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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国子监(九十五) ...

  •   裴濯抬眼,毫不回避地对上窈月黑白分明的眼。

      窈月的身子又往前探了点,重复地问了一遍:“你们并不是想和谈,而是想打仗,对不对?”

      裴濯原本幽静无波的眼里,此刻泛起了丝丝的情绪,其中有些窈月看不懂,但有些她看懂了。

      窈月的胸口像是被只大锤猛地撞了一下,匆匆移开视线:“不必回答我了。”

      她说完,就低着头跳下暖炕,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跌跌撞撞地朝门口的方向小跑过去:“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不打扰裴大人的大事。”

      裴濯望着窈消失在门外的方向,出神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手中那张薄薄的布帛上,除了郑遂入狱,还写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其中的一行,当窈月在时,一直被裴濯的手看似无意地遮盖住。

      此时,裴濯将手缓缓移开,露出那一行字。

      张逊无诏擅自离京,去向不明。

      *

      窈月从裴濯的屋子里跑出来后,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将乱糟糟的心绪一点点地压下去。

      “说完了?”

      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把窈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飞脚踢过去,好在魏琊躲得快,才没让身上留下个脏兮兮的脚印。

      “你在鄞国待久了,眼睛跟耳朵都出毛病了不成?你……”魏琊见窈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把剩下嘲讽的话收了回去,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起来,“怎么,是被裴大人训斥了,还是受他冷眼了?”

      窈月刚想张口,一阵裹着雪粒的风刮来,冻得她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瞧你这狼狈像。”魏琊嫌弃地直皱眉头,“跟我来。”

      魏琊将窈月带到隔壁,窈月才发现这是她之前待过的那间屋子,居然和裴濯的那间就一墙之隔。

      窈月见了那张暖炕,立即跟饿虎扑食一样整个人趴上去,舒服地在上头不停地滚来滚去。

      魏琊在一旁看得眉头更皱了:“你好歹把鞋脱了再上去……也不嫌脏。”

      “不嫌,我可没你那么讲究。”窈月找了个惬意的姿势趴着,仰着头问魏琊:“欸,说正经的。你和裴濯合伙算计宁彧,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魏琊轻哼道:“不到最后,都以为别人是螳螂,自己才是黄雀。”

      窈月沉默了半晌,又问:“你如今这个十殿下不好吗?好吃的好住的,样样都不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在南鄞待久了,都忘了大岐是什么样了吗?”魏琊嗤笑一声,“大岐和南鄞不同,南鄞的大小官职和高低爵位都是国君给的,只要不合国君的意,哪怕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也能在一夜间变成一无所有的囚犯。所以官员们对国君敬畏,子民对国君顺从,国君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但大岐不是。寻常子民信奉神灵,哪怕自己饿死,也不会少了祭台上日日不断的祭品。文识院的文官们敬拜国巫为首,因为他们的官职,是靠国巫卜筮选出来的。武成堂的武将们崇尚强者为尊,只要够强,即便是个来历不明的奴隶,也能当上号令三军的大司马。”

      “所以臣民们敬的是能与神灵沟通的国巫,畏的是悍勇无敌的大司马。至于我们这些除了所谓尊贵血脉一无所有的皇族,包括我那位高坐皇位的父亲,都不过是穿着锦衣的提线木偶。好看无用的东西,便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若是哪天国巫和大司马都不在王宅中了,王宅就是一座空有其表的宅子,任何人都能冲进来,烧杀抢掠。”

      窈月听得有些愣住,默然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讷讷道:“所以,你和裴濯联手对付大人,是想把兵权从大人手里抢回来?”

      魏琊不答反问:“你以为大人为什么能当上大司马?”

      “因为他是岐国打仗最厉害的人,没人打得过他。”

      “没错,他的‘大司马’不是靠天子的恩赐,也不是靠血脉的继承,而是靠百场千场的胜仗换来的。”魏琊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你觉得,大人若是不在了,‘大司马’的位置回落到谁的身上?”

