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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国子监(二十) ...

  •   纸条上仅有四字:只欠东风。

      窈月草草地将衣服往身上一罩,推门而出直接就跃上了二楼冲进烧水的锅炉房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她又赶紧返身出屋四处瞭望,可惜除了静谧的夜色外,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窈月不甘心地捶了栏杆一下,低头将手中的字条来回看了数十遍之后,才又转身回到烧水的锅炉房中。

      狭小的锅炉房里水汽腾腾,灶里的火势已经小了许多,而烧水的那个老仆则倒在灶前湿漉漉的地上人事不省。窈月上前探了探,还有气息,只是晕了过去,看着跟在先贤祠里晕倒的同窗一样。

      难道……

      窈月又仔细看了看字条上的笔迹,须臾后自嘲地笑了声。

      真是傻,他怎么会亲自到国子监来。这纸条定是他早已写好,交给手下人用来与她联系的。果然,国子监里还有他的人。而且这个人,跟沈煊的死有关系。

      窈月走近灶台,将纸条扔进火舌里。烈烈的火焰照着她的脸,却照不暖她的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是在提醒她,现在可以对郑修下手了。

      窈月推门进来时,坐在书案前的郑修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却又装出伏案用功被打扰的不愉快:“你要是把洗澡的时间拿来念书,中状元之类的也不一定是在做梦了。”

      窈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盆里,拍拍手道:“要是状元郎活得都像裴夫子那样,白送给我都不要,太闷了。郑修啊,你以后就算高中了,可千万别走裴夫子的老路啊。啧啧,都快把二十岁活成八十岁了,怎么不干脆就在棺材里过得了,还可以剩下吃喝拉撒,多方便。”

      郑修哼了一声:“他是他,我是我。”

      “就是就是,咱们郑大状元可比他有意思多了。”窈月说着,就跪坐在郑修的书案前,两手支着脑袋,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郑修。

      郑修能感受到窈月的目光,但仍装着不知道,强迫自己盯着书页上的文字,却看着看着,竟发现一个字都认不出了,不禁崩溃地放下书,朝窈月抱怨道:“你在看什么,不看书就睡觉去!”

      窈月撇撇嘴:“凶什么凶,看你不行啊。”

      郑修听了,愣愣地看着窈月,语气毫无平日相府公子的气势:“你、你、你在胡说、胡说些什么!”

      窈月却仿若未察,还往前凑近了几分,笑嘻嘻道:“郑修,咱们中秋放假无事,一块再去打马球呗。”

      郑修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脑子越来越晕乎,罕见地露出迷茫之色:“啊?”

      “本来说好昨天去蹴鞠的,唉。”窈月脸上的笑容瞬时收起,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很是惆怅,“中秋那天,我爹肯定又要在祠堂里陪祖宗。我家里人本来就少,孤家寡人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说完,她就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郑修。

      郑修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赶紧从案前起身,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后,才背对着窈月作出回应:“八月十五,家父要在家中办寿宴,我恐怕……”

      “哦,这样啊……好吧。”

      听到窈月声音里的失望,郑修想了想又赶紧补充道:“如果、如果你在自己家无事,想来我家凑热闹的话……”

      窈月一听,蹬蹬地小跑到郑修面前,兴奋地整张小脸都像在发光:“我能来参加郑相的寿宴?”

      “嗯,”郑修看了眼窈月,就赶紧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会、会让人替你安排个位置的……不过你知道的,来的大多是家父的官场同僚,会很闷很无趣……”

      “没关系,反正有你在嘛。”窈月扑上去勾住郑修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亲密模样,“多谢啦,郑大公子!话说咱俩闹了那么久的别扭,现在也该解了吧。那天蹴鞠赛你绊倒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相应的,我压断你腿的事,你也不许再计较了哦。”

      郑修被窈月勒着脖子,窘迫地只能“嗯嗯”几声。

      窈月这才放开整个人僵得跟座石像似的郑修,心满意足地朝自己的床榻走去:“今年的中秋肯定会很有意思,我去睡了!”

      她刚准备在床上躺下,却瞧见郑修拉开房门,腿脚笔直地跨了出去:“欸,你干什么去啊?”

      “散、散步!”

      看着郑修的背影融进夜色里,窈月弯起的嘴角渐渐垮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装了好一会儿的死人后,猛地拿被子蒙住头,在被子里狠扇了自己一嘴巴,小声地骂道:“打死你,你这个坏女人!”

