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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山高水长(三) ...

  •   秦牧先是震惊,而后脱口便道:“这如何使得?”
      目光转到若兰指间的信纸之上,眉心一拧。
      若兰忙道:“问霄,你不必担心。我是达坦王妃,自有通信渠道,不会被旁人插手。皇兄这封信,只有我见过。”
      “陛下信上写了什么?”沈见瞥了秦牧一眼,问道。
      若兰道:“达坦平定未久,皇兄即位也未及五载。而今大王……先王薨逝,陛下对达坦形势颇为担忧,这才御驾亲征。”
      “王妃之前,应与陛下有过书信往来吧?”
      若兰望向秦牧:“是。达坦的现状,我本不欲瞒着皇兄。而今四弟与单旻可谓势均力敌,讨不到什么便宜。四弟心中,亦有意向皇兄求援。”
      翟若夏此次亲征,必不仅仅是为达坦,更多是为了若兰。正因理解,秦牧才倍感为难。
      “这样吧,”沈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带兵去月原,营救格忽天亲王。”
      秦牧与若兰异口同声:“你?”
      沈见噎了一下:“……你们这是何意?”
      秦牧不好直说,只得道:“对于单旻及其兵力,你我都不了解。然你未曾上过战场,万一出了什么事——”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沈见指了指身后乔装打扮的士兵,“我还要向你借几名校尉,一同去呢。”
      若兰亦道:“沈大人,你甚少舞刀弄剑,本宫怕你受伤,不如……”
      沈见一拱手:“请王妃放心,臣有防身之术。何况,此行只是去摸清虚实,接应亲王,臣自有分寸。”
      秦牧还想再言,沈见抢过话头:“你就别啰嗦了。我既然请命,定是胸有成竹。我带三百人,先去打探情况,若有消息,会让雪翼传回。”
      顿了顿,他斜一斜眼:“本大人哪一次让你失望了?”
      秦牧权衡再三,说道:“你本是皇上派来的信使,皇上对你委以重任,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难道你以为,皇上便舍得让你涉险么?”
      此言一出,秦牧不禁皱眉,余光瞟了瞟若兰。沈见遂低声道:“你便留在此处,保护好王妃,等待御驾前来。不然,你就算身在月原,心却在这里,一急反而误事。”
      “你想得这么周到,我再拒绝,便显得小气了。”秦牧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
      沈见道:“哼,这单旻虚张声势,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对了,王五得跟我走,左右你在王妃身边,行事方便。”

      因王城风声很紧,秦牧只带了八百人。凌仞带了一千人前往北阁,尚余一千多人,沿途埋伏,伺机而动。眼下事出有变,秦牧一壁派人通知凌仞,一壁则绞尽脑汁,在沈见带走三百人的情况下,充分调动起余下兵力,保护宫城与若兰周全。所幸若兰对格木的亲兵与格忽天的势力皆了如指掌,且运用自如,若要保全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见走后,秦牧与若兰紧锣密鼓,将单旻派来监视他们的亲兵悉数抓获。那单旻自北阁而来,必定有所准备、自信满满,来了以后却不急于入主宫城,而是将格忽天约至月原,名为谈判,实为威胁——这一切,秦牧与若兰皆是心中有数。但是,他们不可能将单旻埋在王城、宫城之中的隐患尽数清除。未免打草惊蛇,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将各方士兵部署完毕,已是深夜。
      达坦地处北方草原,月朗星稀,夜风冷冽。秦牧在廊下站着,俯瞰高台之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沈见已离开三日,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按照达坦习俗,君主逝世七日内必须入殓下葬,现已半月有余,格木的尸身却仍停放在宫中。单旻干涉,加上宫内多方势力相争,由谁来做这个国主,至今难以定论。
      秦牧当然担心,不仅担心若兰,更担心翟若夏。他离宫之后,朝廷之中会否异动,朝政由谁主持,而他在此时插手达坦内政,会否引火烧身?
      手扶上佩剑,额角仿佛还在隐隐作痛。拜别翟若夏时,后者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愿。在此处重逢,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想什么?”
