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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五章 画骨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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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瓣芳菲如雨,飘飘洒洒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白子画抬步,情不自禁地往厨房走去。
悄无声息地,他隐去了身形,倚靠在门边,就那样静静地注视她。
小骨她还是那么瘦弱,纤细的肩膀,小小的手。与身为妖神的故作冷漠不同,现在的她,粉衣丝带,素面朝天,正在有条不紊地熬粥做菜。
从前在绝情殿上,小骨最爱做的便是研究食谱,变换花样为他做饭。起初他不忍辜负她的好意,念在她初来绝情殿,突然间没了那么多弟子作伴,难免孤独寂寞,是以每日陪她吃晚饭。后来,他不知不觉便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习惯了她每日扯着嗓子喊:“师父,吃饭了!”
自从他修成仙身,已经多久没吃过饭了?百年?千年?时间太久,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是小骨的出现,让他渐渐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每日一碗桃花羹也成了习惯。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小骨对于他来说,便是不同的吧。
不想再去回忆曾经的是是非非,仙人魔道,正邪无非是一念之差而已。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能重获新生,他想自己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可是小骨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她有没有喜欢上东方彧卿?她为何会出现在绝情殿?这里是真实的绝情殿,还是幻境里的又一出戏?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胸中热血翻滚,他的气息便有些不稳,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法维持术法,想脱身离去时,厨房里的粉衣女子已经回过头来,满脸惊讶地望着他。
一瞬间,万籁俱寂。
啪嗒一声,案板上的鱼滚落在地板上,扑腾着翻滚了两下。
花千骨眼中早已没了其他,只有眼前的白衣仙人,隔着一道门,两相对望,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
她喉咙干涩,想唤句“师父”,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度期盼师父能活过来,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隔着无数道沟壑,师徒,正邪,对错,爱恨,生死……
面对历劫的师父,她可以坦然面对,可对于上仙师父,她爱他,敬他,有愧于他。是她的任性,害了师父,害了六界,她时常在想,若师父能回来,她一定要好好听话,告诉他自己错了。
然而那天,她还是跑了,逃离了长留,只因不知如何面对他。独自走在茫茫人海,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只有长留才是她的家,只有绝情殿才是她最留恋的地方。
既然暂时无处可去,她便回了趟花莲村,躺在家里的小木床上,她开始胡思乱想。
师父醒来后如何了?他的身体还好吗?会不会想见她?念念有救了,可师父会接受她吗?
辗转半宿,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窗外柔柔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像极了他温柔的侧脸。
她不想等了,她要回去,她最爱的人都在长留,她为什么要跑?念念需要父亲母亲,她不可以不负责任地丢下她不管。
一路急促地御剑回长留,半路收到了儒尊的传信,信上说师父魂魄不稳,身体虚弱,请她回去照顾。
她心下焦急,回到长留便直奔绝情殿,果不其然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师父。
“千骨,师兄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取心头血……”
“师叔,千骨明白,我不会告诉师父念念的情况,一切等师父身体好了再说。”真让她跟师父讲念念,她哪能说得出口?
笙箫默临走时照旧留下了好多药材,并且叮嘱她白子画要到晚上才能醒来,让她别着急。
花千骨哪还能听出儒尊话里的打趣,她整颗心都放在白子画身上,只胡乱点了点头,守着白子画坐了半个时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下殿去取食材去了。
“小骨……”白子画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啊?师父?”花千骨反射性地迅速回应。
白子画淡淡一笑,“你的鱼掉了。”
“啊?”花千骨猛然反应过来,这才惊觉厨房一团乱,急急忙忙地去收拾。
白子画扫视厨房的食材,想来那些都是从亥殿厨房取来的。他从灶台上拿起一个小巧的篮子,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悠悠踱步去了桃花林,伸手去摘枝顶的花瓣。
小骨最爱桃花了,过去她每每采集花瓣时,由于个头低,总是很吃力地去摘,好多次爬到树上去。小骨曾说过,只有亲手收拾的,才有家的感觉,即便只是摘桃花,她也不会用法术解决。
回到厨房,花千骨已经做好了好几道菜,见师父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鲜嫩的桃花瓣,急忙伸手接过,“谢谢师父。”
“嗯。”他轻轻颔首,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看她的神情,貌似是对他有些许排斥,一时间也拿不准她的心思。
他依稀记得,破幻境而出时,东方彧卿的声音回响在空中:白子画,假如你当初愿意带骨头离开,结局就是你们一家三口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你偏偏自以为是,让骨头失去记忆,还把她交付与我,你知道我对骨头的心思,既然如此,你就要承担后果。白子画,若能重来一次,你会选择哪一种?
是啊,他该选择哪一种?小骨她真的忘了自己么,眼前的小骨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
晚饭设在桃树下,两人像以前那样入座,却是各怀心事,气氛凝重干涩。
白子画照旧每样菜都尝了一口,然后便放下筷子,开始享用独属于他的桃花羹。
好容易一顿饭吃完,花千骨收拾碗筷,白子画便静静看着她,惹得花千骨很不自在,说道:“师父,您先回房间休息吧,小骨替您煎药,儒尊说您……”
“小骨,你还只当我是师父么?”白子画打断她。
花千骨垂下头去,双手抓紧了衣角,期期艾艾道:“师父,永远都是小骨的师父……”
“那你为何戴着为师送你的桃花簪?”他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方才吃饭时,他仔细看过了,这是真正的桃花簪,白氏一族的传家珍宝,那眼前确是真正的小骨无疑。
“我……”花千骨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没了妖神之力,她又变回了那个绝情殿上最怕师父和鬼的小徒弟,不敢直视他的雪眸,她心里紧张,突然抽风地来了一句:“我,这桃花簪是东方送我的。我失忆了,东方说我是长留尊上的徒弟,今日恰巧儒尊来找我照顾师父,我……我就随儒尊回来了……”
“你说你失忆了?”白子画显然不相信,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继续靠近她,彼此间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花千骨越发紧张了,师父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初的云王,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动作,不料他抬手拔下了她发间的簪子。
“这发簪,是东方彧卿送你的?”小骨,你真的不愿意原谅师父么,是可怜我魂魄不稳才来绝情殿照顾我,或者是感激我救了你在乎之人的性命,还是你真的爱上了东方彧卿,所以才假装失忆,想要告诉我你早就忘了那段过往,早已经开始新的人生?
花千骨咽了咽口水,弱弱地开口:“我……师父……对不起……”
“无妨,小骨不必自责。”白子画不想听她说下去,“你忘了也好,与东方彧卿在一处,他定然不会亏待了你,我很放心。”
什么!原来师父竟然是这样想的,让她和东方在一起么?难道他对她,真的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么?云宫一夜,历劫三世,她们那些美好的过往,都不做数了么?还未从一连串打击里回过神来,白子画白皙修长的大手轻抚她的长发,将桃花簪插入她的发间。
花千骨半低着头,白子画轻易地便看到了她优美的脖颈,脖颈上是深深浅浅的痕迹,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那是床第欢爱后留下的痕迹。本来还以为小骨是在生气,他心里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可如今,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也被无情地浇灭了。
白子画,放手吧。他在心里笑自己,你曾伤她如此深,也曾将她托付给别人,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慢慢后退几步,他转过身去,脚下似有千斤重,往寝殿走去。
“小骨,你回异朽阁吧,我这里不需要人照顾。”玉碎般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花千骨如遭雷击。心脏仿佛被剜了个大口子,淅淅沥沥地淌着血。靠在身后的桃树上,遥望眼前的那一抹白影,越走越远,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