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倒错再归，伪物，阳炎》江岚仔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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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炎灼眼。
　　晴空从未蓝得如此清澈，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云絮。刺目的阳光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呼吸随着温度的攀升逐渐粗重，整个人似乎要融化在灼热的阳炎中。

　　黑白的街道渐渐延伸向远方。
　　蓝色的天空笼罩色彩单调的城市。
　　灰色的行人有如潮水般来来往往。
　　雪白的马路上蔓延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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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那不是阳炎的颜色。
　　空气中飘来铁锈味，与烟尘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腥臭的红色中躺着一个熟悉的物体。其轮廓让我想起了你——同样的温柔黑发，不过沾上了红色；同样的圣绿眼眸，不过染上了死灰。
　　这时，我听到了——
　　□□与钢铁撞击时的沉闷声响。
　　汽车刹车时的刺耳声音。
　　人群的惊恐尖叫。
　　一切声音刺痛着我的耳膜。我的身心霎时有如坠入冰窟中寒冷。
　　因为我想起来了。
　　那个躺在马路上的、已然失去了生命气息的沉默物体，不是别人。
　　——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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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心攥着的钥匙被汗液所浸透，透出层层黏腻感。
　　顶着头顶的晃眼阳炎，我隔着一层橱窗，凝视着书店中的她。
　　少女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圣绿色的瞳孔在灯光掩映下显得格外明亮。她在收银台前付了账，抱着一沓厚厚的书本，垂下的眼眸绽放出明媚的温和笑意。
　　她掂了掂手中的书，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门口走来。我慌忙闪身到一边，看着她出了店门，头也不回地穿过来往人流，朝马路走去。
　　此时正是红灯，马路上车流穿梭而过，道路两旁站满了人群。蔚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絮，阳光灼热，令人喉咙发紧。她的黑发黏在侧脸，晶莹的汗水顺着脖颈好看的弧度滑下。
　　我站在店铺招牌投下的阴影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手心的钥匙磕得手掌生痛。思绪涌动时，红灯变换成了绿灯，她同人流一起向马路对面走去。就在这时，我头脑一发热，两三步奔上前，猛地一把拉住正要过马路的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回过头，圣绿色的眼眸在瞥见我之后微微睁大。半晌，她弯起眼眸微笑起来：“是你啊，下午好，在这样的周末碰面还真巧。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张了张嘴，哑然半晌，终于抿紧嘴唇，垂下脑袋不去看她。
　　她见我久久沉默，忍不住出声道：“请问能放开我吗？我还有些事……”
　　“不行！”我急匆匆地打断她的话，“现在不能过去——”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空气，使我把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我们扭头朝声源处望去，正巧看见一个行人被车撞飞，身体划过一道抛物线后狠狠摔在地上，扭曲的肉块失去了声息。
　　血红色在马路上渐渐蔓延开来。
　　她惊呆了。
　　“天啊，发生了什么……得赶快叫救护车！”她很快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就要拨打电话，却被我一把抢过，然后整个人被我用尽全力拉走，“等等……你干什么？！”
　　我喉咙干涩，低声回应她愤怒的质问：“不要管这些事，总会有人打电话的。”
　　她似乎被我的冷漠所惊到，微微睁大双眼，一时无言以对。我沉默地拉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兀自承受心中疯狂涌出的喜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脑海中却一片茫然。
　　——终于，终于成功了吗。
　　只要成功了就好……就算她认为我是冷血动物也罢，被她厌恶也罢，只要成功了……
　　就当我这么想时，我听见空气中浮沉的微弱声响。
　　“喀拉”一声，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小心！！”
　　我听到她焦急的喊声，然后被一股强劲的推力狠狠推开。
　　我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在摔倒的瞬间，我看到了——
　　路边的电线杆不受控制地砸下。在电线杆之下站着的正是一脸急切的她。
　　——分秒之错。光影之间。
　　她清秀的脸庞消失了。
　　仿佛放了慢动作的影片一般，电线杆精准地砸在她的头顶上，她的脸随着巨大的冲力一点点由上至下变形，猩红的鲜血从凹陷处喷涌而出，溅洒了我一身。我的脸上沾上了带着腥气的温热液体，但我却毫不自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最终重重倒在地上。宛如胎儿般弯折的白皙脖颈上蔓延着刺目的红色，与之相对，铭刻在我心中的圣绿色眼眸和黑发永远地失去了光泽。

