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斤黄酒》鸠枝

5、第四章

　　香甜的梦醒了，袁振飞从床上努力爬起，继续面对艰难的现实。

　　他起来时天才蒙蒙亮，摸出手机一看，五点刚过几分。算起来他压根没睡到几个小时，袁振飞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爬起，凭着本能走到洗手间去洗漱。他没想到才这个点洗手间居然有人了，地下室里的那位仁兄穿得人模狗样，只可惜目前的形象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他正趴在马桶上吐得死去活来，浑身都是酒味，狭小的卫生间里被他一人搞得酒气熏天。

　　袁振飞随手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在水龙头下接了杯水倒给他，那人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大着舌头说，“你是楼上？”

　　“楼上储物间的。”袁振飞接过话，“我姓袁，袁振飞。”

　　“不好意思啊，我住地下室，李青阳。昨晚喝高了些，待会我会打扫的，你怎么起这么早？”

　　“有事。”袁振飞答得言简意骇，说罢便转过身自顾自洗漱了。

　　他今天其实没什么要紧到需要这么早起的事，他目前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王老头家的道馆中打拳当私教，工资不多不少，够他一人吃饱省省还能有盈余，就是离他和他妈吹过的想要出人头地的牛差了十万八千里。

　　袁振飞走回他的窝，从小冰箱里找出一条挂面还有个蛋，用电磁炉帮自己煮了碗面吃，吃完洗锅洗碗，将一切都收拾好后，他突然间就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了。

　　他刚来北京小半年，刚适应了点这里的生活，又开始了他之前的那种，无所适从的状态。因为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白费心血，干脆什么都不去做好了。袁振飞躺在床上，盯着眼前的脏脏的天花板，突发奇想——要不然来把天花板给擦一擦？

　　这时一通电话即使制止了他的奇想，打电话过来的是曾经打工的地方的老板，袁振飞在那里当临时工，发传单送快递端盘子什么都做过，因为对袁振飞印象不错，人手不足的时候他经常会把袁振飞喊过去搭把手。他那的工资颇为可观，还是日结，是袁振飞的外快主要来源地。

　　袁振飞今天没什么事情，痛快应下了这通电话，坐公交赶到了店里。

　　店在一块挺繁华的商业区附近，是家口味不错的川菜馆。商业区的不少小白领们订餐都喜欢到这里来，袁振飞便是要来当一整天的外卖小哥。

　　才早上八点半，店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现在正好是早饭时间，这家粥的口味不错，前来排队的人络绎不绝。袁振飞溜进后厨，老板见他前来，大喜过望，一把拉过他道，“你可算来了，吃了早饭没？”

　　袁振飞点头，老板急冲冲地将车钥匙和几份打包好的餐盒塞进他手里，“今天店里的外卖员临时请假了，你得忙点了，多担待一下。地址和号码在餐盒上写着，快去吧，注意安全。”

　　袁振飞点点头，骑着小电驴就出了门。

　　上午点外卖的人数不算太多，到了十点多的时候就没什么了。袁振飞被老板拉着早早吃了顿中饭，紧接着便开始了一个……兵荒马乱的中午。

　　中午的时候店里的送餐电话就没停过，袁振飞来去如风，偏偏前台那个接电话的看起来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字还非常不如其人，每次她写出来的字袁振飞得看个老半天然后再连蒙带猜出大致地址，比找路还令人头疼。

　　一直忙到下午一点多近两点钟，袁振飞终于能腾出时间来喝杯水了，只可惜他屁股还没来得及坐热，只好在老板略带歉意的目光下站起来，认命般地出门送餐。

　　这次送餐的地方有点偏，是个有点远的地方，袁振飞不认识，上网搜了搜加上问路，才找到了那座其貌不扬的老式建筑。是栋很老的苏式办公楼，据说曾经在这里工作的部门都已经被撤销合并了，现在被出租了出来，多被没什么钱的公益团体作为据点。

　　袁振飞皱着眉头，对着小姑娘写的“腾风科技公司”确认再三，心想这什么鬼？还是公益部门？什么公益部门叫做腾风科技公司？

　　他站在院子前，院子大门口的铁门已经是锈迹斑斑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虽然门没锁，但由于不知道具体地址，再加上袁振飞其实也没什么上门的打算，所以干脆打电话让对方下来自取好了。

　　袁振飞对着餐盒上黏的纸拨打了电话，他看着自己的诺基亚反应很慢地跳了两下，刚拨打的号码跳出了名字——杨泽宇。

　　袁振飞的眼皮跳了跳，赶紧对着小姑娘写的号码再看了一遍，如果小姑娘没写错号码，那么点餐的人就是杨泽宇。袁振飞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上餐盒的分量，心想他这是几个人一起吃饭啊，这么多。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袁振飞手忙脚乱地把听筒放在耳朵边，差点没给挂了。