      窈月想了想,答:“另一个打仗厉害的。”

      “对,会有第二个宁彧出现。而我,我们,依旧只是龟缩在王宅里,受其庇护的皇族。”

      窈月糊涂了:“那你想……”

      魏琊走到桌案旁,伸出一根手指,将桌上的笔架轻而易举地推倒。笔架倒下的声音不重,却听得窈月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我想将这一切都推倒,重新来过。我要让大司马不再是悬在我头上的利剑,而只是握在我手中的一把刀,是出鞘护主还是束之高阁,全由我决定。我要让国巫成为真正不问世事的存在,若是敢拿神灵祖先压我,我便让他去见那些神灵祖先。”

      魏琊说完,屋子里瞬时静了下来。窈月呆呆地望着魏琊,他们几乎算是看着彼此长大的,她眨眨眼,魏琊就能知道她在憋什么坏主意,同样,魏琊皱皱眉,她也能猜到他又在嫌弃什么不干净了。

      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

      “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么多?”窈月坐了起来,直起身子,“十丫头,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可信的。”

      魏琊自嘲般地嗤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窈月:“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可信的。”停了几息的工夫,他忽然朝窈月笑了:“你就这般信我方才说的都是真话吗?你这股傻劲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你别又想蒙混过去!给我说清楚!”

      魏琊却像是没有听见,朝门的方向走去:“吃的应该备好了,一会儿就会直接送来你这里。放心,有你最爱的肘子。我与裴大人还要商议些事情,就不陪你了。吃完早些睡,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行。明日一早我就要入宫复命,就不再见你了。”

      窈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这语气,听着像是在说遗言,怪不吉利的。赶紧呸呸呸,再用手拍拍木头桌子。”

      魏琊又笑了几声:“走吧,你的肘子该凉了。”

      魏琊快要跨出门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背对着窈月道:“我与裴濯是各取所需。对你,我还是那句话,离裴濯此人远点。”

      窈月想追上去问个清楚,魏琊的腿脚更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隔壁裴濯的那间屋子,然后在窈月的面前”砰“地一声关上门,门板险些夹着窈月的鼻子。

      窈月对着紧闭的屋门,气得跺脚:“好好好,祝你们二人商议到天荒地□□赴白首!我这个孤家寡人吃饭去了!不奉陪了!告辞!”

      *

      窈月不敢置信地指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桌菜,除了摆在最前面的大肘子,其他的菜肴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吸溜着口水,口齿不清道:“这这这……全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侍立在一旁的侍女们柔声答道:“是。”

      一开始,窈月还提醒自己,如今是姑娘打扮,要有坐相和吃相。但吃着吃着就忘了形,去他娘的坐相和吃相,又不能当饭吃。

      窈月看着面前的杯盘狼藉,一边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摸着肚皮,一边在心里骂:魏琊有这样神仙般的日子,不好好当个纨绔王孙,还尽想着折腾搞事,真是不知足!

      至于裴濯……

      如果魏琊和陆琰两个一北一南地费劲折腾,是不想再当傀儡,那裴濯呢?

      一想到裴濯,窈月连饱嗝都打不出来了,只想扶额叹气。

      清贵的翰林院不去,清闲的国子监也不待,偏偏跑来岐国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受罪,当真只是因为圣意难违?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啊?”

      等那些侍女把碗碟撤走,整个屋子又只剩下窈月一人了。她瘫倒在暖炕上发了会儿呆后,还是没忍住出了门,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的屋门前。

      看着里头的灯火通明,窈月不自觉地走近,可到了门口,敲门的手都抬起来了,却僵在半空,迟迟没有敲下去。

      就在窈月尚在纠结敲还是不敲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那些去而复返的侍女们。窈月这才想起来,自己埋头吃饭的时候,那些侍女在一旁说,饭后要伺候自己沐浴更衣的。

      窈月赶紧又溜回自己的屋内,重新躺倒在暖炕上。等那些侍女们捧着浴具和换洗衣物进来的时候,她才懒洋洋地起身。

      “哎呀,辛苦诸位姐姐了。姐姐们把东西放下就好,我脸皮薄,不劳烦姐姐们了,都回去歇着吧……十殿下那里不好交代?没事的,他管不着我……咳咳咳咳,我是说,十殿下他贵人事忙,不会在意这些琐事,姐姐们放心回去吧……放心放心,如果他敢罚……咳咳,我是说,如果十殿下要罚的话,我会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的,不连累姐姐们……姐姐们再不回去歇着,我可就要到十殿下那里告状,说你们不听我吩咐……”

      窈月好说歹说,嘴皮都快磨破了,才把一众侍女半推半请地送出了门。

      窈月给自己灌了大半壶水润嗓子,忍不住腹诽:魏琊这小子,威信不浅啊。如果只是傀儡,就能让侍女们把一句随口的话视若圭臬。他日要真握住了无上权柄,还不把其他人吓得都跪在地上,抖得跟鹌鹑似的?

      窈月往隔壁屋子的方向看去。或许到时候,魏琊也会变得跟宁彧一样,眼也不眨地就把至亲至爱当作筹码和棋子,看戏一般地把所有人都当作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

      窈月闭上眼,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会看到这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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