　　一切与那一天相同。
　　耳边充斥着尖叫。我呆呆地坐着，眼前一阵发黑，愣愣望着她失去了生机的身体。
　　——作为“伪物”生存在世上的我，浪费着本不该属于我的生命，为了拯救她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但是我却对她的死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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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已经是第两百三十五次了。
　　我再一次看着她被我从那次车祸中救出，然后因为各种意外再次死去，身心有如坠入冰窖般失去了动力。

　　这一次她是被伞尖穿过喉咙而死。
　　我蹲在原地，麻木地望着她趴在地上挣扎，嘴角不断涌出血液，被伞尖刺穿的喉咙痛苦地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我脸上应该是面无表情的吧。她应该很憎恨这样无动于衷的我吧。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身心疲倦到了极点。我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拯救所爱之人的任务，却一遍遍地以失败告终。
　　这就是命运吗？她就必须死去吗？
　　圣绿色的眼眸再次被死灰色所覆盖。我轻柔地用手掌合上她的眼皮，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下一次重生的到来。
　　头顶的阳炎仍然灼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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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
　　阳炎灼眼，与鲜血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双目被刺痛得不住泛酸。从眼角滚落的泪水与水泥路上她的血液混为一体，血液滴滴答答蔓延的声音和泪水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掩住我喉头不住溢出的哽咽。
　　这是第一千二百三十一个阳炎日。
　　从桥头坠落。
　　被刀穿心而过。
　　在煤气爆炸中炸死。
　　一次又一次地见证她无尽的死亡。
　　这样一遍遍倒错再归，有意义吗？
　　我能放弃吗？我能放弃作为“伪物”的我的身份，在轮回终焉同她相拥着死去吗？
　　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但是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可以的话——
　　我想代替她死去。

　　我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晃眼的阳炎，耳边充斥着大街上的喧嚣和树干上几乎被掩埋的蝉鸣。
　　我怔怔地站着，忽然明了了。
　　——是啊。
　　如果我替她去死，那她不就可以活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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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次阳炎悬挂于头顶。
　　人流中，我紧紧拉住她的手腕。马路对面是明亮的绿灯。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少女抱着一沓书本，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圣绿瞳孔写满了不知所措。我望进她的双眸，勾起嘴角，第一次朝她露出笑容：“能站在这里等一下吗？不用等太久，只要一下下就可以。”
　　她似乎受宠若惊，双颊泛红，慌慌张张地点头。
　　“那真是太感激了。”
　　我松开她的手，微微鞠躬。接着，我脸上扬起解脱般的微笑，转身向马路中央走去。
　　下一刻——
　　我听见了刺耳的刹车声。
　　我闻到了弥漫于空气的铁锈味。
　　我感到了锥心的疼痛。
　　我的身体腾空而起。

　　——阳炎灼眼。
　　晴空从未蓝得如此清澈，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云絮。刺目的阳光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呼吸随着温度的攀升逐渐粗重，整个人似乎要融化在灼热的阳炎中。

　　黑白的街道渐渐延伸向远方。
　　蓝色的天空笼罩色彩单调的城市。
　　灰色的行人有如潮水般来来往往。
　　雪白的马路上蔓延着红色。

　　我感到眼皮越发沉重，身体却轻松得几乎可以飘起来。尖叫声和哭声在我耳边渐渐消失了。这时，我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了我的脸上。
　　——但是，不是血。
　　少女跪在我身边，黑发垂在耳边，明亮的圣绿色眼眸中溢满泪水。剔透的液体正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双眸中满是悲恸，捂着嘴不断摇头，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她最爱的书本散了一地，一点点被鲜红所浸染。我嘴角牵起最后一个无力的弧度，伸手想要接住她的眼泪。
　　“太好了……终于救了你啊。”
　　我解脱般喃喃道。
　　“……对不起……弄脏你的书了。”

　　我的意识陷入黑暗。
　　身为“伪物”的我的轮回，至此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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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落感出现，下一秒随着离心力消失。当少女睁开圣绿色的眼眸时，她仍然安静地坐在书店的桌边，手边是一本翻开一半的、川端康成的《雪国》。
　　她垂下眸，抿着唇抚摸粗糙的书页，目光黯然，沉默不语。
　　又失败了吗。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了，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
　　明明她是“伪物”，明明一次次耗费着不属于自己的光阴。
　　为什么……那个时候死掉的不是自己呢。

　　咖啡已经半凉。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舌尖顿时溢满了苦涩。
　　但是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扬起温和的笑容。
　　眼角余光瞥向窗外，那个沉默寡言的红运动衫少年又在书店前探头探耳，耳垂被太阳晒得通红。她抱起书，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收银台走去。

　　窗外的阳炎仍然灼烧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