　　两人一时之间居然谁都没有说话，手机忠诚的录下了掺着电流的呼吸声。又来了，这种诡异的场面，简直像是昨晚的延续。袁振飞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您好，川味小馆的外卖，一共两份麻婆豆腐一份鱼香肉丝还有一份水煮肉片，请问您现在方便下来拿一下吗？”

　　“好的。”那边愣了两秒答道，袁振飞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刚想挂断电话，没想到对方临时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然后电话挂断，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袁振飞放下手机，换了只手提这几份饭。饭太重了点，感觉手都拎酸了。

　　杨泽宇下来的很快，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还有一双运动鞋，头发有点乱，脸上还架了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袁振飞转念一想，他确确实实是刚毕业不久啊，连他都能从老家附近的人的口耳相传中知道杨泽宇在大学是如何地继续延续他的学霸荣光，读完硕士读博士，各种证书估计得堆满一屋子。

　　但也不知是他读书太早还是两人认识太久又太久没见了，突然见他这副学生模样竟然觉得陌生了起来。

　　杨泽宇远远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拎着饭的袁振飞，加快了步子向他走去，现在是午后两点，正是太阳最盛的时候，估计是为了让自己能一眼看到，袁振飞并没有站在两侧的树荫下，而是拎着饭站在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挡的大门口，远处蝉鸣阵阵，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刮阵小微风都是热的。

　　杨泽宇突然觉得心有点酸，他知道袁振飞自己都未必在意这些，但他还是难过。

　　“怎么是你来送外卖？以前从没见过你在这里送。”杨泽宇将一早算好的钱交到袁振飞手上，接过饭，然后不动声色地打探道。

　　“兼职嘛，听你的口气你还是这家店的常客？”袁振飞笑了一句，不欲和杨泽宇多说什么，昨晚他们已经有点过界了，他实在是没想到会在北京碰到杨泽宇，但碰到了也没什么，北京城这么大，他俩的差距又这么大。但他真的没想到这么巧，居然来送个外卖又碰上了。

　　“是吃了挺多次的，他家的招牌菜说不定我记得比你都熟。”杨泽宇接过饭，却站在袁振飞面前没走，而是指着那栋老房子的三楼说，“我和几个朋友租了三楼的一间做办公室，几个人做点软件相关的东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昨天碰上你就是因为出去拉赞助和投资人喝多了点。”

　　袁振飞心中警铃大作，他想知道杨泽宇的近况，却又害怕知道，尤其还是以这种他本人告诉自己的方式知道。他有点弄不明白杨泽宇为什么要突然与自己寒暄，明明对于两人之间那根线，他应该比自己划分得更清醒才对啊。

　　尤其这种语气与内容，都过了寒暄的那条界限。袁振飞颇有些忧伤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杨泽宇，见他神态和姿势都无比自然，整张脸在太阳底下都好像发着光。

　　袁振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蛾子，偏偏又想去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他退了半步，笑着道，“那还挺不错的，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吃点苦也没啥。”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真没打算拿这话去刺杨泽宇，他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然后这样说出来了而已。

　　杨泽宇果然脸色一变，退了几步，刚刚还发着光的脸几乎是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两个人同时开口道。

　　袁振飞看着他，面前的杨泽宇垂下眼，手上拎着饭，刺眼的阳光铺天盖地，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像是化不开的雪，伴着幽幽的凉风。

　　袁振飞装了好久的哑巴，此刻难得利索开口道，“对不起，我只是这么一说，真的不是故意翻旧账使你难堪，对于过去和现在，我都不曾后悔过，希望你不要多想。”

　　杨泽宇抬起了头，两人之间又回到了那种成年人之间的距离，他说，“没关系，是我自己龟毛还老要你考虑我的感受。”

　　“差不多我要上楼了，写了一上午的代码大家也累坏了，我得去投喂他们，下次还能碰上你送餐吗？我还欠你一顿饭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袁振飞摇摇头，“估计不会碰上，我是生意比较忙的时候老板请来的外援。至于吃饭，看你的时间，我基本上都挺闲的。”

　　杨泽宇听他这么说，赶紧趁热打铁道，“那么这周六晚上怎么样？地点我定，到时候打电话联系你。”

　　“行吧。”袁振飞点了点头，心里酸酸的，但心情又是飞扬的，他感觉自己简直要变成一个行走的矛盾体了。

　　袁振飞结了工资，先转车去公园推回自己的代步大二八，然后再去看望了一下王老头和奶奶，顺便确认了一下道馆星期六下午的时间安排，向王老头请了一个假，接着骑着车回到了家。

　　那种与杨泽宇再次见面的喜悦终于后知后觉地生根发芽，冲破一切，一股脑地占据了他整个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