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彰显其缘

78、七十七

　　陈圣帝二十七年夏，身在边关的仪亲王突然返回都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册封为太子。彼时，都城内人心惶惶，朝堂之上诸臣子也不敢开言。只因与册封太子同时颁布的多条圣旨都太过震撼。

　　废黜怀恩皇后，迁于冷宫，择日审理其无端下旨赐死得王妃一案。

　　废黜皇贵妃，迁于冷宫，择日审理其与废怀恩皇后谋害故德仪皇后，及假借故德仪皇后之名，杀害宫女刘氏等十五人一案。

　　废黜瑞王封号，赏都城郊外五里院落一处，终生不得见客、离去。

　　端王与乾王迁出都城，未赐封地，住的地方离陈以昰不远，终生不得入都城。

　　这在陈国史上都是极少有的，这样做传达出来的信息只有一个，诸皇子毫无权力，且被看管起来了。

　　朝中群臣也各怀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都明白格局将发生重大变化。比如皇后被废，国丈失去依傍，曾经依附于其的那些人下场注定飘零。以孙福首当其冲，再次被关押，等待审理。

　　而普通百姓却不管那么多，他们更关心册封当日的太子颁布的新法令，以及当天便离开都城的太子和他带着的兵将队伍是何等的整齐威武。

　　陈以晖授封太子，当天颁下法令，废黜由前朝遗留下的陋习，从此天下诸姓平等，孩童进学、学子为官、百姓为商、为农，皆自由。

　　这是陈国历史上唯一一道由太子颁布的法令，法令原旨上盖着皇帝的玉玺和太子印，单独封存在与其它圣旨不同的地方。这道旨令，在都城中反响不大，甚至还会有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在远离都城的地方，许多穷乡僻壤间，却改变着千万人的命运。许多孩子从此摆脱父辈饱受欺凌的命运，他们拿着这道法令，大声为自己抗争，争得迟迟到来的地位，他们欣喜着，感恩着，他们比任何人都拥护太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等，注定比那些迂腐短视的人活得更好。

　　而刚刚当上太子的陈以晖考虑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回到边关，他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觉得自己金贵了，正相反，那些助他登上这个位置的人，那些流过的血，那些逝去的生命，原本都同样金贵。

　　林远君留了下来。甥舅两个一致认为必须加强都城城防，毕竟陈国都城离周国太近了，大河缺水，到了下游这里更加明显，为防周兵不要命地渡河，都城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本来林远君希望陈以晖能留下坐镇都城，太子新任，朝中动荡，必须有人掌管大局，可是陈以晖也有必须离去的理由。长鲁国还在，尚国朝堂装死，陈与尚太子之间属于私人承诺，若没有双方共同压制，给彪悍的长鲁人喘息的机会，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比鲁达能更有远见的长鲁人。

　　而就在陈太子刚刚离开都城，周国锦簇城便发生哗变，非常突然。当日，周国朝堂之上乱成一锅粥，大公子锦春依旧是众矢之的。周皇宫有五个宫门，散朝后，朝臣们从平时习惯的宫门散去准备回家，却不料五个宫门各埋伏了人马，除了周王点名留下的几个大臣，其他人一个没剩，全被扣住。

　　锦春则带着一队人，直接在后宫扣押了周王。

　　要说周国的女人相当彪悍，王后带着几个王妃想从锦春手里将周王抢夺回去，被锦春下令，一一斩杀。

　　周王被囚禁，诸多朝臣被诛杀，随后锦春登基。这位新王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将所有来自陈国的周国人，全部驱逐出境。

　　这些他们曾经想尽办法或骗或买来的陈国人，如今像垃圾一样被聚到大河边，一批批用船送到对岸，被赶了下去。

　　这些从很小的时候就到达周国的人们，就被这样遗弃在一片对他们来说陌生的土地上，而岸这边的兵士们，也举着刀剑，戒备地将他们拦在城门之外。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年龄最大的也超不过三十岁。有的女子还带着五、六个孩子。这些有着一半陈国血统的孩子也随着他们的母亲一起被丢弃。女子嘤嘤哭泣，孩童哇哇鸣哭。这些人在陈国早已没有家，离开周国，又该去往哪里呢。

