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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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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晖要陈以昂跟他一块儿去骑马,这可把陈以昂高兴坏了。他可喜欢这种玩玩闹闹的事情了,可惜他这个哥哥性子闷,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写字,极少会陪他出去。
今日陈以晖主动提起,陈以昂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细想因由,立马着人准备马匹用具。
时已入秋,天高气爽,心情舒畅,陈以昂撒欢似地在围场里跑。他最近一阵子练习骑射,虽然玩耍居多,不过当真是有进步。
陈以晖勒马远望,他已好久没来过这里。
陈以武立国,武将多年把持朝政,后来不打仗了,渐渐文官治国成绩斐然,终可与武将分庭抗礼。直至今日,朝中文官已明显压过武将。
陈以晖暗自叹气,如若真是四海升平,文官兴邦、武将安国倒也无妨,但从几年前尚国侍书城突然被毁开始,这些年周边各国征战始终不断,只是还未曾波及陈国,或者说,即使偶有进犯,也都被戍边将军挡在关外。
可这并不是说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以陈以晖的想法,该从现在未雨绸缪,多培养些武将、训练士兵,可圣帝却要搞什么皇子相亲的把戏。
远处陈以昂已经奔上一片土坡,正挥着手朝陈以晖叫嚷着什么。
这片围场最早是校场之一,训练士兵骑射用的,后来陈国地域扩张,京城稳定,不再需要这么多校场,当时的皇帝就下旨修了修,又经过几年护养,成了皇家围场,平时不打猎的时节,专供皇子们练习骑射用。
陈以晖一拨缰绳,双腿轻夹马腹,身体微向前倾,马儿瞬间奔跑起来。
远处的陈以昂看着愈来愈近的陈以晖,难得生出些许感慨,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天赋什么的,却是真的存在。
比如说,圣帝对陈以晖长得过分像德仪皇后的样貌不甚满意,但其实陈以晖与德仪皇后并不十分相像,只不过母子两人确是同样的浓眉大眼,这一点让陈以昂很是羡慕。母子三人,就他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眉淡唇薄,坐在一起,一看就是个外人。
他也想要兄长那样的样貌身形,感觉十分威武,像个男子汉,自己幼时总是生病,身体单薄,总是副不堪重任的样子。
再比如,如今的戍边将军是德仪皇后的表兄,据说德仪皇后在未出阁的时候也很擅长骑射。陈以昂一边想像母亲年少时巾帼飒爽的样子,一边看着眼前陈以晖,虽多年不曾骑马却未见生疏的身手,羡慕不已。
陈以昂觉得自己更像圣帝。坊间偶有流传圣帝年轻时的笑话,说他在平地骑马都会摔下来,那之后,便不再骑马。他自己学骑马的时候就挺困难,不过他性子倔,骑不好就再骑,摔下来就再上马,反反复复很久,这才小有所成。
“真是……”陈以昂看着兄长马上英姿,轻声嘟囔着,“厉害啊。”
陈以晖转眼也已奔到陈以昂马前。
同样是年轻人,又有几个真的不爱这种驰骋的感觉,才小小跑了这一圈,陈以晖亦觉得通体舒畅,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他扬鞭一指远处一片空旷之地,对陈以昂道:“我们去那边。”又道,“看谁先到。”
陈以昂并未答话,立时喝马冲了出去,陈以晖也未示弱,立刻跟上。
耳边风声猎猎,兄弟俩一前一后,两匹马咬得很紧。陈以昂抢得先手,使出吃奶的劲在跑,但是他知道,陈以晖就在他身后,依然留有余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他就是知道。陈以晖落后一步其实只是逗他,那人随时都能越过自己,跑到前面,然后越跑越远,直到自己再也找不到。
不要。陈以昂想着,再也不要一个人。要变得很强,很强很强,让陈以晖再也不敢觉得自己是包袱,也不会甩下自己。
也得亏枣红马身强体健又粗通人性,陈以昂不顾后果地打马前行,枣红马也做到了,换匹别的马恐要受惊了。
陈以昂先到的,翻身下马的功夫陈以晖也到了。
陈以昂也知道刚才对马儿太凶了,可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匹马,只好能躲就躲,万一它突然发脾气,他可没辙。
陈以晖下马的时候,枣红马正孤零零站在原地,气不喘也未见汗,陈以晖心下赞叹真是良驹,不由走过去,抚了抚它的鬃毛。
枣红马发出轻轻的嘶鸣声。也许它不太明白刚刚主人为什么那么用力抽打它,它还有余力,还可以跑。它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主人又离它远远的。它只是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抚摸它的人。
陈以晖当然也不会明白一匹马在想什么,他将缰绳丢还给陈以昂,道:“走走吧。”
陈以昂瞅了瞅他的马,好像没有要发脾气,才高高兴兴走过来,牵上了它。
陈以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示意去那边走走边道:“马是战士的良友,你该对它好些。”
陈以昂挠着头,满脸为难道:“我总不能和它同吃同住吧。”
“为何不能?”陈以晖扭头正看见弟弟一张似受惊吓的脸,笑道,“我曾听表舅说,他的马都是他自己喂,自己亲手给它洗澡。”
陈以昂很不相信,张大嘴半天才道:“戍边将军……给马洗澡?!”
