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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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待中了清风散的李哪吒从冰封他的寒玉棺中默默爬出来已是三个月之后。
脚下的触感似乎有一些软……
李哪吒低头下去竟看到自己踩在敖丙的脸上。比起三个月之前，敖丙的脸越发显得清瘦，那眼底的青影更是堪比近日太白金星在蜀中发现的熊猫。
察觉到脸上传来的触感，敖丙倏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地清俊少年正轻抚着她额角的木樨花刺青，那眸中的温柔使得他的心脏突然一紧。
是梦吧。
既然是梦，他也就不再有所顾忌。
望向眼前的李哪吒，敖丙不由伸手勾住李哪吒的脖颈，扬起一抹夺目的笑：“我想听你念《关雎》，你念给我听可好？”
凝视着堪比桃花更加妖魅的敖丙，李哪吒在神情微微一顿之后念出曾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的诗歌。
静谧的碧池上荡起微波，那被他强行种植在水底的木樨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此情此景，即便是一场梦，他也亦是满足。
李哪吒错愕地看到原本笑颜如花的敖丙竟扯着他的衣衫开始抹泪擤鼻涕。
“喂，敖丙这衣衫可是我花两百两仙银买来的。”
在这如此温馨的画面中，李哪吒嫌弃的声音就像是一道刺耳的天雷，劈得他呆若木鸡。
一瞬间，两人就像是被定身一样，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望了对方许久。
啪的一声脆响，把自己手掌打痛的敖丙这才惊觉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李哪吒，你病是吧！大半夜从寒玉棺里爬出来吓人！”就像是当场被人逮住的小偷，敖丙气急败坏地骂道。
脸上突然一片火辣，望向满脸通红的敖丙，在众仙看来原本冷傲清高，不可一世的李哪吒竟干脆地点头承认道：“是，我有病。”
“你……”
老子惹不起神经病，躲还不行。见李哪吒突然仰头望天露出一抹傻缺般的微笑。心情就像是姑娘家来葵水般乱糟糟的敖丙正准备跺脚离开却被李哪吒扯住发髻。
“想来龙三殿下贵人多忘事。估摸忘了五百年前对我做过的事情。”
想逃逃不掉的敖丙心不由咯噔一沉。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转头看向半眯着眼的李哪吒：“什么……五百年前？自从成为水灵之后，本殿下就没离开过这碧池。”
五百年前李哪吒不过是按照赌约转世下凡，待他寿终正寝后自会重返天庭。李哪吒以凡人之躯出现，就算再次将李哪吒凌迟这一时之痛也难解他数千年来的恨意。
按照老谢的话来说，能一刀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痛。最痛的便是那求而不得的感情。所以在老谢的指点下，他改变模样，化身成一位姓丙的姑娘住在李哪吒家隔壁。他的目的很明确，那便是让李哪吒爱上他所假扮的丙姑娘，最后再以一种绝美的姿态死去，让死掉的丙姑娘永远活在李哪吒心中，使其备受相思之苦的折磨与煎熬。
老谢的主意甚好，于敖丙而言，他就如同戏子般将老谢写的话本用心演绎一回。然而他却不曾听过凡间有一句话叫戏如人生。在这场以报复李哪吒的感情戏中，他竟入戏太深，俨然分不清他唇边的笑是属于“丙姑娘”还是属于他自己。
6．
敖丙那鸭子死了嘴还硬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望向抵死不承认的红衣男人，李哪吒轻笑道：“世间的生灵在临死之前都会记起自己从前所以做过的所有事情。既然殿下想不起来，那李哪吒便帮殿下记起在玉虚山脚下所发生的一切。”
突然之间，敖丙只觉天旋地转，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李哪吒死死按在怀里。
“放开我……”敖丙闷声唤道。周围的空气转瞬被那熟悉的气息所取代。感受到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这一刻，敖丙不由生出就这般和他打闹下去到天荒地老的念头。
不可以！他不能……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让他从不切实际的妄想中清醒过来。快要翻白眼窒息时，敖丙突然闷声念起锁心咒。
看到怀中的人儿泪眼氤氲痛苦挣扎的模样，李哪吒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胸口的中隐隐泛起一丝心疼。
“你……”心中的隐痛瞬间化为万虫腐心之痛。李哪吒捂着心口的位置，目光幽怨地看向他。
他的哑巴儿何时如此怨恨过来他，敖丙张了张嘴终是生生心中所有的渴望，冷着脸道：“你以为五百年前，你为了我终身不娶，郁郁而终，写过近十万首的《关雎》，我就会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
