒有些受宠若惊。说这话时,她面带微笑,眼中却是冷淡至极。
这十年我看惯了她人前人后对我和六哥及寞云的这份态度,便也是一派恭顺,行礼问安。
听她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方再次行礼逃回浣雪宫。
却不想,炉上的药快煎好了。
心里埋怨几句陆梦,便端了药到园中,给那躺椅上的人。
“该喝药了。”我在躺椅后面,捏了下六哥的耳朵,“这桂树立了百年,可不是六哥你看几眼就能在春日里开了花的。”
六哥闻言忍俊不禁,苍白的面上目光璀璨,“皇后可有为难你?”他接了药。
我知我今日回来得晚,让他担心了,“没有啊,就是她梳妆的时间有些久,我多等了会儿而已。”
“那便好,都怪我病的不是时候,往年都是我陪你去,今年只得你自己去。”
我嘟起嘴,“那你还不喝药。”
我看着这个只长我一岁的亲生哥哥,感叹他才十一岁,便不得不去想这么多事。
六哥一阵剧烈的咳嗽,药碗都拿不住了,我忙去顺他的气,药汁洒了我一裙子。
“对不起,寂雪,污了你的裙子了。”六哥止了咳嗽,对我道。
“六弟啊,你这么说可把寂雪的心伤透了,区区一条裙子,她怎会在乎呢。”三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这便是欧阳晨昭,璐麝三皇子,封楚王,亦是对我最好的三哥。
我刚想回头糯糯唤他一声“三哥”,却不想就有一只手覆到我头上,使劲揉了揉。
三哥的声音又响起,“她去太医院监督着,煎了这药,又巴巴地送来,六弟啊,你可不能辜负她的一番苦心啊。”
我回过头捏他的手臂,不顾头发被他揉成一窝草。
“哎呀,正好正好,把我给你的这份寿礼换上吧。”三哥把英俊的像父皇的眸子笑成了一条缝。
我方注意到他左手抱着一只盒子。
“不得不说,我与三哥还真是默契啊。”六哥也笑道。
我夺了三哥的盒子,也不道谢,径直向寝殿走着,口中还嘟囔着“都欺负我”。
这一嘟囔不要紧,就听见宫门口有个女声叫着“抱着什么好东西”。
我一惊,知是寞云来了,生怕这样子被她笑话,忙向寝殿跑,结果,寞云也不理会园里的三哥和
六哥,一路喊着“寂雪”,追了进来。
我们二人一进寝殿,她看到我的样子,把手中送我的寿礼一丢,大笑起来。
我去拧她耳朵,她笑着躲,一时玩闹起来。
“我就说多亏我进来看看了,我若不进来,你们这俩小妮子还不定要玩到什么时候呢。”二姐从寝殿门口进来。
我看看寞云,她还好些,只是钗环有些松脱,我又看看铜镜里的我,一时无语,竟是发髻散乱,更别提掉了一地的发饰了,衣裳先被药汁弄污了此刻又皱的不成样子。我吐了吐舌头。
二姐也是忍俊不禁,将我的脏衣服脱了,取了盒里三哥送的新衣给我换上。
“还是晨儿最有心,年年都送你这样精致的礼物。”二姐叹道。
我看着铜镜里那粉色的洒金百蝶穿花裙,羞赧地低了头,没有开口。
“不过还好,我送你的这对双蝶金累丝步摇也有了用武之地。”二姐说着,绾了一个蝴蝶髻,将步摇配上。
这便是我的二姐欧阳潇雨,虽比大哥小了两岁,却比大哥更有皇室风范,我一度认为,她是身份最尊贵的公主,这身份,才配得上她的风范,就连她所居的涤雨苑,也是气派非常。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代替她,被称为整个璐麝最尊贵的公主。
“谢谢二姐。”
“谢什么啊。多亏阑儿挑寿礼前与我商量一下,又得知你在梳头,便让我把这对金蝶坠子送你。”二姐说着,又帮我将耳坠戴上。
“四哥都来了?”我想站起,却被二姐按下。
四哥阑昭虽为齐王,但性子恬淡,不理政事,也不太出席什么宴会,也许只有他府中的阮儿姐姐,才是四哥唯一在意的。
“你急什么。”她将一对金滴耳坠戴到我的另两只耳洞上,“还是阮儿想着你,知你四个耳洞,便又配了这两只金滴耳坠。”
寞云在一旁,将手中的锦盒藏到了身后。
“小妮子,我的礼物呢?”我在铜镜里看到了她的动作。
她这才扭捏地将锦盒给我,“我的,只是一只……”
“好漂亮的象牙镂花小圆镜!”我打开锦盒,抢先道,说完就忙照着刚刚戴上的耳坠,“我上次说喜欢,你还就真送我了,可不许要回去了。”
寞云刚才的担忧一扫而光,只上来枪这小镜子,“可不行,你说你喜欢,我勉强割爱的,你要是欺负我,我就收回去。”
“小气鬼!”我站起,将镜子举起来。
我身量比寞云高些,她是抢不到的。
“公主,大皇子来了。”寞云的侍婢春深来报。
寞云本就与大哥交好,听到这话,忙丢下我与二姐,去见大哥了。
二姐把我又弄歪的发钗扶正,“你啊,就知道护着寞云。”
我将那小圆镜放到妆台上,“就像你与三哥四哥护着我一样啊。”
“大哥都来了,兴儿又病着,你不怕待客不周?”
“有三哥呢,他对我这浣雪宫,比他当年的青阳殿还熟悉,定不会的。”
二姐在我身后笑靥如花,“这个小丫头,笨的是你,聪明的也是你。”
至于大哥秦王承昭送的首饰,五哥吴王沐昭只送来寿礼,本人并未露面,还有父皇终于过了自己心里那关,同意将母妃曾喜爱的但现在坏了的香鼎换成了座鎏金百合大鼎,便是今日午后的事了。
是年,七月八日夜,我记得,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窗外的闪电将天空划开了一个又一个大口子,于是天空的泪水便无法控制地砸在了人间。殿内,六哥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医也都束手无策。
我站在床边,猜不到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有种莫名的冷,好像我的心也被闪电撕扯着。
我记得,六哥在父皇怀里显得好小,在明黄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他更加苍白,那样孱弱得,都不像以前的他了,那双璀璨的眸子,都黯淡了。
“父皇,儿臣不孝,无法再陪您了。只是寂雪,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您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伤,儿臣求您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伴随着一声雷明,六哥的眼睛就永远闭上了,无论我再怎样呼唤,他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冷得我发抖,抖得我难以自制,甚至,连怎么从六哥床前回的寝殿都不知。
我在寝殿将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粉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就像控制不住自己时断时续的呼吸一样。
我觉得我快窒息了。
那时,只有三哥赶了过来,将我拥在怀里,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只听到我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快走吧,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所以那晚,我逃了,扮成一个小小的宫女,偷了三哥的令牌,用小手抓了一把首饰,就这么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