　　终于有个人受不住，大声吼道：“若不是陈国人杀了那么多周国人，周国人怎会迁怒于我们！”

　　对啊。这些人想着，如果不是在邻水关折损那么多兵将，新王又怎么会那么生气。还有些女子，本就是在邻水丧命兵士的侍妾，陈人是杀害她们男人的凶手，现在又害她们被赶出家门。她们愤怒了，疯狂叫嚣着，让陈国赔她们男人、赔她们的家。

　　事情传到圣帝耳朵里，这个好不容易保住皇位的懒散帝王，才懒得管这些，挥挥手道：“不用理会他们。”

　　管城门的人没办法，找了一圈，还真没人理会这件事，经人提醒，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太子。

　　可惜太子远在边关，单单是告知他这个消息就要花去几天时间。

　　这几天里，聚集在城门口的被周国驱赶的陈国人，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向现实妥协。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们没有食物，没有帐篷，甚至没有换洗的衣服，成年人还好，小孩子只会一味哭闹，要吃的，要水，要床睡觉。

　　也有一些人离开了，不多。他们已经认命，并不会埋怨陈国或者周国对他们不公，他们带上家人，或者独自动身，往东边走，那里还有一些极小的国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安定下来。这些人将希望寄托于未来，寄托于脚下，寄托于下一个城镇，而不是背着一个国家的背弃，可怜巴拉地守在另一个国家门口等待怜悯。从今往后，他们只属于他们自己。

　　留下来的人越来越慌张，陈国城头上的兵士每天冷漠却戒备地盯着他们，仿佛在等待他们自行消失。可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立刻消失不见。为了活下去，他们上前要求陈国打开城门接纳他们，因为他们都曾是陈国人。

　　守城的兵士听到了，颠颠跑去报告上峰，然而圣帝还是那句话：不管。于是兵士又回来了，继续对这帮人的戒备。

　　等到盖着太子印的手书从边关发回来，城门口的一帮人已经坚持不住，他们拖家带口，挤在城门前，哭天抢地，只为换得一餐温饱，什么陈国人周国人，什么男人女人孩子，只要能有一口饭，为奴为仆终生不悔。

　　凭着太子令，陈国都城终于打开了城门，但是从周国归来的这些人是不可能一下便融入陈国，一个是风土人情完全不同，再一个，也是杜绝其间混入奸细。

　　所有人被登载入册，长相特征，专门特长。这些人里，男人有不少工匠，也有琴师之类的乐人，女人多是舞娘、琴娘出身，着专人看管。

　　陈以晖给林远君的信里写得清楚，这些人绝不可立即进入都城生活，在城外近郊专辟一块地方，朝廷帮衬着，让他们自给自足。另外，已经离开的人也着人追上，若一定要走，便发给身份文书和盘缠，如果想回来，也跟其他人住在一起便可。

　　林远君黑着脸去看了那些人一趟，将所有人训斥一顿，言明他们虽然在陈国出生，但离去过久，不能算陈人，现如今太子念他们被周人遗弃很可怜，才施舍给他们饭食房屋，至于陈国能不能接纳他们，要看他们自己的表现。

　　先给这帮人来了个下马威，之后林将军再也没出现。也因为这番话，令那些人老实不少，再派几个部下安排这些人的生活，平日里多强调他们是被周人遗弃，再被陈国怜悯，久而久之，淡化他们与周国的感情，再看他们的各自性情，逐渐送他们离开，或返回故乡，实在没有故乡的，便为其安排去路，融入陈国之中。

　　可以说，周国给陈国找了个非常大的麻烦，然而这并不是锦春最终的目的。此时此刻，当被周国驱逐的人们，终于在母国得到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能够吃饱肚子的时候，一辆牛车里正挤着十来个女子，她们互不认识，一路也没有交谈。

　　柔若缩在最角落的地方，揽着自己的双腿，她忘不了锦春送她离开的时候对她说过的话：“柔若，”那个男人这么说着，“无论到哪里，你都不要忘了，你是周国人，是个周国人！”

　　柔若想起大公子用力抓着她的双肩，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却无一丝柔情，满眼的红血丝，表情十分狰狞，他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勾引他，杀死他。”

　　他是那般痛恨，咬牙切齿地道：“陈以晖必须死。”