      恰好一阵风吹过,他险些漏听。
      “参见王妃。”
      若兰身后跟着侍女青儿,后者提着一盏风灯,将她的娉婷身姿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中。若兰披着一件缀了软毛的披风,是典型的达坦式样。
      若兰走近了些:“这里风大,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臣不困。”
      “你就是嘴硬。”若兰扑哧一声笑了。
      秦牧亦微微展颜:“臣无妨,倒是王妃现有身子,不宜在这风口久站。”
      “不过几个月不见,我竟已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若兰不禁慨叹,“这光阴真是不饶人。”
      可是在秦牧心中,她始终是那个动若脱兔的少女。如今,她无故卷入政治斗争,甚至要依达坦习俗,嫁给下一任国主,他都为她不值。
      若兰仿佛读懂了他的想法,抿一抿唇道:“如若真走到那一步,我自有办法逃脱,断然不会嫁给单旻。”
      “可是格忽天——”
      秦牧欲言又止,若兰温柔一笑:“等他回来,你见到他,便知他是怎样一个人。我孤身在此,只有他是真心待我好。”
      秦牧闻言一震。若兰问道:“婉儿与梦君可好?”
      “梦君嫁与了权大人的儿子穆林,我错过了婚礼,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秦牧心头一紧,“至于婉儿……”
      若兰了然道:“我就说皇兄怎么这般爽快,敢情不是为我来的达坦。”
      “皇上自然是为王妃来的。皇上挂念王妃,时常拿出旧物把玩。王妃远嫁达坦,实非皇上所愿,还请王妃不要怨恨皇上。”
      “我才说一句,他倒有十句等着我。”若兰与秦牧并肩立于风中,素手搭上扶栏。
      发丝微扬,她说:“我从不喜欢念诗,可有一句,我却十分喜欢,你可知是哪一句?”
      秦牧的手心微微出汗:“臣不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若兰叹息一般,“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便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为此而死,也心甘情愿。”
      这是一种多么壮烈的描绘,甚至隐隐有些不祥。
      “自打你我相识,你于情爱上便淡漠,皇兄成日莺莺燕燕,你随侍在旁,却能不为所动。”
      若兰侧过脸,凝眸看他:“你可知,要我彻底对你死心,并非易事。而在我几乎对你死心,相信你不会为谁动心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你早已把心给了一个人。”
      秦牧没有说话,很久,都没有说话。
      “天色不早,”若兰又叹了一口气。“我该回去了。”
      “臣恭送王妃。”
      她瞧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终究没有说破。
      若兰与青儿的脚步声渐远,高台之上,又只剩下秦牧一个人。
      “……忽然发现,你早已把心给了一个人。”
      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雪翼终于飞来的时候,秦牧已经等得无比焦躁,差点就派兵杀过去了。
      “信上说了什么?”
      谈判破裂,亲王被囚。急需三百将士,于图示处埋伏,等待烟火信号,救出亲王。传信凌仞,滋事于北阁,吸引单旻兵力。
      秦牧将信笺捏在掌心,转过身时,面色平静。
      “回王妃的话,亲王无事,只是那单旻咄咄逼人,所以沈见以为,应该尽快救出亲王。”
      格忽天虽然是正统继承人,然碍于单旻的声势,不便与之公开对抗。单旻声称邀亲王一聚,明知是鸿门宴,格忽天却不得不去赴约,只带了数十名亲信随从。而今看来,月原局势堪忧,这消息想必是沈见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清楚的。至于沈见折损了多少兵将,现在无暇顾及。
      若兰神色稍霁:“自然要救,越快越好。沈见拿着我的信物,亲王见了,一定会跟他回来的。”
      “请王妃放心。”
      只是,如果再调去三百人的话……
      秦牧安排一名心腹锋校率三百精兵,前往接应沈见。另调格忽天亲兵五十,以免迷路。沈见只说等待信号,却没有明确信号发出的时间,将人派出后,秦牧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随时戒备。
      达坦族人虽习惯游牧生活,但为君之人喜好稳定安乐,于是修筑王城与内部的宫城,仿照的是先秦的样式,宫城修筑得很高,内设高台与瞭望塔。从瞭望塔向北远眺,能够看到月原的景象。
      如此候了几日,若兰不时差人来问,秦牧即便心急,表面上也只能安慰敷衍。
      “将军,将军!”
      这一日,刚陪若兰用完晚膳,秦牧还没离开若兰所住的宫殿,一名士兵便飞奔而入,满头大汗。
      秦牧抓住他:“可是有动静了?”
      “回将军,有……有烟火了!”
      开始了!
      秦牧立即道:“叫上人,随我去瞭望台!”
      面朝北方,遥遥可见烟火,自草原垂直升起。天色已暗,看得格外分明。
      “去城门,”秦牧当机立断,“准备迎接亲王。”
      他所言的城门,乃是宫城正门,门外设有吊桥机括,门上架设机弩。此门极高,易守难攻。
      谁知下了瞭望台,便听士兵回报:“将军,不好了,单旻的人带着火炮,企图攻入宫城!”
