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的悲哀》暮月

1、玩偶的悲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哀愁,咸涩的味道,是泪?亦或是血?
　　街道的角落中静静的躺着一个破旧的木偶,零乱的头发从发髻中散落,披在肩上,残破的衣服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华丽,空洞的蓝眼望向天空,不知在想什么,眼角仍留着若有若无的水迹。它的造型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它没有名字，如同其它许多玩偶一样。此刻她正陷入自己的回忆里，思绪飘回了它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
　　美丽的玩偶兀自微笑着，虽穿着华贵的衣饰，却无法改变命运的悲哀。
　　它睁开了漂亮的苍蓝色眼睛，这是它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它看到工人们忙来忙去，机器飞速地运转，它微笑着坐在流动的履带上，注视着工人们为它装上头发、四肢，穿上漂亮的衣服。“好漂亮呀！”“嗯，这大概是我们做出的最漂亮的一个了。”它听着人们的称赞，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后来，它被装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陷入黑暗之中。再次看到阳光时，它已经坐在了一家手制玩偶店的橱窗中了，透过玻璃，它可以看到外面的建筑与行人。这是个繁华的小镇，有许多身着华美服饰的人，但他们总会停下脚步对它称赞一两句，它感到非常得意。有一段时间，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女孩儿每天都会来看它，她看得那么入神，削瘦的脸庞贴在玻璃上，因病态的瘦小而显得更大的眼中溢满了憧憬。它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因为她笑起来时很天真，没有一丝虚伪。它希望她能买下它。可是自从店主对她说了些什么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时间一点点流逝，它也渐渐淡忘了她。在它来到这家店的第六个月，买主出现了。它看到平素一向为人冷漠的店主满脸堆笑地为那人端出茶点。那是个胖胖的先生，手中握着拐杖，可腿脚却很利索，他总是笑着，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它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然后，它平生第二次坠入黑暗之中。
　　夜幕降临，玩偶静静地跳着舞，然而，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公主又变为灰姑娘。
　　它被带到一个剧团的后台，在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玩偶，中国的，日本的，法国的，牧羊人样子的，王子样子的，贵族样子的，侍女样子的。这是一个移动玩偶剧团，会到世界各地进行演出，而买它回来的人是这个剧团的老板，他把它放在架子上便离开了，它只是隔着厚重的木门隐约听到了他对一个人说：“今晚剧中的公主用那个新买的好了。”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它想看看其它玩偶，可无奈头被子木架固定住，只好作罢。夜晚来得无声无息，它的手脚被子缠上透明的丝线，由人操纵着，在旁白清亮的嗓音中缓缓登上舞台，台下的观众安静下来，灯光和目光汇聚在它身上，使它感到一瞬间的晕眩。它感到有人拉动了它身上缠绕的线，于是它顺从着线的牵引和着音乐的节拍舞蹈，旋转，跳跃，速度越来越快, 淡紫色的裙摆转开,如同盛开的牵牛花。这一刻，它忘记了一切，尽情地享受着掠过发丝的风，投在身上的温柔的灯光，以及人们热情的目光。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它不太情愿地走下舞台。以后的几个星期里，快乐一直持续着。直到那一天，它看到老板抱着一个盒子走进后台，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有着黑色长发和绿色瞳孔的玩偶，它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玩偶，那个玩偶取代了它的位置，它被放到了角落里，它从此再没登上过那耀眼的舞台，它感到它漂亮的衣裙上沾满了灰尘，它听到优雅的音乐从墙壁另一头传来，它看到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一滴冰冷的液体自眼角滑下，落在它的裙角，它惊愕了，它居然会流泪，或许是工人们在制造它时投入了太多感情吧，它想。几天后，剧团离开了这个小镇，它被丢弃在了街角，仍然有很多人从它身边走过，然而却没人注意到它，即使看到它，也只是使他们加快了脚步，它被人们遗忘了。
　　硝烟驱消了人们幸福的梦境，玩偶的幸福又在何方？
　　战火染红了蔚蓝的天空，硝烟弥漫于空气中，充斥了整个小镇。树上的黄叶纷纷脱落，在空中旋出一条曲线，飘落在地上，仿佛为了这个城镇曾经的繁华叹息，又仿佛宣告着幸福的终结。它坐在街角看着人们在街道上奔跑，拼命想逃离身后的枪声，有人摔倒，又再爬起比先前跑得更快，也有人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它不时听到有孩童的啼哭声，不时看到一群鸟儿掠过天空。它在这里已经坐了三年，雨打散了它金色的卷发，风撕破了它淡紫色的衣裙，灰尘模糊了它苍蓝色的眼睛，从没有人注意过它，甚至连流浪狗都不愿看它一眼。现在也依然无人注意到它，它看到孩子们抱着心爱的玩偶登上马车，却没人想带它离开，它想起了往日的繁华，于是第二滴泪自眼角滑落，滴在银色的舞鞋上。战争持续一两个星期，逃走的人们又纷纷回到这个镇上的家里。它早已不再微笑，只是麻木地坐在那里，它仍完好无损，却已失去往日的美丽。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它眼前驶过，它看到马车上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笑得虚假得令人恶心。忽然，自它的记忆中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像，其中最清晰的就是那个小女孩温柔纯真的笑，记忆中的脸与眼前女人的重叠，然后融合成一个人。它惊呆了，然后它突然又笑起来，笑得很冷很冷，那女人下了马车向它走来，它听到她说：“小时候我买不起这个娃娃，现在它竟然变得这么丑，恶心。“最后一滴泪落在胸前，破裂，四处飞溅，碎片中又映出女孩那漂亮的笑脸，再也无法拼合。它的身体也自女人的手中滑落，摔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人的灵魂死后会飞到云朵上方，那玩偶的灵魂也能幸福吧？女人又坐上马车离开了，没人注意到，破碎的玩偶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很美，很好……
　　玩偶的童话落下帷幕，它的灵魂是否得到幸福？无人知晓。只留下最后那抹美丽的微笑。然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碧绿色眼睛的玩偶哭泣着，玩偶的悲哀仍在继续，无人了解，永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