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花问道》舒蓉蓉

4、第 4 章

　　离开万花谷后，唐戚问花悦想去哪里。花悦沉默半响说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以前的事情了？”

　　被小悦当面问到这事唐戚有点紧张，他局促的点了点头。花悦反而呼出一口气，她勉强的微笑道：“所以对我来说，除了万花谷哪里都一样，你定吧。”

　　唐戚看了花悦半响，他说：“以后不想笑就别笑了，对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花悦愣住了，唐戚难得机智了一回，知道这会儿是时候说点别的了。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泛着金属冷光的翎羽，让花悦抽一把。花悦还没反应过来，听着唐戚的话抽了一根翠绿的翎毛。唐戚想了想说：“听说这个时候的江南绿树成荫，就去那儿吧。”花悦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万花谷的时候春天已经走的只剩个尾巴了，五月的大唐绿树成荫的可不止江南。从秦岭出发一路向东，途径洞庭巴陵南屏山。一开始，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让花悦倍感紧张。总是沉默的跟在唐戚身后。她虽强撑着不说话，但僵硬的背脊和局促的眼神让唐戚十分心疼。

　　唐戚总算学会了如何夸赞一个姑娘，讨好她，让她心花怒放。花悦也慢慢放松了自己，开始露出更多的微笑。唐戚只觉她愈加的美丽，他一日更比一日喜爱她。他终于有一日恍然大悟般地跑去扬州的首饰店，偷偷摸摸的买了只素色的银钗，只等八月送给花悦的生辰贺礼。

　　一路走来，花悦不止看到了万花谷外的美丽世界，也终于认识了更多万花谷外的人。他们有的来自江湖，身负各种武器行侠仗义；有的来自平凡人家，为柴米油盐奔波；她见到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见到了邻家小妹害羞的爱慕。期间也曾遇见宵小，花悦的武艺不弱，却缺乏对敌经验，尤其不懂得何为人心险恶，险些受损，多亏唐戚在江湖上多混了几年，才能全身而退。

　　这三月的经历远超她待在万花谷一成不变的十年，而她也学到了当初的书籍上不曾读懂的道理。她终于明白了师兄当初为何会对她说“你必须出去看看”。不入凡世，不见凡尘，不为人。

　　她终于对唐戚说：“上次蓉蓉邀我去七秀，你去么？”

　　花悦看着唐戚欣喜的神色，不好意思的偏过了头。哼。

　　他们不止去了七秀坊，顺路再绕到了杭州。在藏剑山庄时又遇到了来山庄拜访的天策将士。花悦鼓了鼓胆子，上去同人家打听自家师兄的消息。巧的是这位吕二爷与单青桦熟识，他恍然大悟的说道：“你便是老花每次都要跟我们提的小师妹？”说完他又抬眼看一看站在边上的唐戚，顿时明白了这个唐门就是老花信中提到的“那小子”了。

　　二爷笑着让花悦相信她的师兄，又聊两句单青桦在外行走时的趣事，最后他一脸不怀好意的表示要跟唐戚“单独聊聊”，聊得彼此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花悦看着突然切磋起来的两个人，似乎重新认识了唐戚大狗狗。她虽喊他一声“唐少侠”，可是从未见过唐戚出手施展武技的样子。唐家堡的武艺灵巧而不失力道，辗转腾挪间伤人无形。唐戚鸟翔碧空般高高跃起，手中弩朝着天策将军连发三箭困住了他的马。

　　他回过头朝着花悦露出大大的笑容，花悦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头也不抬地将化瘀粉往唐戚怀中一丢，转身就跑，留大狗狗原地傻笑。

　　唐戚与吕小将军不打不相识，离开藏剑山庄后，小将军便邀请他们北上洛阳天策府。花悦在此处等到了单青桦的信，信中除了报一声平安，却叫花悦暂别回花谷。

　　两人无法，在天策府做客半月后见到了单青桦所说的纯阳友人来访北邙，便又绕路华山。当脚踩在太极广场古朴的青砖上时，花悦恍惚的想道，自从离开青岩，已经多久了？

　　仿佛一转眼就到了八月。这半年中，她路过繁华的小镇，去过江南，见识过北邙的落日，也攀上了高高的华山。她认识了许多人，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七个月前的她绝想不到她会在哪一天游历近半个大唐。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呢？花悦蹲下身摸着华山顶积年不化的白雪，茫然地想道。

　　七月末的华山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还是冷。二人不得不在纯阳宫旁的小镇买上一身秋衣。花悦常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万花谷中，来到华山便格外畏寒。唐戚特意跑去买了条围领给花悦围上，满意的看着被团成团的小姑娘站在青松下，十分的冰雪可爱。

　　花悦摸了摸暖和的领子，心中也跟着温暖了起来。她不再担忧未来发生的事情，有大狗狗陪着呢！

　　当第三天，唐戚突然掏出一支发钗的时候，花悦被吓了一跳。唐戚挠了半天头，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动手给小悦带上。他含糊道：“这是，生辰礼……”