五百年前，他的丙姑娘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
李哪吒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哭得如此脆弱无助。曾经他将他剥皮抽筋，曾经他赔他一身血肉。他的痛他的悲都因他而起。那这一切的一切也因由他来结束。
缠臂金的钻心之痛，远不及他对他的愧疚。手在触及那张挂满清泪的脸庞时，他轻声叹息道：“丙儿，要如何你才肯原谅我？”
五百年前，丙姑娘为替采药失足掉下悬崖，待他寻到她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听到他发出声音唤她丙姑娘。她不由潸然落泪告诉他，她喜欢他，只要这世间还有木樨花开，他便不能忘了她。
时光荏苒，她如皎月般明媚的笑靥早已刻入心扉，他又怎会忘。
一波暗流涌来，拂起敖丙垂在眼角的情丝。红衣翻飞，见他紫色的眼眸中流转着难以的伤痛。李哪吒终是在一声轻叹后将一缕仙气渡入敖丙体内。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暗流都已停止。敖丙满脸诧然地看向眼前地白衣少年轻抚着他眼角下那一朵永不凋零的木樨花清浅笑道：“丙儿，若这便是你要的结果，那你可愿原谅我？”
笑未止，白衣少年便如一片随风坠入尘埃的白雪倾然倒在他面前。
仅是一瞬，紧攥着拳头的敖丙已是泪流满面。李哪吒真身乃是日月精华所孕的灵珠子。当那颗灵珠子渡入他体内之际，倒在他面前的便只是一具用莲藕所捏出来的肉身……
7.
静谧的碧池水底，丢魂的分明是李哪吒，但他家殿下也好不到哪里去。见敖丙痴痴地戳着李哪吒那毫无生气的脸庞，老谢扶额哆嗦道：“殿下……现如今你把李哪吒弄死在我们这儿，他爹李靖觉不会放过我们的啊！其实我最近研发出了一款新的药粉……”
“他是自愿的。”敖丙声音低低地说道就如同三月的烟月带着化不开的伤。
九千年前，他在湖边跳舞，不想遇到还是孩童的李哪吒。那时李哪吒又白又圆，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可那挂在脸上的鼻涕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李哪吒生出小胳膊说：“抱抱。”
他收起水袖，冷着脸退后三步道：“不抱。”
他以为眼前的黄毛小儿会知难而去，岂料李哪吒竟冷不丁扑到他怀里蹭来蹭去，用他胸前的衣衫搽鼻涕。
那衣衫是他用月蚕丝所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素来有洁癖的他忍不住和李哪吒在岸边厮打起来。不想李哪吒并非凡人，力气大不说法宝还多。没过多久，他便被李哪吒活活掐死，还被其剥皮抽筋。
他被李哪吒薄皮抽筋，李哪吒用一身血肉相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已经不愿再恨李哪吒。
“李哪吒，你杀我没关系。为何你偏偏还要在南天门殴打我父亲，害得他重伤之下旧疾复发，最后病亡。”他就像是戏弄过去依在大榕树下休憩的哑巴儿那般，从怀里拿出一根早已枯黄的狗尾巴草轻轻拂过对方的脸庞。
“殿下，他……他是自愿的？可是就算他死了，只要魂魄尚在，他便能继续转世成神啊。殿下你是不是太仁慈了，居然允许他就这样安乐死！”想来他研制出的黯然销魂散还没有用，老谢痛心疾首地说道。
他是碧池水灵，然而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快要在这水中窒息一般。他道：“他把灵珠子给了我，想来从此这世间再不会有李哪吒的存在。”
“殿下，难道这李哪吒真是被雨花石撞傻了脑袋，居然就如此轻易的把他的内丹给交了出来。还是说殿下利用美人计幻化成丙姑娘，把灵珠子从他那里骗来的？”老谢忍不住双手合十念道：“老龙王若是知道你收拾了这李哪吒，就算他在人间追道士也会因殿下的孝举而感动落泪的。”
“泡妹子？！我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敖丙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紧拽住老谢的衣襟吼道。
老谢就像是看傻缺一样看向敖丙。虽然他家三殿下喜欢穿针弄线，琴棋书画，但为人却简单粗暴尤其是脑子不好使。“殿下，老龙王英明神武又岂会轻易被李哪吒那九岁小儿给打死。全东海的生灵都知道，老龙王和凡间的道士有了过节，所以干脆以假死为由将龙位扔给二殿下，自己好专心与那道士斗法。”
“……”
一口老血从敖丙口中吐了出来。他只觉过去被李哪吒剥皮抽筋，亦比不上此时他浑身那难以抑制的痛楚。
“你这傻缺是不是脑子进水，为何这般轻易便交出自己的所有？”不顾自己的乌血染脏他那一袭华衣，敖丙不解气地狠狠一脚踹在李哪吒身上。
老谢见状本欲告诉敖丙，李哪吒在失足坠入碧池脑子肯定有进水。然而在看到敖丙突然又像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抱起李哪吒朝着水面游去，老谢转而轻声叹息。
看来三殿下真如老龙王所说，跟老龙王性子最像，从不懂掩饰真相，爱便是爱，恨便是恨，并非是当龙王的料。
8.