      因为国子监接二连三地出命案,好些监生都告假回了家,连夫子们也都怏怏的,课上得越发没了意思。于是,少年们只能苦中作乐,努力从灰色里找到亮色,但其困难程度不亚于从许祭酒的冰山脸上发现温暖的笑容。

      最近窈月正被裴濯逼得苦不堪言,又是背书又是学棋。裴濯还嫌她字丑,从书堆里翻出本字帖扔给她,让她把里面的每个字每天都临摹十遍。最初,郑修看她可怜还帮她写过一些。但那些由郑修临摹的字都被裴濯一个个地挑出来,也不戳破,只笑呵呵地告诉她,这些字临得不错,就再加上几十遍巩固一下吧。

      于是乎,窈月再也不敢让郑修帮自己写了,连课上用来睡觉的时间都被拿来练字,一边手抖着点横竖撇捺勾,一边痛骂着裴濯卑鄙无耻。

      “不行不行,老子的手指头都要断了!”窈月把毛笔一摔,也不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就直接趴在了上头,又委屈又气愤地喊道,“老子困!老子要睡觉!”

      林钧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嘛。不过你的字的确是得练练,比鸡的骨头架子好看不了多少。额,也就比江郎中的字要好认那么一点。你还不晓得吧,最近医馆因为这位新来的江郎中可热闹了。”

      “江郎中?”窈月枕着胳膊,闷闷地问出声,“哪位啊?”

      因为沈煊的事情,除了林钧和郑修,其他的监生们都跟窈月保持着距离,再加上她时不时地就要被裴濯喊过去,大半夜地才被放回来睡觉,以致于她根本没有机会跟同窗们活络活络感情,渐渐地就沦落到不得不从林钧这里探听消息的地步了。

      “医馆新里来的郎中,姓江,医术很不错的。”

      窈月觉得很没意思,又换了个姿势趴着:“没意思。”

      “哎,如果仅仅只是江郎中,当然也没什么。但跟在他身边煎药抓药的,是他的女儿,嗯,是个顶不错的美人。这两天,好些人跑去医馆,就是为了去瞧这位江姑娘的。”

      “美人?”窈月来了些兴趣,抬起脑袋,“有多美?”

      林钧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才艰难地用不多的词汇描绘道:“她的美啊,比牡丹淡一些,比梅花暖一些,比海棠香一些,比荷花艳一些……”

      “噗哈哈哈哈!”窈月很不给面子地笑了,“林夫子,您这是在作画,还是在养花啊,美人是这么比的吗?好歹也该是臻首娥眉,皓腕凝脂之类的吧。”

      林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我文墨不多只能用花打比方了……欸,郑兄,昨天那位江姑娘来学舍送药的时候,你不是也见着了吗?你觉得如何?”

      郑修挑了挑眉,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一般。”

      林钧不由得苦笑:“郑兄的品味果然不俗。”

      “人家在美人堆里长大的,见多了,品味当然高了。”窈月一边叹着气,一边抱着临摹的字帖起身,“你们慢慢赏花赏月赏美人吧,我只能去捉鬼除妖斗阎王了。”

      林钧目送着窈月的背影离开,若有所思地开口:“郑兄啊,你觉不觉得最近小越去裴夫子那里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呀。”

      郑修没出声,但唇角却抿紧了些。

      林钧摇摇头:“唉,小越好不容易跟你和好了,却跟裴夫子的关系越来越糟……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又传出些难听的话来。对了,中秋快到了,不知道今年监里会不会做月饼,只希望别像去年一样,闻着有股臭袜子的味道……昨天听江姑娘说,她也正在做月饼。人美手巧,做得肯定好吃……”

      “林钧。”郑修突然点名道姓,吓得林钧一下结巴起来,“怎、怎么了?”

      “你是不是,”郑修盯着林钧的表情,缓缓地问出口,“喜欢人家江姑娘啊。”

      林钧的脸颊微红,憨憨地笑了笑:“原来我、我这么明显啊……嗯,是啊,挺喜欢的。”

      郑修没想到林钧竟然会承认地这么坦白,反倒自己尴尬起来:“哦,那、那你、你打算怎么办?以她的身份,你家里应该不会同意你娶她的吧?”

      林钧呆呆地看了郑修好一会,突然拍桌大笑不止,“郑、郑兄你、你莫不会以为,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就一定非卿不娶了吧?”

      看着郑修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林钧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且不说、且不说这喜欢也许只是跟欣赏名画一样,想看的时候看上几眼就好。退一万步讲,假如你当真爱对方到不行,想和不容于家族的女子厮守终生,这世上还有‘外室’这一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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