　　花悦摸了摸头发上的银钗，不是什么很复杂的款式，也没有精致，这只是一支打磨成桃枝状的素钗。

　　花悦曾收到花谷同门许多的生辰礼，但从来没有哪份礼物让她感觉到这样的快乐和激动。她的心砰砰的跳着，对唐戚微笑道：“谢，谢谢！”唐戚伸出手想摸一摸花悦的头，结果还是怂了，飞快的架起轻功跑了，留花悦一个人原地害羞。

　　当天夜晚，花悦带着酒找到蹲在大石头上晒月亮的唐戚。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花悦下定决心道：“唐戚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半醉的唐戚朦朦胧胧的答应了，酒醒后陷入了“小悦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还说带我回家！”的巨大喜悦中，他在纯阳宫的客房中绕着桌子不停的转圈，内心激动无比。可冷静下来后，又开始为小悦而担忧。

　　长安，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地方。从路途上看长安离万花谷十分相近，但他们硬是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中原。其实唐戚知道，离开万花谷的小悦时常难以入睡，尤其是来到北邙华山，离长安越来越近的时候。

　　她的家人抛弃了她十四年，不闻不问，仿佛从未有过这一个女儿。小悦曾经苦等三月不得再见母亲，她虽多年不离开万花谷，心里却未必没有对那个家心存希望。

　　唐戚思来想去，暗暗决定不论裴家如何对待小悦，自己一定要拼命护着她。

　　当两人来到长安城的时候赶上了中秋，家家户户团圆过节。花悦本来近乡情怯，可心里隐秘的希冀被节日点燃，呼啦啦燃成了小火苗。她拉着唐戚，鼓足了勇气对客栈的小二问道：“这位小二哥，你可听说长安裴家？”

　　唐戚在桌子底下将手伸过去，他捏了捏花悦的手鼓励她，顺便偷偷抹了一把。花悦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正紧张的回忆幼时的家。而这一打听不要紧，一切居然比想象中更糟糕。

　　原来裴家，在几年前因为得罪了当朝权势滔天的国舅爷，竟被捏造了罪名，全府流放了。

　　长安城在中秋这天取消宵禁，东西市挂出了花灯，摆起了摊贩，还有胡人在酒楼露台跳起来贵妃娘娘最擅长的胡旋舞。街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好不热闹。而唐戚抱着花悦，绕到了一处已显破败的大宅子前。他带着花悦跃过一堵斑驳的墙，翻进了曾经繁华的裴府。

　　裴府内萧条破败，甚至丛生着杂草。幸亏刚刚入夜，还能看见些东西，不至于森冷可怕。花悦手中提着的还是当初单青桦给的那盏灯，她沉默的走在幼时的家中，停停顿顿的往前走。

　　当白天打听到裴府自原主人离开后仍是空置时，花悦便沉默下来，脸上不论是紧张还是期待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唐戚发现她的不对劲，一直紧张的看着她，而花悦在房间里闷坐一下午后，突然紧紧握着唐戚的手，将他带到了这里。

　　他们在裴府的旧宅里走了一刻钟，天色慢慢的深了，花悦在一个庭院里停了下来。她盯着黑暗中黑漆漆的房门看了半响，打着灯走过去，轻轻拂开蜘蛛网。她的手在房门上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师兄说，他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她说：“这里，是我小时候住过的院子。”

　　唐戚闻言稍稍环顾了一下，院子着实破败了，而且黑漆漆的看不清楚。花悦绕着小院走了几步，继续说道：“这里，以前有个秋千，小玉姐姐最喜欢推着我荡秋千。”

　　“那里有个亭子，母亲曾经教我在那里弹琴。”

　　“啊这里原来有个水缸，我养了只小龟，一到冬天就要给它铺沙子睡觉，可爱极了。”

　　“这里曾经，曾经有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唐戚耐心的站在原地陪着她，他看着花悦绕着院子陷入回忆，又突然蹲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放声大哭。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花悦。花悦紧紧的回抱住唐戚的腰，小脸埋在唐戚的衣服里，一抽一抽的哭泣。

　　唐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花悦的背脊。小姑娘被他拥在怀里哭了半响，慢慢停了下来，小小的打着嗝。唐戚蹲下来抱紧花悦，花悦便又将头埋在唐戚的肩膀上。她哭得有些狠了，打嗝止不住。缓了半响，她在唐戚的耳边说：

　　“我本来，嗝，有很多想对他们说的话……我想问问我的小乌龟，想问问，嗝，想问问这个院子有没有给别人住，我的秋千还在不在……”

　　唐戚紧紧抱着她，他想了想，轻轻的问道：“那你想不想问他们有没有想过来接你？”

　　这是花悦最不愿面对的，是她痛苦的根源。可唐戚还是问了，而花悦仍然埋着头，半响后闷闷地道：“我不知道……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

　　唐戚终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花悦柔软的头发让他的心也跟着颤抖。他说：“没关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记得也没关系。”

　　唐戚将小悦从怀里扶正，他跪在地上，擦了擦花悦脸上的泪水，仰着头问道：“这一次，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家？”

　　花悦明白他的意思，她提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下来。她看着唐戚带着紧张和安抚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她说：“那你不要离开我。”

　　星光下，唐戚偏过头，吻住了花悦柔软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