      “马上知会我军城外将士,解除伪装,入城剿灭单旻叛军!”
      士兵得令而去。秦牧耐住性子,依照脑中多日来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调动宫内守军与王室亲兵。
      城门之上,机弩已然架起,对准了吊桥外的单旻军队。秦牧一看,来者势大,并携重兵甲盾,显然有备而来。
      “单旻已经知道,今夜我们将要营救格忽天。”秦牧向身后校尉道。“一早便安排好了人,要我们自顾不暇。”
      “有内鬼?”
      “必然。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秦牧沉吟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单旻能来这一手,沈见不可能没有后着。”
      说话间,一声巨响,火炮飞来砸中了宫墙。他们只觉脚下晃了晃,校尉急忙扶住秦牧:“将军小心。”
      秦牧沉声道:“放箭!”
      机弩不同于寻常羽箭,重量极大,单旻部下虽有盾甲保护,却难免受损。他们刚得喘息,秦牧便命放出第二批,顿时哀嚎一片。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吊桥,让他们进入宫城之内!”
      秦牧站稳身体,回头问:“王妃处如何?”
      一名士兵答道:“有王室亲兵守卫,应当无虞。”
      秦牧脸色一变:“不好!亲兵中有单旻奸细,你们几个,速速带人前去支援。”
      “将军小心!”
      原来又是一枚火炮,飞溅的火星险些击中秦牧。
      秦牧摆摆手,示意无事。火炮的位置便在盾牌阵之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充填完毕,发射威力巨大的炮弹。
      “须得有人下去,废了那两尊火炮。”
      他四下看了看,让人取了绳索来:“我去。”
      “将军不可!”
      “我军之中,会使火器之人,都随权将军去了西晏。”秦牧将绳索一端系在腰上。“让你们去也是徒劳。”
      “将军!!”
      秦牧试着拉了拉,绳子还算结实,便从城门上跃了下去。
      夜色低垂,他们这边人靠着风灯,视线尚可,单旻的军队因处低势,不敢点燃灯火,所谓的攻击不过是靠那两尊火炮,进展不快。秦牧落地时,己方将士纷纷拉开弓箭,为他掩护。
      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猛地一夹马腹,马儿受惊狂奔,他再一拉缰绳,马儿扬蹄,纵身跃过城门外宽约五丈的壕沟。
      在对面的士兵眼中,秦牧的突然出现无异于从天而降,慌乱之下,放箭抵挡。然秦牧身在空中,仍然能够挥剑格挡,将射向他的羽箭打落在地。
      敌军见势不妙,举起铁盾,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盾牌阵”。秦牧径直冲了过去,及到面前,腾空而起,施展轻功,踏着盾牌,眨眼便来到了火炮边上。
      负责点火放炮的士兵刚反应过来,便被秦牧一剑斩杀。随着人头轻飘飘落地的,还有火炮的引线。
      刀枪自四面八方涌来,将秦牧围了个水泄不通。秦牧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看得出他们的架势,明显已乱了阵脚。
      他故技重施,踩着盾牌而过,抢下一匹马,疾驰而去。
      在一片嘈杂之中,秦牧心如止水,不用看便分辨出身后羽箭的来势,举剑一一挑开。壕沟便在眼前,只需一跃,便可回到安全地带。
      正在这时,握剑的右手一颤,与飞来的羽箭相击,佩剑竟脱了手。
      秦牧一怔,几支箭破风而来,“噗噗”几声,没入后背。
      “将军!”
      他吃不住剧痛,从马上翻了下来。
      敌军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纷至沓来的脚步晃动了周围的土地。他想站起来,可意识和力气俱一点一点流失,掌心空落落的,佩剑不知遗失何方。
      背上插了好几支箭,使他只能侧身躺着,看不见后续情形。兵刃相击,马蹄纷乱,还有什么划破了风。
      他想不到,自己竟要死在这儿。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远去,眼皮也愈发沉重,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耳边忽然回响起低沉而轻柔的呼唤。
      秦问霄……问霄……
      好像看到他,挑起一双浓眉,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看着自己。
      想摸一摸他的脸,可是目光逐渐涣散,再也看不清。
      “……秦问霄!”
      他动了动。
      “问霄,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还没死,别给我装!”
      秦牧呛咳一下,勉强睁开眼睛。
      上方的那张脸立刻转忧为喜:“别动,我马上带你进去。”
      秦牧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将他拉了下来,然后吻住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山高水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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