陈以晖表情淡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表舅林远君挽着裤腿,拿个大刷子,像个马夫一样给马洗澡时有多惊愕。
那次林远君就是回京封将军的,陈以晖代替母亲向他道贺。
陈以晖在空无一人的新将军府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后院找到人,看到马。
那次林远君给陈以晖煮了一种味道很重的粗茶,看他被苦得眼泪快流出来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哈哈大笑。
陈以晖犹记得那笑声,爽朗的,在宫里,甚至在京城里都不会听到的笑声,是边关的风磨砺过,日月笼罩过,经历过杀戮和生死后的坦然,才能豪迈的对酒当歌。
边关的风和月令陈以晖心生向往,林远君的神情却换上一种悲悯的犹豫,他拍着还是少年的陈以晖的肩膀,说了一句:“吾愿尔永不到边关。”
那是陈以晖后来才懂得的道理。
皇子到边关,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不是战乱,敌人来犯,边关告急,可战争,必令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这自是有担当的将军不想看到的。二是皇子失势,或逃或避,才会到那里。
边关有豪爽,但更多的是艰苦。若可以,他必是不想他来。
思及往事,又想到前途,陈以晖不由叹了口气。
陈以昂却是误会了,道:“哥你不用担心,你骑射这么厉害,比那两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家伙强多了,一定可以挑到个好姑娘的。”
陈以晖扭头看向弟弟道:“他们也是你的兄长,不要这样说他们。”
陈以昂竭尽所能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应:“哦。”
陈以晖却笑笑,问道:“吾弟可有喜欢上的姑娘?”
陈以昂答:“你不是问过嘛,没有就是没有。”
陈以晖又问:“哦?那如若父皇问起,你该如何答?”
陈以昂道:“我最后答。”
陈以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心眼儿多得跟蚂蜂窝似的,他这么说肯定没好事,但又忍不住问:“为何?”
陈以昂道:“我答陈以旸挑到的那个。”
陈以晖楞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存心给陈以旸找不痛快呢,就像小时候,陈以旸要是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陈以昂必定想法子弄过来玩儿两天,给他一个相同的他却不要了。
他有这毛病也是因为他一直觉得陈以旸的母亲恃宠而骄,抢了圣帝对德仪皇后的宠爱。
陈以晖想念母亲还在的日子,陈以昂虽然活泼任性了些,但却很听母亲的话,他只会身为兄长做榜样,却不知该如何教育他。
不过该说的总是要说:“昂,不要胡闹。”
陈以昂回头看着他,眼睛眨啊眨的,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以晖接着道:“旸选中的妻子,未必是在狩猎时选的。”
陈以昂稍一思索,明白了。
什么皇子狩猎,什么互相相看,陈以旸会真的遵守?他所要迎娶的女子必是家世显赫、品貌端庄的,说不定那女子的家里早就得知,已做安排。
这么一想,陈以昂更加生气,还想说什么,陈以晖却拦住了他,道:“那女子并未做错什么。”
陈以昂想了想,也对,无论那女子是谁,被选或选择,都不是她能做主的,就像当年的母亲。
陈以晖又道:“以旸的性子,你抢过的,他可再会珍惜?”
陈以昂惊醒,是的,如同当年他抢过的那些玩意儿,即使还回去,不是被陈以旸摔了就是砸了,不然就是丢掉了。可玩意儿终究只是玩意儿,木头做的、玉雕的、石头刻的,碎了、坏了,它自己并不懂,可是人不一样。
如果那女子被陈以昂抢过,陈以旸因此介怀,会不会对那女子不好?陈以昂想到了他的母亲德仪皇后,想到重重宫闱中她所过的生活。表面光鲜,背后却被那些嫔妃讥笑。他是经历过的,那些日子。
本来陈以旸家人的不幸他该高兴,可是当他抬头看见他的哥哥,想着那句,“她并未做错什么”,已注定是个牺牲品,如果再变得悲惨,陈以昂突然觉得不忍。
“那就,”陈以昂低着头,轻声道,“不抢他的了。”
“昂,”陈以晖未置可否,只是道,“婚姻不可儿戏,你遇到的那个人,选定的那个人,要与你同甘共苦,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陈以昂疑惑着。
陈以晖回手拍了拍陈以昂的肩膀。
他这个弟弟还太小了,一生一世对他来说远得就像下辈子。
“那,”陈以昂不确定地问,“你遇到你的一生一世了吗?”
陈以晖微微摇头,没有答话。可如果说没遇到,为什么又会想起那日江边那抹鲜艳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