月朗星稀，玉虚山脚下。一袭红衣的男子宛如一只妖魅的火蝶坐在大榕树下凝视着他怀里的白衣少年。
他哽咽呢喃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李哪吒，你不是想我抱抱吗？现如今我抱着你不放，你为何不笑。”
苦涩的清泪滴落在少年清俊的脸颊上，他不断运用法术却失踪无法逼出被李哪吒渡入口中的灵珠子。
就在他伸出五爪决定用剖开自己肚子的方法取出灵珠子时却听有人怒声叱呵道：“笑个屁！我儿已经死得硬邦邦。就算你吐出灵珠子也救不活他！”
这天夜里闻讯急急赶来的李靖将托塔往地上一扔，便如同拎小鸡般拎起敖丙一顿胖揍。
然而被揍成蜀中熊猫的敖丙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在听到李靖说有办法可以救李哪吒时笑得跟傻缺一般。
“现如今，唯一能救我儿的办法就是你通过托塔回到过去，将过去的你身上所拥有的半颗灵珠子还给我儿。”李靖不由叹息着说道。
过去他身上的半颗灵珠子？
待敖丙的魂魄进入托塔后，他看到九岁的李哪吒哭嚷着揣着太乙真人的衣角：“师父，我只想让那红衣美人抱抱我。不想我一用力便把那美人给捂断了气。我见师父将死人的身体开膛破肚一阵捣鼓之后，那死人便又活了过来。我本想用这样的方法就那红衣美人，结果……我却……师父求你救救他！”
后来太乙真人告诉李哪吒说，救他的方法便是用李哪吒身上的半颗灵珠子。
“师父，那我要如何将半颗灵珠子给他？”
“挖肉削骨。”
太乙真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敖丙看到紧抿着牙开始一寸寸削骨的李哪吒。他之所以能够复生成为碧池水灵，只是因李哪吒用他的半颗灵珠子来承载他的魂魄，助他吸取日月精华。
这九千年来，他一直认为时李哪吒亏欠于他，原来对方早就已经将这一切还清。
敖丙摩挲着他在五百年前用为自己刺上的木樨花刺青，唇边的浅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耀眼。
五百年前，见化身丙姑娘的自己顶着满脸炭灰在灶台便熬药。趁过去的自己痴痴听着隔壁传来的笛声发呆之际，他想也不想便化作一缕青烟将自己融入那一碗汤药中。
那天夜里，没有人知道从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儿竟发出沙哑地声音结巴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后记
待李哪吒揉着额前肿起的大包醒来时，李靖激动地拽住他的手老泪横流地哭嚷道：“儿呀，你终于醒了。以后莫再去喝吴刚酿的桂花酒，你看你险些一不小心摔成活死人！”
李哪吒清楚得记得自己喝了桂花酒不慎坠入碧池。然而在看到绕在手上的缠臂金时，他却是一脸的茫然：“爹爹这东西是哪来的？”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顺着李哪吒指尖看过去，李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你娘怕你醒不过来，特意问佛主给你求来的平安圈。”
“那我以前的乾坤圈了？”
“扔了。”
“扔哪儿了？”
“忘了。”
“……”
月朗星稀的南天门前，只见容貌清俊的李哪吒一脸茫然地仰望着星空发呆。自从他醒来后，李哪吒觉得心口的位置有些空，而且做梦的时候竟然会梦到一个模糊的红影。
“那人到底是谁？”李哪吒不由蹙眉兀自望向天空问道。
李哪吒并不知他所有关敖丙的记忆都已经被托塔的法力所抹去。直到一千年后的某日，他被一只满脸长着老年斑琵琶虾拽到玉虚峰山脚下。
柔和的晨曦透过树叶洒落在一红衣男子身上，在看到眼角下有着木樨花刺青的男子在大榕树下迎风而舞时，李哪吒只觉自己心口的地方突然一紧。
他不由张了张口，轻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有红衣美人兮，见之不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