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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夜·蛇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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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火车站出来,有个男人按住了我,用手帕蒙住我的鼻子,他说我是他的妻子,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根本不认识他。”
叶遥蹲在地上,声音平静得不正常:“我闻了他的手帕,什么劲也没有了,只能不停地哭。”
“周围没有人发现异常吗?”记者问道。
“没有,”叶遥回答,“周围的路人听说是夫妻,都走了,没有人帮我,我好害怕。”
她浑身冰冷地回忆:“我被拖进了面包车,转手倒卖了五次,最后卖进了山村。他们把我锁在屋子里,赤身裸体,每晚都会来、来……”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想死的,我真的想死的,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我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记者举起话筒,对着镜头说道:“这次打拐行动一共解救了十二名少女。感谢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也感谢社会各界人士给予的帮助,这些女孩所遭受过的非人待遇,绝非电视机前的你我所能想象。”
叶遥捂住了耳朵。
她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亲身经历,随后感到莫名的头晕,胃里一阵翻滚的恶心,像是有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刀枪剑戟轮番戳入她的身体。
伤口被接二连三地割开,目之所及一片鲜血淋漓。
她低头,缩着身子啜泣:“我想回家……”
有人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备案室。
走廊里的灯光很暗,落地即是斑驳的阴影,叶遥跟着那人一路无声地走着,开始费力思索他的身份。
“你是谁?”叶遥发问。
那人没有回答。
他穿着单薄的棉衫,肤色有点发青,如果光看他的背影,好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是他的身形高挑而瘦削,动作缓慢又平静,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又让人莫名联想到冷血动物。
而且是那种毫无温度的、已经死去的冷血动物。
叶遥有些害怕,猛地挣开了他的手。
她听见少年低声叹息。
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叶遥睁开双眼,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
原来刚才所发生的那一切,全都是她的梦境。
她并没有逃出去,没有任何人来救她,她被拴在破旧的柴房里,她依然身陷囹圄。
这是一个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的清晨。柴门外公鸡打鸣,一群猪仔嗷嗷叫唤,接着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吼声,言辞下流又粗鄙。
“他娘的,”粗壮矮胖的男人骂道,“那个城里来的小蹄子,还没给老子怀上儿子!”
男人的母亲劝慰道:“崽儿啊,再等一段时间,花了八千块买来的媳妇,可不能白瞎了……”
叶遥双手抱膝,想要放声大哭。
柴门被拉开一条缝,男人提着裤腰带站在门槛上,张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醒了?”
叶遥拼命往墙角里缩,手掌抵着粗糙的地面,磨开几道刺眼的血痕。
她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无法反抗,恨自己不是男人。
柴门内传来哭声和尖叫声,柴门外的公鸡黄狗和猪仔,都已经见怪不怪。
年逾六十的老婆子,穿着一件花袄子,怀中抱着小猪仔,嘴上念念有词道:“好儿子,好儿子,给我生个好孙子。”
女孩的哭声越凄厉,老婆子的心情越明朗。
叶遥是她花了八千块买来的媳妇,买给自家儿子传宗接代的媳妇,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当然也不怕遭报应。
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她从来没想过。
至于人死以后……谁管那些呢。
一个上午转瞬而逝,叶遥枯坐几个小时,双眼空洞地望向窗外,她的心脏沉了又沉,冷了又冷,疼得有些麻木了。
叶遥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生不如死的遭遇,会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今年刚满十八岁,不久前才踏进大学校门,读了最喜欢的专业,认识了意气相投的朋友,她熬夜赶稿参加文学社,她跟着同系的师姐学摄影,她觉得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突然就结束了。
为什么呢!
无人回答她的疑问。
叶遥蜷缩在角落里,第一万次鼓励自己要坚持活下去。假如她能活着回家,她一定要抱住爸爸妈妈,抱住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她的室友恐怕也急疯了,还有隔壁班见到她就脸红的男生,那个喜欢穿白衬衫的男孩子,她答应了要和他一起看电影……她想见的人还有那么多,她理所应当是要撑下去的。
是的,是的,她必须撑下去,她可以撑下去。
破旧的柴门被再次打开,老婆子扔进来半盆剩菜。
和之前几个月不同,这一次,叶遥没有爬过去吃饭。
她半抬着头,看到了墙角的一罐酒。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酒坛子,被掩在发黄的柴垛中,并不惹人注意。
坛子里,泡了一条碧青色的草蛇。
叶遥发了一会呆,朝着酒坛子爬了过去。
肩膀手臂全是咬痕和淤青,叶遥稍微移动一点,伤口便要崩出血来。
但是她并不在乎,好像那些伤口和脓包,齿印与掐痕,通通和她无关。
到了最后,叶遥终于跪在了酒坛子边,能够近距离打量泡在坛子里的青蛇。
在此之前,叶遥从未见过蛇酒,这种东西对她而言相当陌生。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把她当做宝贝养大,她的胆子一向很小。怕蛇怕老鼠,怕鬼怕蟑螂,她连有蛇的纪录片都不敢看,更别提观察一罐蛇酒。
然而现在,叶遥伸手打开了罐子。
一股怪异的酒味扑鼻而来。
叶遥怔了一瞬,恍然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梦。
梦里她被救了出来,即将踏上回家的路。
她低头看着地面,土黄的泥巴粘在她的腿上,蟑螂从她的脚边爬过,屋子里一股酸腐的臭味,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清晰。
比起灯光微弱的梦境,她所跪着的地方,才是更加纯粹而残酷的现实场景。
究竟会不会有人来救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是不是真的会怀孕然后生下一个孩子,这些问题她没有再考虑。
叶遥把手伸进了罐子里。
她的心底怀着那么一丝的期待。她从小固执地认定靠近蛇就会死,然而当活着比死还要可怕,一条蛇就显得格外亲和。
就在下一秒,那只本应死透的青蛇,好像蓄谋已久般地、十分精准地猛然咬了她一口。
这件事不合常理,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发生了。
叶遥等到青蛇松口,才缓慢地收回了手,她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指,满意地看着伤口流出黑血。
叶遥长舒一口气,靠着土墙闭上双眼。
手指一点也不疼,身心都放松了很多,脚上像是长了一双翅膀,带着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出了栓着铁链的柴房。
梦境终于开始重新衔接。
依旧是昏暗不见光的走廊,有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格外坚定地向前走。
这一次叶遥没有挣脱他。
她加快了脚步,想要跟紧少年,却从他身上闻到了怪异的酒味。
她恍然反应过来他是谁。
“谢谢你。”叶遥小声说。
穿青衫的少年转过脸来,面容相当清秀,“不用谢。”
叶遥顿了一顿,又说:“我想见爸爸妈妈。”
“他们在外面等你,”他松开她的手,引她看向天地广阔,阳光正好的门外,“跑快一点,就能见到他们了。”
叶遥重重点头,带着鼻音回了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心脏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